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冷門奇書《夷堅志》

《夷堅志》應該是從古至今除去《太平廣記》以外，規模最大的一部志怪小說了，卷數達到了驚人的四百二十卷，即使後來由於戰亂等原因有一部分亡佚了，但保存到今天的仍有二百卷之多。

作為一本志怪小說，《夷堅志》中所記錄的故事自然以神仙妖鬼，怪力亂神為主，但同時也記錄了大量的關於南宋時的市井百態、朝野傳聞等等，可以說是了解當時南宋社會的最直接的一扇窗口。

然而此書中雖然保留了許多很珍貴的記錄和出色的故事，但是它的篇帙實在是太大了，作者洪邁著此書壓根就不求質量，只重數量，幾乎是把自己手頭收集到所有的故事全都一股腦塞進了書里。這就導致書里存在著非常多的近乎雷同的故事，比如占夢、入冥、遇仙等等這些類型的故事，就都相似得像全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只是把主角的名字換了一下而已，優秀可觀的極少。這種「貪多務得」（《癸辛雜識》語）的行為最近不僅沒有增加這書的可讀性，反而只會讓人心生厭惡。

不過此書故事的數量畢竟是這樣多，仔細找找的話還是有不少值得講一講的，所以在上面的吐槽以後，就讓我們來認真地看故事吧。

正文：

一、化馬

俞一公，字彥輔，徽州人，平日一味橫行霸道，壓榨鄉里，普通百姓畏懼官府（古時吏治黑暗，不論曲直，只要吃上官司就等於破產了），不敢與他爭競的，便必定會被他用種種手段侵吞掉自己的家財。後來此人上了年紀，但卻絲毫沒有悔意，紹興壬戌歲，此人忽然得了重病，時不時會莫名其妙地像馬一樣嘶鳴。

一天，此人待在卧房裡，家人都沒有守在身邊，他起身去關上了窗戶，此時都還是好好的。但過了一會兒，外面人就聽見屋內傳來野獸似的咆哮，並伴著砸東西的動靜，眾人急忙跑進屋內，吃驚地發現此人躺在地上，其手腳都已然化為了馬蹄，身體和頭還沒有變化，但是腰部和脊背都變得軟弱不堪，此人數次想要爬起來，但又一次次地摔在地上，口中也已經不能講話了。

他的家人害怕此事聲張出去會被傳為笑柄，於是都沒等此人咽氣，就將他塞進了棺材，抬去墳地埋了。

疫曰：人化獸之事，古書常見，而結局若俞某之酷烈者亦罕矣，然較其平生行事，此報誠不足以償彼萬一之罪。

二、溺器精

湖州人王概，於紹興十六年八月，啟程前往邵武建寧赴任，中途夜宿在信州玉山的一處館驛內，回到房間里，方便完，王某便上床休息了。但還沒睡著，就忽然看見有一位容貌秀美的女子走到他床邊，之後將手伸進了虎子（溺器，其形如虎）里，從裡面撿出了幾顆碧綠色，像是珍珠似的東西，並用紅線繩串在一起，之後掛在了脖子上。

王某嚇了一跳，問她是什麼人，但話剛出口，女子就驀然消失不見了。自此以後，每次王某方便完，其旁邊的地面就會裂開，之前見到的那女子從裂縫裡盛服而出，之後從他方便完的地方撿起幾顆珠子來，撿到後人就消失了。不管是醫生還是巫師，全都束手無策。

過了差不多快兩年，那女子已經積累了不知多少顆這種珠子，穿成的珠串掛在脖子上一直能垂到腹部，數量足有幾十串之多。但此後女子身前的串珠就開始逐漸減少，一直少到只剩了一兩顆，而顏色也從原來的碧綠色化為了白珠。

女子神情哀傷地對王某說道：「多虧了您的幫助，我的事情就要完成了，但只恨傷害到了您的生命，無法報答，以後會慢慢想辦法的。」說完，再拜而去。女子離開後，王某便無法再排尿，過了一天，發了一身大汗而死。

疫曰：余嘗觀清人所繪妖怪圖，其中有夜壺精，或即此類傳說之遺存乎？

三、索命去

宣和初年，陝西守將劉法在與西夏的戰爭中陣亡，朝廷為了撫恤其家人，在應盡的賞賜之外，還將一座位於京師的宅院賜予他們居住。劉法之子劉正彥，在服完喪以後，便攜家人從山西搬到了京師的宅子里。

這座大宅一共有著上百間房屋，其中位於宅子西邊的一處院落素來傳說鬧鬼，每回打開院門，都能看見有一個身穿紫衣，腰佩金印，戴著唐時樣式頭巾的男子在院中徘徊，身後跟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小童，偶爾他們還會出現正廳里，出沒無常驚擾家人。

劉正彥有一個表兄，平生膽量過人，無所畏懼，聽說此事後，便自告奮勇要來看看究竟是何物在作怪。他寫好了名刺（疫案：即名片），放到了那處院落門外，之後沒過多久，大門就自己開了，紫衣人站在門內，手中舉著朝臣所用的笏板，神情莊重地將他請了進來，之後設茶招待，一舉一動都十分有禮。

這位表兄於是問紫衣人是哪朝人，又為何會居住在此。紫衣人回答：「我居住在這裡已經有三百年了，在唐朝時官至汴宋節度使，但終為變節招致殺身之禍，一族三百餘口並死於此，至今追思往事，已是悔之無及。」這位表兄又問：「事情都已過了這麼多年，為何您還淪落在此不能超脫？」紫衣人回答：「我所負罪過太重，除非能有一個像我一樣作惡的叛臣替代，否則無法脫身。」這位表兄問：「我為您做場水陸法事，向佛祖求福祛罪，如何？」紫衣人回答：「恐怕沒有作用，但也請試試吧。」

這位表兄告辭後便將他和紫衣人的約定告訴了劉正彥。

過了一陣子，劉正彥便將一位高僧請來了家裡，在正廳中建立道場，整日誦經。入夜後，那個紫衣人忽然出現在廳堂上，坐在胡床上觀看他們作法，那個小童則侍立在一旁。里里外外的人都看見了這主僕二人，但卻只有請來的那個僧人表現得極為恐懼，他一手抓起金剛杵，一面急忙念誦起《降鬼神咒》來。

但剛一開口，就被紫衣人發覺，只見他厲聲呼喚身邊的小童道：「索命去！」於是那小童便朝著那僧人撲來，僧人旋即倒在地上，就像是被人重擊了一下一樣。僧人乃求饒道：「確實是我殺了你，燒了你的骨頭，把灰裝進了袋子里，藏在了寺中佛塔的磚縫裡，沒有一個人知道此事。如今不敢隱瞞，只願能饒恕我！」說完便暈過去了。

過了很久，僧人才醒過來，那時紫衣人和童子都已經不見了，再問那僧人，他已根本記不起自己曾經說過什麼。

疫曰：此事蓋寓言耳，故事主人公劉正彥後因兵變為宋高宗寸磔於市，即文中所謂「得叛臣替代」者，造此言者蓋以此證劉某為命定之亂臣賊子，無可逃脫也。其所寄之心無可取，然小童復仇一節頗佳，紫衣人自言己為叛臣，卻願為一童子設計以報賊僧，何也？

四、風雪歸山

紹興庚午歲，十一月，某日，風雪大作。大雪從白天一直下到了半夜。建昌新城縣永安村都已經處在熟睡中的村民，卻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異常嘈雜的動靜，像是有成百上千的人在趕路，其中有說話的聲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哭，聲音微弱而又雜亂，又顯得特別匆忙。

村民們全都嚇壞了，但那會兒正是深更半夜，外面又下著大雪，可以說伸手不見五指，有膽子大的人透過門縫向外張望，可除了一團黑暗以外什麼都看不到。

天亮後，外面已經積起了一尺多深的大雪，白茫茫的大地上留有一道混亂如大兵開過的痕迹，那其中既有人的腳印，也有牲畜的腳印，甚至還有其它鳥獸的腳印，有些地方的雪上還灑落著斑斑的血跡。腳印一直綿延了幾十里遠，一直走去了深山裡才消失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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