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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 謝前燕 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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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江湖的地方就是俠世界

阿海

文 | 謝前燕

第一回 倭寇

初雪,又是一年冬。

出海口的碼頭上聚著一群苦力。他們都蹲在偏遠的一處矮棚下避雪,生著火煮茶暖身,時不時地還回頭望向海面,看看有沒有商船泊岸。

這麼冷的雪天,除了這些勞碌命的工人和苦命的阿海,還有誰會來這裡看海?

碼頭西首的空地處有一株百年老樹。此樹之大,三個大漢合抱或許能圓,八個阿海合抱或許也能圓。

眼下凜冬已至,大樹枝上的葉子早已凋零,只剩下零星的幾片枯葉吊在枝頭。

十三歲的阿海一手扶著樹榦,穩住瘦小的身子,一雙赤腳踏在了大樹的一根粗枝上,雙目定定地望向了海平線,一言不發,也像是一片枯葉般弔死在了這株樹上。

少頃,寒風夾雪捲來,將樹枝吹得晃蕩不已,不一下,風雪又打落了幾片葉子,可阿海還是穩穩地站在了樹上。

日頭在上,寒風帶落了枯葉,卻撩起了阿海身上那件鶉衣百結的薄衫,露出了他瘦骨嶙峋的大腿,竟是沒有穿褲子。

苦力們正無聊地吃著茶,見著此幕,便有個渾人打著呼哨,攏著嘴巴,笑著大聲叫道:「阿海,你家老二又露出來了,你還不快給它穿件衣衫,等下可別凍壞了它!」

話音甫落,便有人介面打趣,淫笑道:「瞎說,哪能凍得壞!晚上活動一下,出點汗、淌點鼻涕,就都暖和了!」

說罷,眾人都指著阿海,捧腹大笑,神色間儘是戲謔。

阿海回頭瞪了他們一眼,甩著手,破口大罵道:「搓內娘親(蘇州方言,罵人的意思)!怎麼樣,你們敢來和小爺比大小嗎!我是故意露出它來的,就是要嚇死你們,把你們的婆娘全部都勾過來,讓你們一個個都給我養便宜兒子!現在你們想看,我都不給看了!哼!」

說罷,阿海怒哼一聲,從懷中摸出了一條綉著牡丹的綢緞手帕,草草地遮住了羞處,轉頭繼續凝神看著海邊。

眾苦力見到阿海的舉措,登時笑得四仰八叉,一不小心,便是連火堆上懸著的茶壺也都給踢翻開了,茶水澆在火堆上,「唰」地一響,冒起白煙熱氣,將火也給淋滅了。

「阿海,夜裡回家還是找條褲子穿吧!死人穿過的也沒關係呀,你這樣走起路來,要是被狗看見了,老二可是會被一口吃掉的!哈哈哈,青頭鬼!」

眾人笑得更凶了。

「它們敢!我那兒硬得很,叫狗都咬崩了牙!」阿海漲紅了臉面,反唇罵了幾句,然後就伸手捂住了耳朵,不再理會眾人。

眾苦力口中又兀自不清不楚地說了幾句,見得阿海沒再理會,也漸覺無趣,便復吃茶聊天,不再戲弄於他。

阿海用餘光瞟了他們一眼,見狀無異,也就鬆了口氣,忙不迭地撩起了衣袍,將手帕稍稍地鬆了一下——先前盛怒之下,卻是扎得太過用力,現下倒是有些痛了。

阿海生怕叫苦力們看見了自己的舉措又要取笑自己,鬆綁後連忙將下擺罩下,恍若無事般又放目望向了海邊。

只見海風流雲推波,緩緩而動,來到了近處,那水波乘風掀起,翻成了一卷矮牆般的低浪。浪頭堆雪,白花花的水沫兒湧起,泛起了一陣咸氣,落在了阿海的眼鼻中,倒像是聞到了死人身上的臭氣,看見了死人口中的白涎一般。

幾隻海鷗在粼粼的海面上縱橫起伏,翱翥疾翔,一撲翅,鳥身伏低,便抄在水面上,捕起了一尾小魚。阿海依舊死死地望著遠方,恍如石雕。

半晌,卻見海天極處躍出了一小蓬若寒星般的黑點,正自在海面上盤旋不定,忽高忽低,焉東焉西。

俄爾,再見得雲下有一豎孤影漸近,那些個黑點便是盤繞在其上,時不時地落入孤影中,爾後,它們好像得了食,然又自高飛而起。

等到孤影離得近了些,阿海便可辨清這乃是一艘大船,船帆吃飽了風,高高鼓起,被海風推著,犁濤割浪,正朝著碼頭緩緩駛來。

阿海大喜過望,從樹上跳下,然後搶到了碼頭上,翹首以待。那些個苦力們見得有了生意,也都將汗巾搭回肩上,搓著手臂預熱,慢悠悠地走到了碼頭上,等著商船靠岸。

泊船,下錨,繫繩,搭板,開倉。

苦力們如同平常般走上船去,將船上的貨物用肩膀扛下。大腳踩在船板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好像是船板在叫疼一般。

阿海站到了船板的一旁,雙眼定定地看著從船上走下來的人,像是在找著誰一般。看了良久,阿海好像也沒有看到要找的人,臉色不免有些失望,打量著過往的人流,心中默念道:不是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這個。

「阿海,你還沒有看到倭寇嗎?」 一個苦哈哈扛著一個大麻包袋從船板上走了下來,笑意吟吟地問道,「都多少天了,你這青頭鬼怎麼還不死心!咱們城鎮安全得很,有『妙絕山莊』的分舵在這鎮守,是不會有倭寇敢來的。」

阿海撇著嘴巴,哼了幾聲,沒有說話,但依舊不死心,目光仍然在人群中逡巡。待得商船上的所有人都下來了,貨物卸盡,船板抽起,他這才相信這條船上確實沒有倭寇。

他垂頭啐了一口,右拳狠狠地砸在了左掌中,低罵了一聲:「明天一定會有倭寇來的,一定會有的。到那個時候,我就要讓他們統統都知道我的厲害!哼!」說罷,他扭頭便欲離開碼頭。

只是正走了兩步,阿海忽然又聽聞頂上傳來清鳴啼響,抬頭一看,竟見岸上的飛鳥又擊空而起,朝著海的那頭急逝而去。轉身回顧,他竟又見到有一葉扁舟出現在了海面,正被海浪晃悠悠地推著過來。

扁舟體輕,御濤而行,眨眼間已然開到了碼頭。

阿海心口一提,大叫一聲,拔腿就搶上了扁舟。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靜靜地躺在船上,雙眼無神,嘴唇又干又裂,似是脫水。

阿海仔細地打量著他,見他身上穿著一身深色的武士服,腰間挎著一長一短的兩柄直刀,頭髮凌亂地搭在額上,後腦處扎了一個短短的武士髻,一眼看去就不像是中土人士。

阿海連忙沖回矮相同,提著苦力們的茶壺就往船上跑來,急沖沖地將半壺涼水灌進了男人的口中。

飲罷,男人坐直身子,歇了一刻鐘,眼中神氣略復,便朝阿海「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句話,想來當是道謝。

阿海聞言,卻是喜得跳了起來,拍著手掌,大笑道:「好哇,好哇,你說的是鳥話,那你一定就是倭寇了,對不對!」

男人運力站起,皺著眉頭,又說了一句阿海聽不懂的話。阿海不由笑得更大聲了,直呼:「好得很,好得很!你且跟我來!」說罷,他不顧男人甫剛清醒,拉著男人的手便跳下了船去,帶著他跑動了起來。

走了一程,阿海便拉著他繞進了城中的街道,在一處大宅前停了下來,宅門匾額上書「蘇府」。

阿海指著硃紅色的宅門,朝男人叫道:「倭寇,這戶是有錢人家,快進去搶了、燒了!我在外面幫你看風,有人來了,我就大喊『扯呼』,你從後面逃走就好了。」

男人愕然地望著阿海,卻不動作。

阿海生怕他聽不懂,便著急地比畫著手勢,道:「快去呀,裡面的人有很多錢,很多銀子!你進去搶了就對了,順便幫我殺了那個討厭的蘇錫山。」

男人聞言還是不動。阿海「哎呀」地急嘆一聲,繞到了男人的身後,推著他,靠近了宅門,叫道:「快去呀,你們倭寇不是最會打砸搶燒了嗎!怎麼我帶你來搶,你反而不敢了!」

男人腳下用力,驀然止住腳步,口中冷不丁地斷續道:「我的,倭寇,不是。」

阿海渾身一震,退了兩步,驚疑大叫道:「原來你會說我們中土話呀!」

男人轉過身來,虎目生光地盯著阿海,正色道:「鳥山半藏,倭寇,不是。」

阿海急得滿面通紅,大叫道:「我說你是,你就是。你快進去搶呀!裡面有銀子,有女人!白花花的銀子和滑嫩嫩的女人!」

鳥山半藏扭頭就走,口中大聲嚷嚷道:「鳥山半藏,武士;倭寇,不是。」

「等等!等等!」 阿海快步搶到了鳥山半藏的前頭,攔住了他。阿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吊著眉毛問道,「你不是倭寇?那你過來中土做什麼的!你不要騙人了!」

「嘩啦」一響,鳥山半藏一拍刀柄,鄭重道:「鳥山半藏,日本劍豪。中土功夫,見識見識。」

阿海大叫道:「那就對了,你來對地方了!這蘇府乃是『妙絕山莊』的分舵,專門打造神兵利器,拿到了一把你就能天下無敵了!而他們少舵主蘇錫山的武功也是一流,你只要夠膽殺了他,你就不止是日本劍豪,而是中土劍豪!」

鳥山半藏聞言,也不知聽沒聽懂,只是哼了一聲,扭頭便欲走了。阿海嘴裡暗罵了一句:「搓哆娘的,這人是個孬種!碼頭上的苦力們都說日本倭寇殺起人來最是兇狠,最沒人性的,我看都是些屁話!瞧著還沒有蘇家的看門狗凶。」

阿海眼珠一轉,心中已生急智,便拔腿衝到了鳥山半藏身後,奮力抽出了他懸在腰間的長刀,刀光凜冽如銀,照得阿海滿目生花。

鳥山半藏旋身探臂,登時如拎小雞般拿住了阿海的背心,提了起來,皺著眉頭,問道:「你的,做什麼的!」

阿海忽地力透雙臂,運勁將長刀拋起,飛過了高高的圍牆,「鏘」的一聲,卻是落入了蘇府當中,繼而,他扯著嗓子高呼道:「倭寇來洗劫『妙絕山莊』啦,蘇錫山,你的好日子到頭啦!哈哈!」

「什麼人敢來我們蘇府鬧事,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門內傳來數聲喝罵,緊接著,便是腳步颯沓,顯然是有大隊人朝著門外趕來。

鳥山半藏見著長刀被拋進了宅邸,口中用日語喝罵了一聲,一把將阿海摜在地上,雙腳用力蹬地,身形若豹,頓時躍到了高牆上,再一翻身,他已然落入了蘇府。

阿海痛呼一聲,齜牙咧嘴地撐地站了起來。聽著屋中的惡犬狂吠和家丁喝罵,他不由得意地大笑起來,心中痛快叫道:來吧,倭寇快把這破房子給燒掉吧,把人都殺光吧!哈哈哈!

正大笑間,阿海忽然聽見牆的那頭傳回了幾聲痛呼,緊接著,便是「啪」的一聲重響。他抬頭望去,竟是見到鳥山半藏右手攥著那柄淌著血的太刀,又已翻上了牆頭,一眨眼,卻是若虎撲般從牆上跳了下來——進出蘇府,竟如無人之地。

鳥山半藏站直了身子,身影如山,壓得阿海險些喘不過氣來。鳥山半藏回首怒瞪了阿海一眼,像是要吃了他一般,直嚇得阿海跌坐在地上,面色大變,瑟瑟發抖。他正待要去找阿海算賬,誰知突然間,二十多個家丁持著兵器從府宅中沖了出來。鳥山半藏無暇顧他,哼了一聲,霎時間,已是縱身跳出了丈余,隱入了巷角。

阿海見他走了,便啐了一口,大罵道:「無膽匪類,小短棺材(蘇州方言:短命鬼)!回家耕田去吧,連個『妙絕山莊』的分舵都不敢搶,還做什麼倭寇!」

話音甫落,便聽見身後有人罵道:「好呀,原來又是你這個小宗桑(蘇州方言:小畜生)在鬧事搗亂,且看我不打死你!」阿海回頭看去,卻是見到領頭的家丁蘇七執棍打來,登時便驚得他連滾帶爬地逃開。

逃得快時,寒風將薄衫卷撩起來,露出了阿海的光腚子,從後看去,倒真像一條未曾馴化的小野狗一般。

第二回·唐歌

時日忽忽,彈指月余。

自從那日起,碼頭上的苦力們已是不知多久沒有見過阿海了。雖是常日里少了個捉弄的樂子,但他們也不會多事到去四處找他。畢竟,阿海的爺爺生前只是一個卑微的義莊看守而已,而阿海也只不過是城裡的一條欠教訓的小野狗罷了。

只是阿海消失了,城裡卻多出了一個日本人,一個帶著兩把刀的日本劍客。

曾也有人見到,那日是阿海帶著日本劍客到的蘇府。只是打那以後,阿海就不見了,可日本人還在,後來這日本人居然還被「妙絕山莊」分舵的少舵主蘇錫山奉若貴賓地請入了府中居住。

那麼自然就是這個日本人殺了阿海了。

人人都這麼認為。畢竟不知道為何緣由,阿海很是痛恨蘇錫山,已是不止一次去蘇府搗亂了。

直到有一日,有人在一家酒樓里見到了光著屁股的阿海,他們才知道原來阿海還活著。

那時,他跪倒在一個少林寺的弟子面前,像是在求他什麼。那少林寺的弟子只是撒了十幾枚銅錢在地上,阿海撿了起來,就被打發走了。

下一次再有人見到阿海時,又已是過了半個多月。

這一次,阿海是跪在了一個武當弟子面前。可奇怪的是,阿海這次竟然穿上了褲子。只可惜,他還沒說幾句話,就被那武當弟子扒掉了褲子,大笑著一腳踹了出去,倉皇而逃。

「所以,你去求了少林寺的和尚,那和尚就只給了你十八枚銅錢?然後,你就用這錢買了條舊褲子。可是後來你去求武當派的道士時,那道士又將你的褲子給搶了,然後一腳把你踢了出去?」

今日,阿海又來到了酒樓里,還是光著屁股,還是像條狗兒般跪倒在了一個瀟洒倜儻的錦服公子身前。錦服公子轉著手中的酒杯,笑意吟吟地看著阿海。

阿海連忙點頭,道:「唐歌大俠,還請你為小人主持公道!」

「你為什麼來求我?」

「因為你是八台山唐門子弟,江湖裡可都是你行俠仗義的故事。」

唐歌忽地將酒杯頓在桌上,仰天打了個哈哈,笑言:「江湖?你所指的江湖應該就只是些說書匠口中的『江湖』吧!哈哈哈,你哪裡懂什麼江湖!純屬放屁!」

阿海拚命地搖著頭,說:「不是的,我都聽說了。三年前,唐歌大俠在山西從土匪手中救了賈員外一家……」

「後來,我問他討了一萬兩白銀。」

「一年前,你在京城從牢獄中救出了一個困苦的佃戶……」

「哦,他的三個女兒現在都成了我的妾室……」

阿海兀自還在搜腸刮肚,想著以仁義俠心打動唐歌。孰料,唐歌率先開口問道:「你有錢嗎?」

阿海搖頭。

「你有漂亮的姐妹嗎?」

阿海還是搖頭。

唐歌嗤笑一聲,將桌上的冷酒潑到了阿海的面上,搖頭笑道:「醒醒吧,那你憑什麼來叫我幫你!」

阿海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虔聲道:「唐大俠,我求求你了!在這個城裡,除了你已經沒有人能救得了顧小姐了。」俄爾,阿海的頭都已經磕出血了。

唐歌聽見了「顧小姐」三字,眼中忽地泛起了亮光,嘴角掛起了一抹笑意,驀然伸出右腳,將腳背墊在了阿海的額頭之下,淺笑道:「有點意思。說說吧,要怎麼救!」

阿海喜出望外,抬起頭來看著唐歌,緊張得連嘴巴都打起了哆嗦,好不容易才按下了心中的激動,又把頭磕在了唐歌的腳背上,快嘴說道:「搓哆娘的!顧小姐被蘇錫山強搶回了府中,還請唐歌大俠殺了蘇錫山,將顧小姐救回來……」

激動之下,阿海卻是不小心說了句粗話,聽得唐歌不由皺起了眉頭。

「慢著!」 唐歌猛地抽回右腳,「咚」地一響,阿海的腦袋又撞在了地上,「是『妙絕山莊』分舵的少舵主蘇錫山么?」

阿海搗蒜般點著頭,道:「是的,就是這狗戳的(蘇州方言:狗日的)。顧小姐是不喜歡他的,顧小姐喜歡的是我!是蘇錫山硬搶了顧小姐的。『妙絕山莊』里都是壞人,蘇家的家丁從前就經常來欺負我和爺爺,而蘇錫山就更加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壞蛋,他根本配不上顧小姐!」

阿海越說越是激動大聲,說到動情之處,便是咬牙切齒,連脖頸都憋得通紅。

唐歌想了一陣,恍然大悟,啞然失笑道:「你就是為了此事去求少林寺的和尚和武當派的道士?你叫他們去和『妙絕山莊』作對?要他們去殺了蘇錫山,搶了他的女人?」

阿海振臂大呼道:「對!但是他們都不肯幫我,他們都不配做大俠。唐歌公子願意幫我,你才是真正的大俠,江湖上人人稱頌的大俠!八台山唐門才是天下第一的門派!」

說著,阿海又給唐歌磕起了頭來。

唐歌啐了一口,搖了搖頭,嘆息道:「唉,少林寺的禿驢還是仁慈,竟然還給你錢去買了條褲子。武當派的牛鼻子也是心軟,竟然只是扒了你的褲子,將你趕走。」

阿海愕然抬頭,目光定定地看著唐歌,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唐歌朝他招了招手,阿海跪著爬近了兩步。唐歌伸手指著窗外。

阿海轉身回頭,尋指望去,透過窗戶,望向了街道,卻見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道旁兩側擺了一溜攤位,貨物琳琅滿目,但他卻不知到底該要看些什麼。

猛然間,唐歌右腳蹬出,踹在了阿海的屁股上。阿海身子頓若離弦之箭般飛了出去,恰好穿過了窗戶,摔在了街道的石板上,摔得七葷八素。

阿海正自痛叫不已,便就聽見了酒樓內傳來的絲竹樂響,和唐歌高歌暢飲之聲,不禁暗罵道:小畢揚子(蘇州方言:小癟三),不肯幫我!終有一天,我會找到一個人願意出手救回顧小姐的!到時候,我就要讓你們一個個都知道我的厲害!

想罷,他便咬著牙,自地上爬起,朝著酒樓吐了口痰,沿著街道憤然走開。

行了一陣,阿海從城東走到了城西,兜兜轉轉間,便繞進了一個昏暗潮濕的小巷子當中。

阿海朝黑暗中打了個呼哨,只聽「汪汪」的幾聲犬吠,繼而便見一條黑狗搖頭晃尾地朝他跑來,翻躺在了地上,露出了個肚皮。

阿海難得地展開笑顏,蹲下身子,將那條狗抱入懷中,給它撓著痒痒,笑道:「阿大,我來看你了!」

只是阿海身處舊地,陪那條狗玩耍一陣,驀然就又憶起了往昔,眼眶發紅,哽咽道:「唉,可惜顧小姐再也不能來看你了!是我沒用,沒能找人救她出來。」 言下凄然,兩行清淚靜悄悄地淌在了他的面上。

這條黑狗與阿海頗為親近,見他哭泣,便也吐著舌頭,將他面上淚水舔去,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響,卻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阿海喟然嘆道:「這世上,除了爺爺和顧小姐,就數你最好了。唉,你要是會說話該有多好呀!阿大呀阿大,你說顧小姐她現在是不是也在哭呢?」

阿海正自感慨,忽又聽聞巷口傳來腳步聲,心中驚喜念道:除了顧小姐,誰還會來這裡!想罷,阿海連忙起身,便要迎了出去。只是他轉念一想,又有些害羞,最終卻還是同往日一般往巷口角落躲去。

只是他尚未走遠,屁股忽然就是一痛,卻又是被人一腳踢回了地上。阿海的胸口壓在地上,一時間,只覺氣促不已,喘不過氣來,良久,他方才吐出腹中的濁氣,朝著來人破口罵道:「你是什麼人?幹什麼打我!」

「哼,我本來還想著無緣無故被少夫人派來喂野狗,真是晦氣,但卻不曾料到竟會在這裡撞見了你這個小宗桑!可真是冤家路窄,好得很哪!」

阿海抬頭望去,竟是見到來人是那蘇家的家丁,蘇七!心頭頓時便是大吃一驚,轉身慌忙逃竄。只是那蘇七恨他甚矣,哪裡肯輕易放他走,這便邁步搶到了他的前頭,又是一腳掃去,叫阿海又撞到了牆上。阿大直朝著蘇七狂吠不止。

蘇七自地上抄起一根長棍,將阿大驅趕開來,口中朝阿海喝罵道:「我都聽鳥山先生說了,那日你是想引倭寇來火燒我蘇府的!你可是好大的膽子呀!」

不說此事倒罷,一言至此,阿海登時火上心頭,勃然大怒,吼叫道:「我搓內娘的!你們『妙絕山莊』強搶民女,喪盡天良,就活該要被倭寇給抄家了!只可惜那鳥山半藏是個孬種、阿無卵(蘇州方言:不明事理的人)、豬頭三(蘇州方言:不識好歹的人),不敢動手!還躲藏在了『妙絕山莊』裡面。」

「你還敢胡說!我看你才是阿無卵、豬頭三。」 蘇七揪起阿海,扇了他兩個耳光,然後又一把將他擲在地上,「今日我就要好好教訓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瞎翹(蘇州方言:瞎搗亂),詆毀我們『妙絕山莊』的聲譽。」

說罷,蘇七便在巷角的一個籮筐中翻出了一條長麻繩,繼而捆住了阿海的雙手,將他吊在了一棵樹上。

「噗」的一響,蘇七便用木棍重重地敲在了阿海的身上。

阿海肋下劇痛入骨,不由慘叫了一聲,眼前一黑,險些便要暈了過去。只是他向來倔強,不願意在蘇家人面前丟臉,這才咬牙強忍下痛楚。

蘇七用木棍指著阿海,冷笑道:「小宗桑,骨頭倒是挺硬。且看你日後還敢不敢再嚼舌根子,四處抹黑我們『妙絕山莊』!」

阿海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嘟囔了一句話,像是在詛咒蘇七。蘇七眼中冒出了火氣,走近兩步,問道:「小宗桑,你在說些什麼!」

「我說,我搓內娘親!」

阿海驀然大吼一聲,雙腿用力一拱卻是將衣袍下擺撩開,一飈水箭直直射在了蘇七的臉上,口中兀自哈哈大笑。

蘇七猝不及防下,卻是被阿海的這一飈尿箭澆了一頭,惹得渾身尿臊。暴怒之下,他暴喝道:「小宗桑,撲撒特內(蘇州話:小畜生,打死你)!」

說著,右手高抬,木棍夾著勁風,直朝著阿海腿骨敲去。這一下勁沉力猛,勢如卷瓦,若被敲實,阿海怕不得有斷腿之虞。

危急間,阿大忽地暴吠一聲,猛然縱起,朝著蘇七身子撲落,張口就咬在了他的身上。而蘇七毫無防備,一時之間也是被阿大撲倒在地,兀自在翻滾叫痛。

阿海見得蘇七窘狀,心下登時便是一陣狂喜,大笑道:「好,咬得好!阿大,你快咬死這個壞人!」

只是這「妙絕山莊」乃是江南武林的望族,便是連分舵府上的家丁也是久習武藝,非常人可比。蘇七先前不過是大意了,才被這頭野狗撲倒咬中。

他驚慌過後,捂住身上要害,一用力翻身,便即將阿大甩開,再跳起身來,手中木棍掃出,不幾下,卻已將狗兒的腦袋敲爛,落了滿地的紅白之物。

阿海不料這蘇七下手如此之重,竟是將阿大擊斃,霎時間,心頭恍被火燒般煎熬難受,扯著嗓子罵道:「你這個狗奴才,竟然打殺了阿大!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蘇七聞著身上的尿騷味伴著血腥氣,看著手臂上的幾個深深的牙印,直氣得胸膛也要炸了,也不與阿海分說,登時一腳踹出,踢在了阿海的小腹上,將阿海的身子踢得晃悠悠地飛起,口中暴喝道:「小宗桑!我馬上送你這賊骨頭去見這條賤狗!」 緊接著,蘇七棍交右手,覷准阿海身子盪回之勢,木棍直朝阿海天靈蓋劈去。

驀然間,一抹銀光如電急閃,划過長空,旋即又復消斂。

吊著阿海的繩子瞬時而斷,阿海瘦小的身子落在了地上,順著去勢滾了數尺,雖是大腿處被蹭掉了一層皮,但卻躲過了蘇七的致命一棍。

蘇七那一棍含怒而發,已是使了十二分的力道,眼見阿海躲過,卻也已無力收回。忽然,便有一隻大手探來,穩穩地將木棍接住,捏在了掌中。

蘇七隻覺雙臂一酸,已然被棍上傳回的勁力彈開,踉蹌退了兩步。他抬頭看去,愕然叫道:「鳥山先生,你怎麼來了?」來者,卻是那日本武士。

鳥山半藏沒有應他,只是將木棍扔在地上,轉頭看了阿海一眼,口中用不地道的中文說道:「你,小孩子,殺?」

蘇七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鳥山半藏的意思,點頭道:「鳥山先生,你不知道!這賊骨頭好生可惡,殺他一百遍都不夠……」

鳥山半藏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寒面沉聲道:「武士道,弱小,不殺。」

蘇七聞言,面色不由一變,話頭頓時窒住,心頭打了個嘀咕。他本想反駁,只是一時又想到這日本武士乃是少舵主的貴客,不便得罪,一時之間,倒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唯唯諾諾地稱了幾聲「是」,賠了幾聲笑。

反倒是阿海見著鳥山半藏站到了自己這邊,頓時便覺復仇有望,連忙向著鳥山半藏大叫道:「倭寇,你快將這狗賊給殺了!然後去血洗『妙絕山莊』呀,那裡面全部都是壞人!你只要殺了他們,裡面的錢你就可以隨便拿了,你也可以名揚天下了!」

鳥山半藏皺著眉頭看了阿海一眼,俄爾,他又轉頭望向了蘇七,眉目如劍,神色似虎,直看得蘇七心底發毛,脖子縮了起來。

蘇七瞿然心忖:這日本賊骨頭的劍法十分高明,那日便是連少舵主都打不贏他……他念頭未消,便見得鳥山半藏朝他邁了半步。

一股威勢撲面壓來,恍如山嶽之崩倒,天河之傾瀉。蘇七承受不住,神色一亂,立時便大聲驚呼,轉身撒腿便跑。鳥山半藏投臂探手,一下便將蘇七勾了回來,按著他的肩,叫他坐在了地上。

「鏘」 !寒光凜冽若星漢霄河,鳥山半藏抽出了長刀,扔在了阿海的面前。

蘇七渾身一栗,慌張問道:「鳥山先生,鳥山先生,你在做什麼呀!小人與你無冤無仇,你在做什麼呀!」 話語間,已是略略帶了哭腔。

鳥山半藏面如寒霜,下巴點向了阿海,道:「刀,撿起,殺他;『毛節庄』,我殺。」

鳥山半藏不熟中土話語,語調起伏依著日語習慣,甚至還將「妙絕山莊」說成了「毛節庄」,聽入耳中,甚為奇怪可笑。

若在平時,阿海怕不得要笑出聲來,只是眼下鳥山半藏說得鄭重,一字一詞間,仿如帶著一股叫人不能反抗的氣勢。阿海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頭猛獅般,心下也是不禁發怵,不知他等下會不會也殺了自己。

畢竟,他是個倭寇……

鳥山半藏長吸了口氣,用腳把長刀挑到了阿海身前,驀然大喝道:「刀!」阿海被他一喝驚起,忙不迭地雙手撿起了長刀,口中連道:「是是是。」

「殺。」 鳥山半藏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一手便將蘇七的腦袋掰起,直接露出了脖頸。蘇七雙眼急出淚花,望著阿海,驚慌叫道:「不要啊,不要啊!小……不,阿海哥,阿海大爺,我求你不要殺我啊……」 一想到了死,他的雙股不由發起顫來,不知不覺中,竟是連褲襠也都濕了,伸手不停地扇自己耳光,口中斷斷續續地說,「我是小宗桑,我是豬頭三,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阿海瞪大了雙眼,看著在冷冷的刀鋒中映出了自己模樣,不由驀然心寒,口中獃獃地說道:「殺了蘇七,滅了『妙絕山莊』……」只是他久久也無動作,一想到了殺人,雙手就發起了抖來。

良久,阿海倏忽大叫了一聲,又將長刀拋回了地上,涕淚縱橫地大哭道,「不行啊,我下不了手啊!還是你動手吧,我在邊上看著就行了。」

蘇七臉頰高腫,停下了手,鬆了口氣,口中忙道:「鳥山先生,你聽見了么?他不殺我了,不殺我了!」

鳥山半藏輕笑了一聲,雙手驀然鬆開了蘇七,將他搡開,俯身撿起長刀,倒插回鞘。他朝著阿海嘆息道:「機會,給了;人,不殺;勇氣,沒有;我幫?憑什麼!」

猛然間,蘇七緩過了神來,連滾帶爬地倉皇逃出了小巷,口中尖聲高喝:「瘋子,這人是個瘋子!」這一次,鳥山半藏沒有去追,而阿海也沒有說話。半晌,鳥山半藏冷冷地說了一句:「男子漢,靠自己。」繼而,轉身便欲走出巷子。

阿海望著鳥山半藏偉岸如山的背影,咬著牙,忽地跪倒在了地上,大聲哀求道:「鳥山先生,我求你了!現在在這個城裡,只有你才能救得了顧小姐了。」

鳥山半藏沒有回頭,只是憐惜道:「殺掉繩子,放你下來,我幫;男子漢,站起來,靠自己。」說罷,不管阿海在他身後如何叫喚,他也都沒有停下來,漸漸地行出了巷子,身影隱於街道人流中。

阿海頹然跌坐在地,抬頭看著朗朗長空,浮雲舒捲,紅著眼,淚水從眼角淌下,驀然朝天大吼道:「為什麼,為什麼都沒有人願意來幫幫我!俠客不肯幫我,倭寇也不肯幫我,唯獨阿大願意幫我,可是它又已死了……」阿海滿心的絕望無處宣洩,只好捂著臉面,放聲長哭。

「哈哈哈!」

忽然間,巷口傳來了幾聲爽朗的笑聲。少頃,便見一個錦衣公子踱進了小巷,笑意吟吟地看著阿海。

阿海連忙抹乾眼淚,斜眼瞪著唐歌,惡狠狠地說道:「你來做什麼!」

唐歌道:「我來看一條只會喊人幫忙的可憐蟲。」

「閉嘴!」 阿海信手抄起那桿木棍,奮力朝唐歌擲去。

唐歌身形一閃,洒然躲過,輕笑道:「現在你該知道,天下間沒有白吃的午餐了吧!少天真了,這個世道里,沒有平白無故的俠義,有的——只有交易。」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說,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搓內娘親。」

第三回· 顧小姐

這日夜裡,蘇府生了一場大火,將大片的莊園燒成了白地。

大火的混亂中,蘇府失了兩樣東西。

一是他們奉「妙絕山莊」總舵之命新制出來的「連發手銃」,二則是少舵主蘇錫山的夫人,顧小姐。

有人說,放火的是阿海。因為有人看到了一個光著屁股的小孩,從蘇府的狗洞慌張地逃了出來。但也有人說不是,因為也有人看到了是一個錦衣公子抱著顧小姐從高牆中翻了出來的。

等到了大火撲滅了,便見到「妙絕山莊」分舵的人馬烏泱泱地擁了出來。大家本都以為他們是去救顧小姐的,可誰知他們卻說——首先是要抓到阿海。

「阿海到底犯了什麼事呀?」城中一個好事的人家拉著蘇家的一個家丁好奇問道。

那家丁著急答曰:「他偷了『連發手銃』,還射傷了鳥山先生!少舵主有命,一旦抓到這小子,奪回手銃,然後就格殺勿論。」說罷,這家丁便又急匆匆地隨著大隊伍走了,在城中大肆搜索。

城外,荒廟。

唐歌透著窗戶,看著月色落了滿園,枯草上的露水結成了一粒粒的冰晶,彷彿是將皎潔的月色給凍住了一般,為這座荒園平添了一分涼意。

他回頭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顧小姐,臉上忽地綻開了笑意。他輕笑了兩聲,便舉步朝著顧小姐走近,伸出手去,便欲撩起她的鬢髮,仔細看清她的面容。

「滾內娘親(蘇州方言:滾你娘親)!」

阿海突然急匆匆地從門外跑了進來,朝著唐歌大聲罵道。

唐歌收回手掌,昂首打了個哈哈,笑道:「阿海小兄弟,這地方是你定的,你怎麼還這麼晚到呀!你將這麼個大美人交託到我的手上,我可不能保證不動心,再晚片刻,怕是我們連衣服都脫了。」

阿海哼了一聲,也不理會他。他低頭見顧小姐躺在了地上,一個箭步便即搶了過去,目光定定地望著顧小姐的面容,一時間,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伸手在衣服上揩了幾下,便想去摸顧小姐的臉,只是手掌忽然又定在了半空。他猶豫了片刻,終是紅著臉,又將手縮了回去。

唐歌搖頭輕笑,道:「阿海小兄弟,你不是同我說過,這大美人和你是兩情相悅么?你怎麼連碰都不敢碰她呀!」

阿海昂著頭,紅著臉,大叫道:「你怎就知道我不敢了!」說著,他伸出右手食指,飛快地在顧小姐的臉頰上輕輕地碰了一下,留下了一個小灰點,心中頓時酥麻麻的,恍被電流躥過。

唐歌大笑了兩聲,攤手出去,道:「我也不與你說笑了。現在人我也給你帶出來了,我要的『連發手銃』呢?你可不要騙我說沒有偷出來,我可是親眼看著你用這手銃將那日本武士的左腿給打傷了,若不是這樣,怕我也輕易贏不了他。哼,這『妙絕山莊』蘇氏的手藝果然非凡,若是這手銃到了我的手上,天下間誰還可以敵得過我!」

阿海別過頭去,卻是冷哼道:「手銃,我不能給你!」

唐歌雙目一睜,眼中怒意一閃而過,右手負在後背,一枚「飛蝗石」無聲無息地扣在了指尖,淺笑道:「阿海小兄弟這可做得不地道了。明明說好了,我去放火,你去偷手銃,我再趁亂幫你擄了大美人出來。現在,人我帶到了,東西你卻不肯給我,這可就是不講道理了。」

阿海大聲辯駁道:「你真當我傻么!東西一旦交到你手上,我哪還有命在?」

唐歌嗤笑一聲,身形驀然一晃,已是搶到了阿海身前,一手將他揪了起來,右手扣著的飛蝗石對著他的額頭,猙獰森然道:「你信不信我這一指下去,就能彈破你的腦門?」

孰料,阿海卻是絲毫不懼,竟與唐歌對峙了起來,也大叫道:「你離我這麼近,信不信我一銃就能射穿你的心口!」

唐歌聞言一愣,俄爾,卻是大笑了起來,甩手將阿海放回了地上,道:「哈哈哈,好傢夥,好傢夥!」

阿海冷哼道:「放心,我也不會吞了你的東西,只是現下『妙絕山莊』出動了整個分舵的人馬,都在追捕我們。只要你護著我和顧小姐安全地離開這裡,我自然就會把『連發手銃』交給你。」

唐歌哧笑道:「你的手沒我快,你就不信我先殺了你,然後再拿回手銃么?」

阿海反唇譏笑道:「我連褲子都沒穿,你覺得我會把手銃帶在身上嗎?我這麼遲才到,早就把手銃藏好啦!」

唐歌眼珠一轉,上下打量了阿海一眼,疑道:「你真的沒帶?」

阿海道:「假的!」 言語之間,直叫唐歌難辨真假。繼而,阿海又朝唐歌說道,「你快將顧小姐弄醒了,我們馬上就走。」

唐歌猶豫一番,終是哼了一聲,指尖的飛蝗石便即應聲彈出,擊在了顧小姐背心。

顧小姐的穴道應聲解開,咳嗽兩聲,即已悠悠醒轉。明眸如星,顧盼生輝,顧小姐望了阿海和唐歌一眼,秀眉蹙起,坐起身子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麼要放火燒我蘇府,為什麼要抓我起來?」

唐歌搖手輕笑道:「顧小姐,可千萬不要誤會。我可是好心才將你救出火坑,帶你來同你的小情郎相聚。」說著,他將阿海推上前去。

阿海的臉色變得臊紅羞澀,別過頭去,低聲喚道:「顧小姐好。」

顧小姐盯著阿海看了許久,只是淡然地頷首應了聲:「你好。」言語間,卻是十分陌生,恍如初見。

唐歌饒有興緻地看著二人,右眼眉毛忽地挑起,嘴角的笑意愈濃,道:「顧小姐,今夜你同小情郎重逢,難不成就是這麼生分不成?兩人都不擁抱親熱一下?若是嫌我礙眼,我出去避嫌又何妨呢?哈哈哈!」

顧小姐秀眉一挺,寒聲說道:「公子還請莊重,妾身早已嫁入了蘇家,已是有夫之婦。我從就不認識這位小兄弟,又何來情郎一說?還請你不要信口雌黃,敗壞了妾身的名聲。」

阿海猛然抬頭,望著顧小姐,雙眼直欲急出淚來,怔然道:「顧小姐,你難道忘了嗎?我是阿海呀,我是阿海呀!」

顧小姐神色中儘是茫然,俄爾,還是默默地搖了搖頭,道:「對不住,小兄弟,我還是不認識你……」

「怎麼可能!」

阿海雙手自在身上亂摸,少頃,便在懷中摸出了一條綉著牡丹花的手帕,揚在空中,激動道:「顧小姐,難道你不認得這條手帕了嗎?這是你留給我的呀,你親手放在我面前的呀!你忘了嗎?」

顧小姐見著這條手帕,面色忽柔,好像想起了什麼,眼神中泛起一陣寵愛之色。阿海喜上眉梢,心中狂喜大叫道:是了,就是這個眼神了!那日我躲在角落,她就是這麼看著我的!

阿海面色激得通紅,踏前一步,脫口叫道:「顧小姐,你記起了是嗎?」

顧小姐點了點頭,朝阿海道:「嗯,你到過那個小巷子么?那條小狗可還好么?上次我過去看它時,天正打著雷、下著雨,我見它嚇得瑟瑟發抖,就把手帕留下了。想著手帕上面沾了我的氣味,興許它聞著就能安生許多。」

唐歌聞言,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只是這個少年自己的幻想罷了。

「撲哧」一聲,唐歌竟是笑了出來。他越想越覺得好笑,越笑就越是大聲,到得後面笑岔了氣,竟是打起了嗝來,那笑聲聽起來便像只鵝一般。

阿海活於社會底層,自小遭人白眼虐待,低賤得如同豬狗,自爺爺死後,還幾曾得蒙人青睞重視?那日,他不過是在角落裡同顧小姐對了一眼,從她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絲溫暖。這一絲暖意,便如同是他在海中沉浮的救命稻草一般,將他從無邊的煉獄中救起,讓他有了一絲生存的盼頭。

只是誰知,顧小姐的那一眼竟然不是看他的。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無端妄想罷了。

一下子,稻草就被抽走了。

搓哆娘親。

阿海身子一冷,頭皮發麻,彷彿又沉進了海底一般。他於唐歌的嘲笑充耳不聞,只是心底有一股無邊的絕望似潮水般湧上,將自己淹沒、吞噬。

剎那間,他彷彿連呼吸也都忘了,頹然跪倒在了地上,心裡空蕩蕩的,好像做什麼都失去了意義。

「哇」的一聲,阿海竟是突然號啕大哭了起來,猛地拔腿直往廟外逃去,廟中便只剩下唐歌那像鵝一樣的笑聲,空自回蕩徘徊。

良久, 顧小姐驀然問道:「你在笑什麼?」

唐歌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嗝,伸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淚水,笑著反問道:「顧小姐難道沒有看出來么?那小子竟然以為你愛上他了,哈哈哈!這等卑賤之人,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難道不覺得很好笑么?」

顧小姐看了看被扔在了地上的那條手帕,喟然嘆息道:「有情之人,又有什麼可笑的。」言語間,卻是帶著一絲憐憫。

唐歌忽地止住了笑容,面色冷如寒夜。少頃,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雙目一瞪,一把搶出門外,轉頭四顧,卻見薄霧茫茫罩著四野,星月慘淡,哪裡還可見到阿海的身影。

第四回·阿海

阿海衝出了荒廟,埋著頭,使勁就往城裡跑去,心中唯有一個念頭——我再也不要見到顧小姐了。

月在頭上,路在腳下,阿海腳下的黃泥路漸漸變成了青石路,恍恍惚惚間,他竟是鬼使神差地跑進了城裡,又回到了初遇顧小姐的那個小巷子中。他看著昏暗的巷角,口中打了個呼哨。

許久,也無反應,他這才醒悟過來——阿大也死了。

阿海只覺一股寒意襲來,凍得他貓下身子,把頭埋進了膝間:「爺爺死了,阿大死了,顧小姐也從未喜歡過我,那我究竟是為什麼還活著?」

這個念頭,一年前阿海也曾有過。

那時候,爺爺剛走了。阿海將自己那條完好的褲子給爺爺換上,好讓爺爺走得體面一些。他在義莊里給爺爺找了個空棺,自己便光著屁股到城中遊盪。只是他沒錢,沒勢,沒親人,他又可以去哪裡呢?阿海在街上就如同條野狗般被人趕來趕去,最終還是被趕到了這個狗窩裡來。

那一夜,天雷驟急,老天就像是破了個洞般,直直往下吹風吐水。阿海藏在巷角深處,倒扣了一隻大竹籮筐罩著自己,冷冷的雨水滲過細密的孔眼滴落下來,像錐子般打在他的身上——那是徹骨的寒。

阿海本以為自己將要凍死在那一夜裡,在那個籮筐里。生時低賤,死時也是卑微,怕是要等發臭腐爛了,才會被發現吧……

只是忽然間,一個撐著傘的大姐姐提著食籃走進了巷子。

「真可憐。」 她從食籃中拿出了熱飯湯,放在了地上。

「轟隆」,驚雷掠空。剎那間,將整個巷子照得亮如白晝。

就在那一剎那,阿海看見了大姐姐的臉,看見了她的眼睛,眼神中儘是憐憫愛惜。那一刻,彷彿就印在了他的腦海中,久久不散。突然,他身上的血就又滾燙了起來。

「一定要活著,我還會回來看你的。」大姐姐溫柔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就起身走了。

阿海藏在籮筐里許久不敢出去。待得驚雷再現,見得巷中無人,他這才爬了出來,望著巷口怔忪發獃。

等他回過神時,便見地上放了一條綉了牡丹的手帕,隱隱散出一絲甜香。

原來,還是有人在意我的死活。阿海那時是這麼想的,我要活下去,我要再見到她。於是,他便俯下身去,同阿大一起分食了那些熱湯飯。

只是眼下,他終是發現那些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那麼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的呢?早在一年前,自己就該死在這裡了!

還是那個角落,還是那隻籮筐,阿海又把自己藏了進去——等到發臭腐爛了,就會被發現的了……

「找到了嗎?」一連串急促的說話聲雜著腳步聲在巷口響起,「少舵主剛剛交代下來了,唐歌抓走了少夫人,傳出去有辱我們分舵的名聲,如果在天亮前沒能救回少夫人,那就和唐歌一起殺了,別留活口。最後對外就說是那阿海偷了手銃,殺了他們即可。切莫走漏風聲,引得八台山唐門來惹事。」

俄爾,腳步漸弱,那群人想是已然走遠。

這時,阿海好想放聲大笑,原來自己活著還是有點用處的。起碼,之後自己也會名揚天下,被世人所記住,畢竟自己是殺了八台山唐門長子的「大人物」。

淚水,奪目而出,糊了他的雙眼。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著!」阿海猛地放聲大叫,將心中的悲憤、苦楚與不甘盡皆喊出,就像條野狗般在朝著老天亂吠,「我搓內娘親,老天!既然你造了我,何以又要百般地折磨我。」

淚水猶未乾,不知覺間,巷口就走進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正朝著阿海蹣跚行來——看那樣子像是瘸了左腳。

俄爾,籮筐被提起,阿海抬頭望去,竟是見到鳥山半藏站在了他的面前。

阿海看著他那還滲著血的左腿,慘笑道:「你也是來殺我的嗎?來吧,我寧可死在你手上。」說罷,阿海昂起了頭顱,露出了脖子。鳥山半藏看著阿海面上的淚水,搖著頭,口中喘著大氣道:「唐歌,在哪?」

阿海苦笑一聲,問道:「你找他做什麼!很快,他也會被『妙絕山莊』的人殺死,然後栽到我的頭上來,根本不用你去動手。」

鳥山半藏把手按在刀柄上,挺起胸膛,正聲道:「中土功夫,見識;唐歌,厲害;鳥山半藏,要贏。」

阿海默然無語,看著他,就像是看見一個不要命的獨行者般,在險峻的懸崖上攀爬,將所有的攔路石都踏在了腳下,直至站到了巔峰,就算在攀登的途中摔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阿海突然有些羨慕鳥山半藏——起碼他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麼,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就算最後是死,那也是有意義的。

朝聞道,夕死可矣。

阿海閉起了雙眼,思慮了一陣,抿著嘴唇淡然道:「他抓住了顧小姐,現在應該還在荒廟裡。」

「多謝。」 鳥山半藏朝阿海一頷首,旋即轉身往巷外行去。

倏忽,阿海叫住了他,猶豫問道:「倭寇,我問你個問題。我……唔……我是說,人為什麼要活著?」

鳥山半藏輕笑一聲,轉過身來,望著阿海,脫口道:「活著,為自己。站起來,靠自己。男子漢,站著活!」說罷,他大笑一聲,邁開腳步,直朝著荒廟行去,背影倔強高傲如一個懸崖上的獨行者。

良久,阿海心中一直久久地回味著鳥山半藏的那句話——「為自己而活。」

漸漸地,漆黑褪去,夜空中吐出了一線光亮。阿海猛地站了起來,追著那一絲光,奔了出去。

唐歌在荒廟裡等至東方漸明,也沒見阿海回頭。

「如果他不回來了,你就拿不到『連發手銃』了,怎麼辦?」顧小姐看著唐歌著急的樣子,忽地輕笑道。

唐歌瀟洒地回過身來,盯著顧小姐的臉龐,神情自若地說道:「那樣的話,我就把你帶回唐門,做我的第七房夫人。失了手銃,得了美人,我也不虧呀!」

話剛說畢,唐歌便聽見門外傳來了重重的腳步聲,如同鼓點一般沉穩。他笑著回過身去,卻不料見到的竟是一個高大的身影。

唐歌眼中的瞳仁忽地像貓一樣縮了起來,嗤笑道:「武士先生,怎麼是你先來了?是蘇錫山派你來救他女人的么?」

鳥山半藏緩緩地拔出長刀,斜指地上,白刃耀眼,寒氣盈室,口中吸了口氣,正容喝道:「鳥山半藏,中土功夫,見識。」

短喝如驚雷,刀風若飈浪。鳥山半藏右腳猛蹬,身子已如矯虎般撲出。他雙手執刀,划過頭頂,在氣勢到達頂點時,長刀信手劈出,猛然一抹銀光疾掠,恍如裂天。

唐歌叫了一聲好,見著刀子勢沉力重,非可擋也,腳尖連點,身子頓時鳶飛遠撤,避了開去,手指連彈,十數枚飛蝗石如同秋雨急灑般朝鳥山半藏襲去。

鳥山半藏一刀不中,臂膀勁力陡然斂去,擰身回臂,剎那間已是在身前舞出一堵刀牆。頃刻見得火星四濺,金鐵鏘然,不幾下,他卻已將飛蝗石盡數磕飛。緊接著,他身形一縱,又追著唐歌揮刀砍去。

只可惜,八台山唐門一脈輕功本就卓絕,再加上鳥山半藏被阿海傷了一腿,縱躍起伏間,已然是大不如往日靈敏。往往他剛搶到,唐歌又早已退了開去。

這般糾纏許久,他劈了約摸有二十餘刀,罡風縱橫,直將廟中的石壁木柱削得破碎,斷木殘磚落了滿地,但卻依舊不能碰到唐歌分毫。

唐歌自在廟中遊走,恍如貓戲老鼠一般,飛蝗石時不時地就從指尖迸出,悄無聲息地射向鳥山半藏的空當,逼得他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突然,唐歌兩手同時射出一枚飛蝗石。只聽「哧」的一聲破空長響,鳥山半藏眼前一花,見得一枚石子擊向自己心口,這便抬刀一挑,即已磕飛。

但恍惚間,他驟覺左腿劇痛,血流如注,一下子竟是踉蹌跪倒在地。猝不及防下,他卻是被飛蝗石擊中了左腿傷處!

「別動!」

鳥山半藏咬著牙,撐著長刀便欲起身再斗,唐歌右手中指扣著一枚飛蝗石,對準了他的腦門,咧嘴笑道:「再動,小心我崩了你。」

「你也別動,小心我也崩了你!」

門口傳來一聲大喝。廟中三人應聲看去,卻見是阿海到了。

阿海雙手握著手銃,手指放在了扳機上,銃口對準了唐歌,大聲叫道:「唐歌,你快放了他們!」

唐歌望著阿海,嗤笑一聲,寒著臉面凜然哼道:「我若是不放呢?你把手銃給我吧!現在我人也要,手銃也要!」說著,他抬腳徑直朝阿海走去。

「砰」!

一聲巨響,火光驟現,手銃銃口冒出了一陣硝煙。

唐歌應聲一驚,身子翻飛而起,躲了過去。他回頭看去,卻見火彈打在了身後石雕的佛頭上,將半個佛頭炸裂,碎石落了滿地。唐歌眼中露出了一股震驚與艷羨,朝著阿海獰笑道:「快點把這手銃給了我!」說罷,他腳步放縱,直朝阿海奔去。

「小畢揚子,我搓內娘親!」阿海暴喝一聲,緊接著,廟內火星四綻,傳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連響,硝煙瀰漫了整座廟堂,阿海竟是不知道開了幾槍!

唐歌駭然失色,連忙使了個「燕子抄水」,身形一閃,便即藏身躲在了佛像身後,久不敢動。

良久,他心頭驀然念道:這「連發手銃」一次最多只能連發三銃,他又哪來這麼多的彈藥!念頭未落,他謹慎地探頭看去,竟是見到了遍地的大紅爆竹屑,而阿海三人早已走得沒了影蹤!

「他媽的,中計了!」唐歌拔身而起,衝出了廟外。他正要轉頭找尋阿海的去向,忽覺右側一股寒意湧來,餘光瞥見一抹銀光挺空上下,曲折劈到,有如奔霆駭電,驚風散雪。他本能地往左閃去,擰身之際,右手彈出一枚飛蝗石。

血光一濺,唐歌痛呼了一聲,卻是被刀鋒掠過,斫傷了右腿。鳥山半藏亦是悶哼一聲,左肩中石,肩骨碎成齏粉,痛得他面色蒼白,冷汗漿出。

唐歌身子還未落地,忽然又聽聞「砰」的一聲炸響。他胸膛一挺,身子被巨大的衝力拋了起來,鼻尖儘是濃濃的硝煙之氣。瞬時,他摔回地上,垂目看去,卻是見到自己胸口已然破了個大洞,鮮血濺落滿地。他眼珠子抬起,矇矓間,見得阿海手中握著手銃,渾身發顫地對著自己,銃口的煙氣還未散去。

唐歌忽地露齒輕笑,齒間擠出一句:「果然好銃。」

曉風輕拂,將硝煙吹散,也將唐歌的魂魄吹散。

阿海跌坐在地,拋下了手銃,口中直喘大氣,顯然依舊心悸不已。鳥山半藏笑著問道:「你,不想活,怎麼來了?」

阿海應道:「一年前,她救過我,現下我也救回她。我以後要為自己而活,那麼就要把從前的債全都還清。」

鳥山半藏聞言,又是大聲地笑了起來:「你以後,男子漢,一定成。」

日頭東升,將夜晚最後的一絲黑暗驅開,照得荒廟四野光明。忽然間,荒廟外的樹林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竟是有一大隊人馬趕來。

阿海苦笑一聲,慢聲道:「嘿,要死哉!雖說我救了顧小姐,保全了她的名聲。但我殺了唐歌,無論是八台山唐門還是『妙絕山莊』分舵都不會放過我的。」

鳥山半藏輕笑一聲,雙眼緊緊地盯著阿海的嘴唇,倏忽卻是學著他的話語,呢喃細說:「我,殺了,唐歌。」

阿海愕然望著他,問道:「倭寇,你說什麼?」

鳥山半藏卻是不理會他,只是不停地重複喊著這句話,好像生怕會忘記了一般。說得數次,他的發音便是越漸流暢清晰,到得最後,已然頗為字正腔圓,像模像樣:「鳥山半藏殺了唐歌!」

「倭寇,你在做什麼!」 阿海又大聲地問了一遍。

鳥山半藏看著林中那越來越近的人影,忽然就是爽朗地一聲大笑,猛地站起身來,將手銃別在了腰間,揮刀砍下了唐歌的人頭,拎在手上。阿海怔忪地望著他。

「男子漢,活下去;我回來,看你。」鳥山半藏驀然深吸了一口正氣,嗔目暴喝道,「鳥山半藏殺了唐歌!」

喝罷,他右腳一蹬,身子如猛虎般搶了出去,躥進了林間,直朝著碼頭的方向奔去。

「鳥山半藏殺了唐歌……」

阿海耳畔聽著那越來越遠的叫聲,眼前看著那越來越小的背影,雙眼漸漸被淚水模糊。忽地,他捂著臉面,止不住的清淚從眼角淌下,放聲地大哭了起來——死倭寇,賊倭寇,我搓內娘親!

陽光照在身上,真的很暖。

寒風席捲,將大樹上最後的那片葉子也都卷落。這麼冷的天,除了苦力們和阿海再也不會有別的人來碼頭了。阿海恍如石雕地站在了大樹上,目光定定地望向了海的那頭。但這次,他卻是穿上了褲子。

「青頭鬼,你又在等倭寇么?」苦力們吃著茶,戲謔問道。

阿海搖頭不答。俄爾,便見一艘載滿了貨物的商船被海浪推到了碼頭。

阿海跳下樹去,竟是隨著苦力們登上了船,吃力地將船上的貨物一包包地扛下,換回了一枚枚的銅錢。

他抬頭看了看天,低頭看了看地,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汗水。

——俯仰於天地,不再求人。

俄爾,他又轉頭望向了大海的極處——等我變成了男子漢,倭寇肯定就會再來的。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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