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為藝術可以解答社會棘手問題嗎?是的!
在密歇根州弗林特市一戶人家的卧室內,Tiantha Williams 的兒子 Taylor 身穿獵豹連體服,這個目光清澈的兩歲小男孩,剛剛從小憩中醒來。電視里,集體訴訟律師的商業廣告與兒童早期干預計劃廣告交替播出 ——「別再等待,馬上評估。」 Williams,一位 40 歲的迷人女性,此時與母親 VanNessa 坐在沙發上,解釋了她最早是如何得知家中自來水出現了嚴重的問題。「我媽媽的臟辮開始脫落。」她說。「然後家裡所有的植物都死了。」Williams 當時已有孕在身,之後感染了李斯特菌病,導致 Taylor 提前兩個月出生。
和我一同前往 Williams 家的還有藝術家 William Pope.L,他此行的目的是為「弗林特水項目」(Flint Water Project)收集水源,這是他於去年 9 月在底特律 What Pipeline 畫廊創作的裝置。我們聊天時,一根軟管從 Williams 家的地下室水槽延伸至廚房,一直到前門外,伸入皮卡車車廂上的 180 加侖水箱,將水注滿。隨後,我們把水運到 What Pipeline 畫廊,這裡已經變成了「弗林特水」品牌精品店。
2017 年 12 月,Pope.L 在他芝加哥的工作室拍下這幅照片;過去 40 年來,這位藝術家創造了大量尖銳且通常帶有挑釁意味的行為藝術傑作
在這裡,佩戴手套與安全護目鏡的助理將水裝瓶,貼上 Pope.L 設計的標籤,作為藝術品出售。這個項目在很大程度上頗具藝術家的特徵:將尖酸的諷刺與真誠的行動主義融為一體,充滿戲劇性的挑釁。標籤上是陰沉的弗林特水廠的圖案,上面寫道「16 液量盎司,非飲用水。」反面標明了這瓶水可能含有大腸桿菌、鉛元素、軍團菌。
此前,畫廊老闆 Alivia Zivich 與 Daniel Sperry 邀請 Pope.L 在底特律舉辦藝術展,「弗林特水項目」應運而生。將焦點放在附近城市弗林特是 Pope.L 的想法,弗林特居民在 2014 年開始接觸受污染的飲用水,當時政府為了節省支出,將水源從休倫湖換成弗林特河,隨後引發了公眾健康危機 —— 軍團菌的爆發造成 12 人死亡,但在差不多兩年時間內,州長 Rick Snyder 領導的州政府對這一問題視而不見,據說眾多州官員也極力掩蓋事實真相。我們臆想中的第一世界特權的基礎 —— 可飲用的自來水,可靠的政府 —— 正在分崩離析。
為解決這一問題,「弗林特水項目」承擔起政府的責任,為民間公益組織 United Way of Genesee County 與 Hydrate Detroit 籌集資金,目前已超過 3 萬美元。(為了補償 Williams 家的損失,What Pipeline 為她報銷了兩個月的水費。)2016 年,水源重新換回原水域後,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再次宣稱弗林特的水是安全的,但已無人相信,除非市政府兌現承諾,更換被腐蝕的管道。同時,弗林特居民依然飽受災難之苦:房子賣不出去,貧窮日益加劇,大規模鉛中毒殃及年輕一代,外界對這場災難依舊認識不足。居民不得不繼續為污染水源付費,費用已達到全美最高水平,如不支付就要喪失抵押品贖回權,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Pope.L 創作於 2000-2001 年的素描畫,選自持續創作的「皮膚設定」(Skin Set)系列,這是對種族歧視性語言的滑稽模仿
Pope.L 神情凝重。他談到美國愈發嚴重的奧威爾趨勢(指強權政治壓迫人性、否認事實,對社會實施控制);談到底特律這座陷入困境的城市(離弗林特約一小時車程);還談到大大小小足以摧毀一個社區的變故。我們坐在 Williams 的沙發上,等待水箱盛滿水,其他一切好像都暫時褪去,我們轉換成父母的角色,互相分享自己孩子的故事。
62 歲的 Pope.L 無疑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行為表演藝術家。這正是那種讓他覺得荒謬的標籤,但在過去漫漫 40 年的時光里,沒有哪位藝術家像他這樣不斷破除藝術體裁種種公認的邊界,以拉近藝術與大眾間的距離。他的項目充滿嚴厲的抨擊,體現出他敏銳的洞察力與強烈的反獨裁主義精神,挑戰公眾對種族與階級的固有觀念,幾乎總是能多視角切入。
有一些作品頗具顛覆性,但又不失幽默:1997 年,紐約市政府禁止在 ATM 取款機附近強行乞討後,這位藝術家用義大利香腸做成約 2.4 米長的鏈條,將自己拴在曼哈頓中城的大通曼哈頓銀行 ATM 取款機上,身著用一美元鈔票做成的裙子,遮蓋住下半身。
其他作品的挑釁含義更為巧妙:1990 年代早期,他在緬因州貝茨學院拍攝了《陽光下的葡萄乾》(A Raisin in the Sun),這是 Lorraine Hansberry 於 1959 年創作的劇本,講述芝加哥南區一個貧窮的非裔美國家庭努力創造美好生活的故事,Pope.L 選擇了黑人與白人演員,讓他們在劇中扮演一家人。
他的藝術事業主要包括波普藝術、聲音藝術、短篇故事、拼貼畫和視頻拍攝,而他涉及的所有領域都蘊藏著戲劇的元素。2002 年,他還是緬因州一個默默無聞的大學講師,但藝術史學家兼館長 Lowery Stokes Sims 就已稱他為「男性行為藝術家中的桂冠詩人」。Pope.L 用花生醬作畫,創造出意想不到的觀感;用塗上蟲膠漆的熱狗繪製美國地形圖;創作文字素描畫,上面寫著「我依然是黑人」(I Am Still Black),他將這些畫作寄給了朋友與收藏者。
不過,他最有名的作品大概是《干預》(interventions),該作品始於 1970 年代的紐約,包括體罰行為「爬行」:他拖著身子,穿著超人服裝或西裝,在行色匆匆的城市街頭爬行,將陽春白雪的行為藝術變得下里巴人,同時讓下里巴人邁入陽春白雪的世界。(他組織了 40 次集體爬行與個人爬行,其中一次爬完了整條曼哈頓百老匯大道。這些爬行活動讓他不得不接受了幾次脊柱融合術治療。)
1991 年,Pope.L 在紐約街頭表演其著名「爬行」系列作品,腹部朝向地面,費力緩慢地向前爬
他的《皮膚設定》(Skin Set)系列作品,通常是從筆記本撕下幾張紙,然後畫上寥寥數筆。這一系列已經不知不覺成為了他的標誌性作品,上面的文字諷刺了毫無人性的差別對待思維。其中一幅寫道:「白人是天,是繩索,是篝火。」(White People Are the Sky, the Rope and the Bonfire);另一幅則為:「綠色人士是希望,沒有理由。」(Green People Are Hope Without Reason)。感受這一系列作品只需剎那,而他的創作過程卻耗費了數十年光景。
Pope.L 的煽動性為他贏得了許多藝術圈的仰慕者,但如今定居芝加哥的他始終處在名利的邊緣。他反對消費主義,獨來獨往,但自己的事業又主要依賴金錢與人情關係。他穿著牛仔褲與連帽衫,戴著洋基隊棒球帽,永遠都在眯著眼看手機,通過手機安排事務,研究工作,聯絡不同的人。與其說他無禮,不如說是直率,這位藝術家本身還帶著些許低調的魅力。
如果與其他人談話時,他看起來有些不耐煩,那肯定是因為他手頭還有工作。對於一個紮根大眾的藝術家而言,他對展示自我毫無興趣,而是希望人們的談資從自己轉向《勞特利奇國際無知研究手冊》(Routledge International Handbook of Ignorance Studies)這類話題上來,這本手冊探討了一個日漸興起的跨學科研究領域,探究「不知道」對社會與政治的影響。他確實具備謙遜低調的品質:他拒絕任何群體借用自己的名字進行集體行為表演;看到任何展示他帶領集體爬行的照片,會格外氣憤。
雖說 Pope.L 有意避開聚光燈,但聚光燈對他的追逐愈發猛烈,這些年來他的工作也越發密集:2015 年,在洛杉磯現代藝術博物館(MOCA)的 Geffen 當代藝術館,他安裝了一面約 16.5 米長的美國國旗,國旗邊緣嚴重磨損;2016 年,Pope.L 在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進行了一場直戳人心的行為藝術表演,他身穿白色大猩猩連體服,緊緊抓著一隻 Birkin 風格的手提包。
2017 年,在第 14 屆雅典與卡塞爾文獻展(Documenta 14 in Athens and Kassel),他掀起了「耳語運動」(Whispering Campaign),這是一次大膽的表演。現場表演者在兩座城市漫遊,循環播放著錄好的英語、德語、希臘語三種語言的獨白,講述了國家與邊境問題;他們還在兩座城市中的公共場所安放了隱蔽揚聲器,獨白的內容更長,似乎縈繞在會展場所之中。
「弗林特項目」是他目前最具野心的作品 —— 將代表不幸與重大過失的符號(一瓶毒水)轉化為一個品牌符號 —— 此等改造不可謂不精明。但他下一個作品也許有過之而無不及:2018 年 9 月在紐約市 Mitchell-Innes & Nash 畫廊舉行個展後,Pope.L 計劃將 William Wells Brown 的戲劇《逃亡》(The Escape)搬上芝加哥藝術學院的舞台。Brown 曾是一名奴隸,後成為作家和廢奴主義者。這部完成於 1858 年的作品是最早描繪非裔美國人生活的戲劇文學作品之一,但極少搬上舞台,可能是由於 Brown 對女性黑奴性生活的直白描寫,其中還包含折磨拷問的場景。
通過改造這部黑人戲劇原作,Pope.L 的藝術生涯或多或少得以圓滿。作為 Beuys 與 Beckett 的傳承者,他依舊關注藝術家在開放式對話上的潛力,這種對話最好不僅局限於視野和理解力,還應該通常以隱晦的方式關注更多人性中精細而微妙的部分。「我認為,融入社會,融入你的社區,具有某種美學的意味。」他告訴我,「創造與他人互動的作品,能產生一種美,我覺得描述它、討論它都需要講究方法,才能讓這種美更好地展現出來。」
Pope.L 作品中最能體現民怨的當屬弗林特項目。「我是靠福利體系長大的,這個體系里有許多羞恥不堪的東西。」他說。此時,我們沿途順便造訪了 Greater Holy Temple 教堂,這是弗林特水源危機援助中心之一,由 Williams 的姨媽 Sandra Jones 負責管理。「有很多人根本不了解你的處境,其他人不願意了解,因此存在許多隔閡。也有很多人選擇視而不見,以前我認為只有黑人才需要社會救濟,但其實所有人都埋藏了一些東西。」弗林特人口中非裔美國人超過半數,但是許多排隊領水的家庭是白人家庭。「因為羞恥感、機構支持缺乏,因為你認為自己無法改變現狀 —— 這一事實讓我感到很痛心。他們驅車去領水,雖然臉上有微笑,但打心眼裡覺得自己被打敗了。」
Pope.L 成長於單親家庭,由母親撫養成人,在紐瓦克及周圍區域長大;他與眾不同的姓氏融合了父親的姓氏與母親的首字母 L(Lancaster,表示女權主義者),那時,連字元還不符合姓名書寫規範。他的母親是一名護士,曾經立志從事新聞行業(據他回憶,他曾經發現母親擁有加爾維斯敦當地報社的記者證)。不論他們遷往何處,她都不忘拖著巨大的書櫃,裡面裝滿了書籍,這是當時生活的常態。「我很欽佩她。」他說,「她喜歡喝酒嗑藥,所以我覺得有很多因素讓她不那麼討人喜歡,但她真的很聰明。但對於某些男人而言,這些特點可能是個麻煩。」這句話暗指他年幼時,在夜晚聽到緊閉的卧室門後傳出的家暴聲響。
他的祖母決心讓他成為一位藝術家,給他買了一些二手美術用品,領著他和哥哥參觀曼哈頓各美術博物館的藝術展覽。給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 Jacob Lawrence 在 1940 至 1941 年展出的《遷移》(Migration)系列作品,描述了非裔美國人從南方鄉村到北方城市的大規模遷居。「我猜,是她自己想去,我們只不過是她的借口。」他說,「只身前去這些場所讓人感到害怕,但是帶上兩個小孩子……」祖母未以藝術家自居,但 1973 年,她在 Harlem 區 Studio Museum 博物館展出了自己受盧梭啟發而創作的花鳥貼花手工藝品。她也完成了相應的裝置作品 —— 在自家對面的一塊空地上精心打理出一片花園。一年夏天,她決定種植棉花,現在看來似乎是 Pope.L 喜歡創作的裝置。事實上,這片棉花地已經在某種意義上成為當地一景:小學生在歷史課本上讀到棉花後,會來這裡參觀實物,遙想他們的祖先當年戴著腳鐐來到這片土地採摘棉花。
在底特律一家路邊餐廳用完午餐後,我問 Pope.L 是否認為自己是一名挑釁者,他當即否定,重新思考後說道,「也許用到了一點挑釁的戰術。人們不得不忍受一些東西才能熬過一整天。他們對於這些事物已太過麻木,或許得攪亂一下他們的想法。但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麼呢?」自 1990 年代早期,他開始教授行為藝術課程。為了離兒子近些,2010 年,他進入芝加哥大學視覺藝術系教書,目前是該系助理教授,而他的妻子是芝加哥藝術學院教授。他告訴自己的學生,「如果想切掉自己的這根拇指,那就去切掉另外一根。你思考的時候,必須從當下的衝動中跳脫出來,去做超乎尋常的事情。你必須能夠回答一個問題:為什麼想這樣做?」
2015-2016 年《皮膚設定》畫作——《金色人士破壞薄霧》(Gold People Dick the Mist)
美國行為藝術的流行一直與政治動蕩緊密相關,它的高潮出現在 1960 年代的紐約,彼時,這些即興、實驗性活動被稱作「偶發藝術」,是靜坐示威的精神夥伴。正如藝術家 Allan Kaprow 於 1961 年觀察到的現象:「……這時有些東西出了『問題』,有些東西無比『正確』,更有啟示性的東西就會多次出現。」一直以來,藝術界無休止的商業化,導致行為藝術不受重視,這也是為什麼 Pope.L 以前一直鮮為人知。
但在這個公認的權力體系逐漸分崩瓦解的時代,藝術家本能地進行著看起來不可理解的抗爭,比如反對體制性種族主義和貧困,這樣的概念為 Pope.L 的作品以至整個藝術形式帶來了新的關注。由於大多數的主流機構都設有行為藝術部門,人們很容易忘記僅僅 10 年之前,它還是一種邊緣化的新奇事物,被歸到實驗戲劇領域。
正是 Pope.L 不懈的支持幫助它留在了公眾的視野中。儘管對於看客而言,看到他爬過布滿灰塵的大道或坐在位於一座 3 米高的塔頂的馬桶大嚼《華爾街日報》(「吞食華爾街日報」Eating the Wall Street Journal,2000 年),仍然會感到震驚或者覺得陰森可怕。但是當所有美國人都面對某種痛苦的真相,當曾經荒誕的事物逐漸成為常態的那一年,很多人都在思考藝術如果不是為了思考,又是為了什麼。
「人們總是問我,大家是怎麼看的,然後我說,我不知道。」 Pope.L 說。他發現,一邊匍匐而行一邊講話實在筋疲力盡,於是開始讓一名助手分發印有簡要闡釋和聯繫信息的卡片。「但我知道的是,我能給他們提供一個機會,讓他們參與進來並且得到他們想要的。」
我們第二次見面是在芝加哥大學洛根藝術中心的咖啡廳共進午餐,Pope.L 迫不及待地談起在底特律行為表演的開場和一些反對之聲 —— 一名年輕女性批評他把錢給了龐大的機構,而不是直接捐給弗林特的居民。「我想我已經決定參與戰鬥,而這樣的決定,就意味著風險,去做一些人們可能不喜歡的事情。」他說。他認為,移民問題「讓人有點擔心」,這也是最近他所關注的問題。
近來,洛根藝術中心畫廊的一次展覽邀請當地所有人「提交對於發生在全球及本國的移民、遷移和損失問題的看法」。對於 Pope.L 而言, 「我們是『一個移民國家』,但是人們卻因為特朗普及其下屬關於誰有權利留在這裡的言論而將恐懼植入內心,忘記了自己的家族曾是什麼情況,忘記了最初我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他說。
想要正視過去的想法將他帶入 Brown 的戲劇中,該劇講述了兩個計劃逃往加拿大的奴隸的秘密婚姻,並將滑稽戲與情節劇相結合。Brown 是最早描寫 Thomas Jefferson 與 Sally Hemings「家族探險」(Pope.L 的說法)的人之一,他在廢奴會議上大聲朗讀劇本打動了觀眾。這可能是 Pope.L 事業中最冒險的舉動。「作者正在審視故事中的荒謬言行。」這位藝術家說道。
該劇重點著墨於男女關係和秘密婚姻,但同樣有很大一部分在講述奴隸主阻止這些計劃時可笑的失敗,而這一切矛盾集中爆發於尼亞加拉瀑布。「我知道一些黑人會告訴我這沒什麼可笑的。」Pope.L 繼續說,「但是,Brown 並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是個難解之謎,是不易被理解的,而我認為它與通常描述奴隸制和追求自由的方式有反差,一般不應該從中找到喜劇的維度,可以理解為什麼人們會有那樣的想法。其中有太多的創傷,穩妥的方式通常是將其簡化。但我反而對沒有這麼做的文本更感興趣。」關鍵是,Pope.L 計劃把它帶到這個時代。「我將把它看作是一種活著的文化,就和我們對待莎士比亞的方式一樣。」他說。
2017 年,底特律 What Pipeline 畫廊展出了他的弗林特水品牌「精品店」裝置
人們有時只是膚淺地看待 Pope.L 在其作品中批判種族主義的勇氣,甚至意識不到那是批判 —— 比如他為去年的惠特尼雙年展創作的名為「主張」(Claim)的裝置。一個巨大的構架中,牆壁上釘著成千上萬片乾癟的熏腸,每一片都附有一張猶太人的肖像。儘管由於暗含的無禮招致反猶的指責,這幅作品仍然為他贏得了博物館頒發的巴克斯鮑姆獎,獎金 10 萬美元。
然而,Pope.L 卻對自己的作品有更大的目標,就是前往其他藝術家不敢去的地方,以迫使人們提出難題。「我知道對於將要進行的創作,自己會有很多懷疑,」他說,「我知道這麼做會有很多人告訴我,我做錯了。那為什麼要做呢?因為製造問題的本質在於你必須不斷尋找新的答案,必須續寫,必須要採取下一步行動。」
青年時期,Pope.L 有很多疑問 —— 都是些宏大的哲學命題,這些命題將他帶回了曾經由於厭倦而逃離的浸禮會。「但起初我是因為想和女孩約會。」他笑道。牧師們不僅與他交流,還邀請他為會眾即興講述聖經詩。「我當時覺得自己做不了,在我家,男人不會扮演那種領導角色,都是女人來做。所以讓我做領導者的感覺非常奇怪。我也知道那是好事,但卻將其視為一種威脅,可能我只是覺得自己難以勝任。」
一條清晰的線索將 Pope.L 的行為作品與教堂聖會相關聯,也將其與民權運動以及領袖們相聯繫。這些領袖理解政治遊行的行為價值。除了 1981 年獲得羅格斯大學藝術碩士學位,Pope.L 還在先鋒劇社紐約馬波礦場公司接受指導,在那裡,演員會在製作中擔當不同專業的角色,比如導演、舞蹈編導,甚至木偶師。對於他的素材而言,這裡堪稱理想的實驗室,時值 Julian Schnabel 式新表現主義泛濫的時代,而 Pope.L 想用不同的方式接近藝術。
在建築工地的工作為他帶來收入,同時他還接受了費城一家婦女庇護所的邀請,通過獨白、音樂和移動來呈現一部「舞台作品」,這也是他「消除種族主義」(Eracism)系列的前身,劇中創建了一個已經消除種族優越性的世界。「沒有幕布、沒有聲音也沒有燈光,那是最好的現場演出之一,」他回憶道,「那些孩子們很喜歡,所以我意識到那是一種可以嘗試的方式。」
為了在可預測的情形之外檢驗自己的想法,而摒棄一定程度的控制,這樣的做法已經成為藝術本身。「我一直很想採取積極的工作方式,你會把事物搭建起來,以便將它放置於有壓力的環境中,來使作品的影響力最大化。」他說。他提到了弗林特的 Taylor,「我不能改變那個小孩子(Taylor)的生活,但是我能夠為像 Sandra Jones 這樣的社區領袖提供支持。」
公共參與的藝術力量在於,在消息周期和公憤過去之後,它讓我們看到我們不想看到的內容。揭開現實需要的不僅僅是一种放手去做的無畏,還需要一定的基礎知識。比如,理解不用熱或光來完成作業的意義,或是太過尷尬以致不想請學校的朋友前來,或與持續的不確定性相伴:這些也能夠成為一名藝術家的教育,這種教育似乎讓 Pope.L 近年來從闡釋憤怒轉引向了發共鳴。
在工作室的藝術家,身後是他近期「皮膚設定」(Skin Set)系列中的作品。Pope.L 對於種族和階層無禮、凌厲的解讀使他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行為藝術家
即使他不僅僅是著名藝術家,還是一位父親、教授,Pope.L 對於自己權威的矛盾心理依然沒有減退。如果說有什麼變化,那就是責任讓他感到越發脆弱。他講述了一段至今仍然困擾自己的往事:某天晚上,當時還在上幼兒園的兒子說,「我像媽媽一樣好,我是白人,不像你。」他停頓了一下,「當時我不知道跟他說什麼 —— 他還那麼小,我們當時正在刷牙 —— 但是我知道需要立刻跟他談談。接著我說,『你從哪裡聽到的?』他又說了一遍,『我不知道。我像媽媽一樣好,我是白人,不像你。』然後我說,『好吧,我愛你,不是嗎?』他說,『是。』 『你也愛我嗎?』 『對。』 『那這是怎麼回事?』現在他長大一些,也更聰明了,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否把聽到的全部都告訴我了。我覺得他想盡量保護他的家庭。」
最近,Pope.L 重新拾起了 Brown Guy,這是他 1990 年代創作的科幻故事中的人物,這個人物與其他人一起生活在一家移動旅館,他的世界裡反映著自身的不足和自我錯覺,可能有點像 Pope.L 缺失的父親。他在大學時期塑造了這個人物,名字緣於當時一名研究生的孩子走進畫室,指著他說道,「嗨,Brown Guy 先生!」
經過這些年,Brown Guy 已經從用種族裝點門面的象徵變成一種矛盾的更加私人的東西。「我的母親以前會說,『如果你有爸爸,他會教你如何做這個如何做那個,』過去我不太理解她為什麼要說這些。」他回憶道。在 Pope.L 正在籌備的新作中,Brown Guy 先生正準備探望家人。「他知道他的救贖或真正的內心與此相對,所以這個故事真正講述的是他回去探望家人的決定,但是他無法簡單地說:『我毀了我的家,現在我要回去取得原諒』,這一切都是通過這樣的視角表現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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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Megan O』Grady
攝影:Paul D』Amato
微信編輯: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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