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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語境下的文明困境

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命的障礙,傲慢才是。

——劉慈欣《三體》

1

選一個還是選六個?

過去有一個經典案例,說的是如果一輛火車駛向一個分叉口,火車剎車失控不能停,按照行車計划走下去的那一條路有六個孩子在玩耍,他們沒法被勸告,為了救他們你可以選擇改變行車方向走另一條路,但另一條路上也有一個孩子在玩耍,如果選擇另一條路,這一個孩子就會死。今天必須有孩子因為你而死去,你是去撞那六個人,還是去撞那一個人呢?

舊時代的價值觀恐怕會要求我們去撞那一個人,因為顯然六大於一,集體的利益應該要超越個人,犧牲個人是天經地義的。在現代恐怕也會還有一些落後思想抱有這種觀點,但這已經不符合人類文明的主流價值了。人們越是進步,便越是發現:真正進步的文明,是尊重每一個個體,生命生來珍貴且平等,六個生命並不比一個生命高貴,同樣的,那一個單獨的生命也不會比其他六個更重要,哪怕他是總統。

無論選擇哪一方,都是對文明的踐踏,對自我的否定。《三體2》便建立在對文明成果的討論之上。

2

人文精神讓我們變得弱小?

只有當文明發展到一定高度,物質生活不再是我們的主要矛盾的時候,人們才會關心精神文明。我們走過了長長的進化之路,終於將現代價值觀深入人心,終於能稱這個世界為現代世界。可是我們好不容易才脫去的野蠻,有沒有可能也是我們需要的武器?如果我們的民主、平等和自由,變成了我們的桎梏,我們該怎麼辦?

《三體2》中的三體入侵,就是在人文精神變成主流價值觀(21世紀-23世紀)的時候進行的。當比地球強大的三體入侵地球的時候,人類該怎麼辦呢?發展科技是不可能的,人類的科技已經被三體人鎖死,再也進步不了了,剩下的是要麼抗戰,要麼逃離。

抗戰是人類唯一的選擇,雖然軍方對戰爭勝利沒有一絲把握,但是人類也同樣沒法逃亡,因為除了對未知宇宙的恐懼和對地球母親的依戀以外,還涉及到一個和「火車撞小孩」的問題很類似的問題——誰走誰留啊?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走。

在民主平等深入人心的時代,面對生存還是滅亡,人類引以為傲的價值和制度終於展現出了它脆弱的一面。由於誰也沒辦法決定誰走誰留,誰也不會同意別人做出的決定,所以為了使人類自己不率先崩潰,人們只能選擇誰也不走,全部留下來抗戰,即使這是一個幾乎沒有勝算的選擇。人類政府不得不聯合發表決議:不允許叛逃,所有叛逃都是「反人類罪」。

人類在自己的文明困境下,一步一步走向墳墓。

3

生還是死?要尊嚴還是要苟活?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我們引以為傲的文明已經明顯不適應當前的現實了,而且在三體入侵的高壓下,通過文明的繼續進化來解決戰鬥力不足的問題是根本不可能的,那麼我們能不能進行文明的自我降級?畢竟生存才是更重要的。

如果我們從現代社會倒退回清朝,雖然現代文明成果承受了巨大的損失,但是起碼清朝不會有「誰走誰留」的問題,大家都知道權貴可以活,誰都不會有異議,人類作為一個種族能夠得以延續。

但這是不可能的,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代文明的核心之處,就是越來越尊重個體,個體的舒展程度,幾乎可以衡量文明的發展程度。當自由成為構成「人」的內核的時候,讓人們放棄掉它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為了種族的延續也不行。

每個人的人生只有一次,每個人都應該充分自由地活著,如果剝奪掉一個人的自由和權力,那麼他還算是一個人嗎?當一個人沒有任何活著的意義,僅僅作為集體的一個分母一樣活著的時候,那麼他還能算是「活著」嗎?

人們一旦感受過美好和遠方,他們就沒法接受破舊和貧瘠,哪怕戰利品是活著。

《三體2》里曾經嘗試過這種降級式自我拯救辦法。人們為了抵抗三體的入侵,決定匯聚一切力量來進行拚死搏鬥,那時候所有的社會資源都用於反抗戰爭,人們的生存資源被一再壓縮,結果引起了連鎖社會動蕩,整個人類歷史倒退了一、二百年。路有凍死骨,人口大量消減,土地大量荒漠化。這樣下去,恐怕人類自己已經無法撐到敵人的到來。

人們把這段時期稱為「大低谷」。經歷了「大低谷」的慘痛教訓之後,人們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不能為了抵抗三體而剝奪舒適和自由,社會應該維持它應有的樣子繼續發展下去,人類應該維持他們應有的樣子繼續自由地活著。就算最後人類集體滅絕,那起碼最後一代人類也曾經擁有幸福而充滿意義的人生。

人類為自己選擇了最人道的選擇——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人文原則第一,文明延續第二。沒有什麼比我們這一代人活得好更重要。

這是精神偉大的體現,就連羅輯,也為它深深感動。而著名聖母程心,簡直是人類所有主流價值最積極的追隨者。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既不能逃亡,因為涉及到「誰走誰留」的問題,又不能集中一切力量來對抗三體,因為犧牲人文精神來延續文明是人類不能夠忍受的,犧牲尊嚴和自由來苟活是不可取的。

那麼人類,真的是無路可走了。

4

認為「不管怎樣,只要活著」更重要的那些人

——章北海和他的艦隊地球

但是少數人還是認為活下去更重要,這部分人主要集中在21世紀的「古人」中,比如內心抱持堅定的逃亡主義思想的章北海,陰險狡詐無所不用其極的特工頭子韋德,以及後來曾經和程心一起競爭過執劍人的曹彬等。

這些人在早年(20世紀-21世紀)野蠻的「叢林法則」中長大,腦海中有很多「強者思維」,他們堅定地認為,「活著」比「活得好」重要,認為人類作為一個集體(哪怕這個集體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存在下去,比一切都重要,哪怕是因此而犧牲了剩下的所有的人。

持有這種想法的人,在當時高度發達的新社會中,明顯屬於「來自陰暗舊社會的毒瘤」,於是他們都變成了有陰謀的人,他們變成了利用一切可能來「謀殺剩下的人」的人。

其實很難說誰對誰錯,大家都是對的。大家都在拚命維護自己所相信的。

章北海的「陰謀」是劫持一艘宇宙飛船逃離到外太空,他甚至還認真學習了未來飛船該如何操作,總是密密麻麻地用紙和筆(大概已經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紙和筆了)做著筆記。在大家都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他成功劫持了一艘宇宙飛船逃離,而因為他這樣的「背叛」,人類又派出了三艘飛船去追擊他。

章北海出逃的時候已經距離「大低谷」很久了,這時的人類在高度文明的社會環境下奇蹟般地再次發展了。

雖然三體人封鎖了地球的基礎科學,但是非基礎科學卻井噴一樣發展起來。人類建造了發達的太空基地,飛船速度已經達到了光速的15%(速度是實力的重要體現,在《三體1》中,三體艦隊飛向地球的速度是光速的10%),而人類的生活舒適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全社會隨時都有AI技術跟隨,一個煙盒,一個平面,甚至連衣服,都能召喚出AI提供各方面的服務。

可笑的是,此時的人類,又一次集體瘋狂了。面對三體世界的威脅,人類的正面和負面都被放大。人類居然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打敗三體艦隊了。甚至還煞有介事地研究起三體投降以後,我們應該怎麼對待這些三體人的問題。全體人類生活在幻覺中。

這是可怕的傲慢。在過去葉文潔曾經遭受到了時代和其他人的傲慢待遇,她憤怒之下給全體人類帶來了終結。而現在,在社會如此高度發展的情況下,全體人類居然又一次集體傲慢……

章北海就是在這種社會環境下依然劫持了一輛飛船飛向了遠方,他堅定地認為自己要為人類保留最後的希望。他成功了,雖然這希望,看起來讓人如此絕望。

三體人派了一個形狀很像「水滴」的物體來地球,地球人認為這個東西是來談判和平的,除了聚集了艦隊所有力量企圖給三體以示威以外,還派了科學狂人丁儀(大概是地球最偉大的基礎科學家了吧)去研究這枚「水滴」。

結果人類艦隊在瞬息之間毀滅,人們甚至不知道這樣一枚「水滴」是怎麼擊破了無數艘艦隊的。這場戰鬥被稱為「末日之戰」。戰鬥中只有兩艘艦隊逃離,從此他們也開始了宇宙逃亡之路。

而至於地球……地球戰鬥實力,頃刻歸零;地球上的地球人,頃刻間註定了死亡。

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命的障礙,傲慢才是。

章北海劫持的艦隊和當時派出追擊他的三艘艦隊,還有「末日之戰」中逃出來的兩艘艦隊,從此成為了人類的全部希望。

5

他們還是「人類」嗎?

可是,太空中的「希望之路」充滿了絕望痛苦。離開了土地和陽光,離開了母親地球,在茫茫的黑暗中漂泊……無家可歸,又無處可去。幾個艦隊的人加起來只有幾千人,這幾千人在茫茫宇宙中,就像塵埃一樣渺小。

而且,流亡之初他們就面臨著巨大的問題——資源不足。因為出逃的機會非常難以捕捉,所以艦隊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做長遠的打算。經過測算,最近的目的地也要飛行幾千年,哪怕大家輪番冬眠,他們的燃料和食物都不足以維持正常的飛行。

在茫茫的宇宙之中,他們只有一條路可走——殺死別人,搶走他們的資源。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個問題,沒人有心思慶祝自己劫後餘生。是殺人還是被殺?是殘忍的殺人?還是堅守底線等待被殺?但是自己有權力替整個艦隊的成員選擇放棄嗎?更重要的是,別的艦隊是怎麼想的?他們知道我們是怎麼想的嗎?這一下子又回到了「誰死誰活」的問題,但不同於地球可以採取拖延的鴕鳥政策,他們現在必須選擇。

在這場沉默壓抑的對峙中,「藍色空間」號勝出。偉大的章北海同志也在這場博弈中死亡,這個走過了幾個世紀,妻離女散,只為了完成自己軍人的責任,把大家從勝利的臆想中拖出來,並且真的拯救了人類的火種,帶領艦隊國際走向新的方向的他,死在最後的猶豫里。由於沒有及時發動攻擊,他和三個失敗的艦隊一起,瞬間汽化。

「正是心中這最後的柔軟殺了他,也殺了「自然選擇」號上的所有人,在長達一個月的黑暗對峙中,他只比對方慢了幾秒鐘。」

對於存活下來的艦隊成員來說,這樣殘忍的「活著」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四千二百二十七名死者的遺體就放在這些殘骸中,活著的所有人都處於殘骸的陰影里,彷彿置身於深夜中的山谷,只有殘骸間的縫隙透進銀河系冰冷的星光。」

葬禮上,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平靜的,太空新人類已經度過了嬰兒期。

面對人類艦隊的「黑暗森林」,地球人類是不能接受的。地球人類認為叛逃艦隊殺害同類,明顯犯有「反人類罪」,他們違背了人類文明最基本的價值觀,他們的罪行不可饒恕。

恰好此時,命運之神再一次給地球送來了微笑(即使這個微笑非常短暫),羅輯領悟了「黑暗森林」之後,三體被迫停止進攻地球並且向地球輸送科學知識,人們認為三體問題終於解決了。與「藍色空間」號在不同方向上逃亡的「青銅時代」號立刻返航地球,他們認為自己終於回到了母親的懷抱,他們發誓此生再也不要離開地球了。然而,他們所有人都被以「反人類罪」逮捕。

在調查中,人們的道德底限一再受到挑戰。「青銅時代」在自己的逃亡方向上也和「藍色空間」一樣,為了獲取資源而「殺掉了」其他艦隊。而在他們這麼做之前曾經舉行過全民公決,打擊贊成率高達94%。

……我得知『青銅時代』號再也不可能返回、飛船就是我的全部世界的那一瞬間,我就改變了。沒有過程,一下子就變了,變成另外一個人……總之那一瞬間我就放棄了自我,成了集體的一部分,成了集體的一個細胞、一個零件——只有集體生存下來,自己的存在才有意義……

當艦隊成員回到地球的時候,是認可地球人類所有的價值取向的,可是當他們離開地球的時候,他們殘殺了同類,搶奪了別人的燃料和食物,甚至還食用了他們的屍體(屍體是太空中重要的蛋白質)……

他們顯然已經不能算是「人」了,至少地球人無法接受這樣的同類。「青銅時代」的軍官史耐德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向「藍色空間」發出了令人心碎的訊號:

不要返航,這裡不是家!

6

艦隊何去何從?

逃亡艦隊本來是在地球岌岌可危的情況下為了保留人類文明而逃亡的,然而現在地球已經安全,可是他們卻也無法回家,從此他們真正與地球無關了。「藍色空間」必須找到自己的路。

早在章北海領導剛剛逃出來的四艘艦隊的時候,他就曾經說過:

每個人應該明白我們所面對的現實,也應該看到我們將要面對的未來:同志們,我們回不去了。

……

我們永遠是人類的一部分,但現在已經是一個獨立的社會,必須擺脫對地球世界的精神依賴,現在,我們應該為自己的世界起一個名字。

永遠屬於人類,但已經不是人類的人們,給自己起名叫作「星際地球」。但章北海也明白,他的初心不過是「保留人類的希望」,可是這希望一旦到了太空,已經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了。但是他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他說:「新的文明在誕生,新的道德也在形成。」星艦文明脫胎於地球文明,但到底變成了和地球文明不同的東西。

星艦文明終於有了自己的方向。

但對於地球人來說,既然星艦人已經不是地球人了,那他們便都成了異類,也成了敵人。由於地球人發現了「黑暗森林」,和三體人達成了某種聯合,為了不使三體和地球的坐標被泄漏,雙方開始聯手共同絞殺星艦人……對於地球來說,星艦地球已經變成了「黑暗森林」法則中的其他文明,只有絞殺他們才能讓自己平安。

這真是孤獨的遠航。

最終地球人類在三體威懾中失敗,三體全面入侵地球,經過種種鬥爭,地球人和地球文明最終全部覆滅。地球是敗給了自己的「光榮與夢想」。

好在星艦地球躲過一劫,從此徹底開始了與地球和地球人類無關的新的征程。

7

文明何去何從?

——星艦的文明嘗試

三體人是完全適應宇宙的物種,他們隨著三體星球的改變不斷進化,直到可以滅絕人性,自行脫水和浸泡,他們屬於在殘酷宇宙中生存幾率更高的物種。

而人類在完美的地球環境下,完全朝著三體人的另一個方向而發展。人們不斷變得自由民主,溫柔而豐富。

三體人和地球人就像是兩個極端,在三體語境下,在「黑暗森林」的宇宙環境下,都不是很好的文明狀態。

於是星艦地球開始了自己的艦隊文明進化。此處不得不再提到偉大的章北海。在星艦地球成立之時,幾個艦隊(那時大家還都活著……)討論艦隊的發展方向,他說星艦不能再延續地球人類的文明方式了,因為地球文明最大的弱點就是脆弱。尤其是當這樣的自由民主被別有用心的人操控的時候,整個社會就變得動蕩不堪。地球人就是這麼給徹底毀滅掉了。人少恰恰變成了星艦地球的優勢,沒有尾大不掉的困擾,星艦有很大機會,解決掉現代文明的漏洞。

但是集權和專制是沒法解決掉這個問題的,集權和專制就像是文明的降級,這不利於社會的發展,並不可取。但宇宙環境黑暗,想要建立一個像23世紀的地球文明那樣的人文社會也不行——「人類社會在三體危機的歷史中已經證明,在這樣的災難面前,尤其是當我們的世界需要犧牲部分來保存整體的時候,你們所設想的那種人文社會是十分脆弱的。」

對於星艦文明來說,也許只有這樣的制度才是最好的:只有民主自由的社會才能保證星艦文明不斷進步,但民主自由的基礎需要絕對依存於集體,集體大於一切。

希望星艦地球能夠在宇宙種航行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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