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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版深夜食堂:古惑仔和麵館之死

客人們總是來了又走,留下故事和爛攤子。這一次,輪到老闆離開了。

上文回顧:中國版深夜食堂:跟著流浪貓走過來的女孩

十一

我店前的這條街,一邊走到頭是個繁華的十字路口,總有很多學生在那裡等公交;另一邊荒涼得多,先是一排冷清的店(我的麵館就在其中),再是各種旅館,然後經過學校的家屬區,直通到一條寬闊的馬路上。那是一條國道,從這座西北小城的邊緣掠過。

學校放假時,附近大部分飯店都關了,只有我的店還開著。我每天都睡得很晚,反正白天沒生意,店也就索性一直開到後半夜。深夜裡唯一亮著燈的麵館大概很顯眼,有時候會有一些國道那邊的過路人來吃面。

這些人大多是卡車司機,來吃一碗熱湯麵,灌一壺熱水再上路。他們經常一坐下就開始聊天,有其他客人就和其他客人聊,沒有就和我聊。過路人之間總是互相問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跟我則常說些生意如何之類的閑話。

有一天凌晨,我正在看美劇,進來一個男人。他看起來年齡和我差不多,穿著過時的皺巴巴的西裝。進來後,他先縮著肩膀,給我遞了一支煙,然後才去看貼在牆上的菜單,說要一大碗香菇面。

我應聲去廚房做飯,他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這讓我有點不舒服,誰工作的時候會喜歡被人看著呢。

他說:「香菇面里為什麼不多放點香菇呢?」

我想他可能來吃過面,回答他:「香菇炒湯底放一點就可以了,吃起來鮮。放太多會腥。」其實這是我隨口胡說的,香菇只放一點是我爸教我的,我從沒想過多放一點會是什麼味道。

他還不走,我又說:「您先坐,面很快,馬上給你端出來。」

他跟我很熟悉似的,答應一聲出去。沒一會我做好面端給他,他吃著面又開始跟我說話。使我不得不暫停正在看的劇來回應他。

他說:「中國人還是最厲害啊。你說做這些飯,那麼多調料,那麼多步驟,稍微錯上一點就不好吃了。這些做法都是怎麼發明的?」

我敲了一下電腦空格,說:「外國也有很多好吃的。」然後再敲一下空格,目光回到電腦上。

他又說:「外國人就會油炸。」

我敲空格,說:「外國也有複雜的菜。」再敲空格。

他繼續問:「你做這面是從哪學的?」

「我爸教的。」又一次暫停。

「你這麼好的手藝,面應該賣貴一點。」

「學校附近,貴了沒人吃。」

這次我暫停了視頻沒再開始,而是把他給我的煙點著,站起走了出去——為了不再回答他的問題。

外面有點冷。煙吐出來和嘴裡的熱氣混在一起,顯得我肺活量好像很大。天上的星星看起來稀稀拉拉的。路燈的光線太強,市中心的方向,天空呈現出淡淡的橙色。我吐著煙玩,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被路燈照亮的天空時,以為是著火了。

十二

沒幾天他又來了,仍然是半夜,仍然是進門先給我一支煙才點吃的。不過這次他點了兩碗面,另一碗讓我等他吃完再做,他要打包帶走。

我在廚房裡忙碌,他又站在廚房門口看我做飯。知道他是誰以後,我對他站在廚房裡倒沒那麼煩了。

他問我:「老闆結婚了沒有?」

我回答他:「沒有,一個人自在。」

他又問我:「你知道中國的男人比女人多多少?」我沒明白他的意思,沒回答他。

他滔滔不絕地講著:「多三千萬!以後三千萬男人都打光棍。結婚要趕緊,不能等,再等就沒女人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只好悶頭做飯。

面終於做好了,我端給他,想趕緊點支煙去外面吹吹冷風。

收錢送客後,我想這人大概是個水瓶座吧。

沒過幾天,這個人第三次來到了我的店裡。仍然是在深夜。這次他沒給我遞煙,而是跟我要了一支煙抽,說外面的商店都關門了,沒地方買煙。然後他要了一碗面,另做兩碗打包。

劇照 | 深夜食堂電影版

我印象中,這次他好像仍然說了很多話。具體的內容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我跟以前一樣沒怎麼接他話,心裡只想趕緊關了店睡覺。等面的時候,他問我能不能給他分幾支煙,家裡沒煙了晚上沒的抽。這種事煙民大概都經歷過,我店裡常備著至少一條,就給了他一盒,說拿著抽,小事。

他接過煙和打包好的面,伸手摸兜。摸完一個兜又摸另一個,突然臉色尷尬地說:「我好像把錢包忘在家裡了。」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來,我就說:「下次吧,沒事。」他道謝離開,我關店睡覺。

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

有時候我想,一個人可能大費周章就為佔兩碗面一包煙的便宜嗎,還是他就想找個人聽他談天論地而已。可是他為什麼會以這麼奇怪的方式認識一個人,然後又消失呢?

有一天,店裡進來一對中年人,看樣子像是夫婦。兩人個子都不高,男的很瘦,女的卻又白又胖,身材像一個立體的「申」字。

男的看了看菜單跟我說說:「老闆,香菇面。」

我問他:「大碗還是小碗?」他說大碗。

我看了看女人的身材,問她:「您也大碗?」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小碗!」

我有點尷尬,囑咐他們麵湯自取,回廚房給他們下面。一會面做好了端出來,我習慣性地給男人說了一句,面不夠可以加,管飽。那個女人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反應過來她可能是覺得我針對她,於是默默坐在一邊玩我的手機,不再說話。

人吃著飯,男的突然問我:「老闆你這生意怎麼樣?」

我說:「平時還可以,學校放假就沒什麼人了。全靠國道那邊的過路常司機來吃飯。」

他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你見過這個人沒有?」

照片里就是那個欠著我面錢的人。看我表情有點疑惑,男人又補充說:「他是我兒子。老在外面亂跑,啥也不幹,就是不回家。」

我想了想說:「有印象,在我這吃過飯,不過最近不怎麼來了。」

「他跟你說過他住哪沒有?」

「沒有。」

男人輕輕嘆氣,說:「你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在想啥?」

我以為他們是父子間有什麼矛盾,就問他:「跟兒子吵架了?」

我問他的時候,那個胖女人同時說:「你兒子腦子有問題。」

男人好像並不因女人的話而生氣,對我說:「我哪敢跟他吵,他老說我們不理解他,啥都不懂溝通不了。我都不敢跟他說話。就這麼哄著他都不行,還是要往外面跑,不回家,我都一年沒見他了。」

「他做什麼工作?沒去他工作的地方找找?」

「哪有工作,花錢給他找了工作他不去。自己在外面,實在沒錢了才給我打個電話。」

那個女人又說話了:「就沒見過那麼沒眼色的人。不會說話,還就愛跟人說話。屁都不會,早該餓死了。」

男人這次好像有點生氣了,瞪了女人一眼。女人說:「瞪我啥?沒有我掙錢他早餓死了,你也早餓死了!」

男人看著她,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對著我尷尬地笑了一下,悶頭吃面。

他們離開的時候給我留了一份尋人啟事,我答應留下,如果再看見那個人的話一定給他們打電話。但直到我轉讓了麵館去另一座城市生活,這個電話號碼一直都沒用上。

十三

那年重慶小面突然火了起來,因為《舌尖上的中國》。很多人來小麵館都要吃小面,我耐心地給他們解釋,小麵館的意思,不是賣小面,是麵館很小的意思。

但有時候,總有些人想吃點別的。我還不好拒絕。這種人要麼是我認識的人,我做起來還算樂意;要麼就是喝醉的人。

那件讓我決定把麵館轉讓出去的事,就是從幾個喝醉的人開始的。

那時候好像是春天,西北的倒春寒很厲害,街上很多角落還有積雪,被乾燥的風吹成雪殼。

一個晚上,店裡一如既往地冷清,我溫了些黃酒,和王浩洋喝著聊天。王浩洋是我還沒畢業的師弟,在我的麵館里兼職打工。我們都喜歡看美劇、打DOTA。他曾經喜歡一個女孩子很久而不敢表白,天天跟我講那個女孩子的事。最終在我的鼓勵下他去表白又被拒絕,跟我喝了半晚上酒,那之後彷彿表白的人是我一樣,我們倆變成了很好的朋友,直到現在。

店裡進來四個人,三男一女。一眼看過去都是十來歲的年紀,有兩個上唇還留著細細的鬍子,似乎他們還不會剃鬚。他們一進來我就聞到了一股酒味。為首的一個少年穿著一件紅色的舊運動衣。臉很黑,看起來不像是軍訓晒黑的,像是經常干體力活的結果,看起來有種很剽悍的感覺。

紅衣少年進來後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牆上貼的只寫著三種面的菜單他竟然沒看見,朝廚房裡喊說:「老闆,炒兩個菜。」

我出於生意人的禮貌,尷尬地笑笑回答他:「只有面,沒菜。麵館嘛……」

他說:「你們吃的是啥?」

「隨便做了自己吃的。」

小夥子好像有點生氣了,粗著嗓門說:「你們能吃我就不能吃?」

我看到他身後的幾個朋友有點尷尬,心想那幾個應該沒喝多吧,繼續向他解釋:「不是,我這是賣面的,很多菜都沒準備。再說也沒菜單,怎麼給你算價錢。」

他喊道:「想咋算咋算,我沒錢?」

話說成這樣,基本就沒法再聊下去了。我看向他神身後的幾個人,希望他們勸勸這個小夥子。沒想到沒人理解我的眼神,看來這幾個小孩確實是年輕。

王浩洋說:「學校附近那麼多飯館,哪不能吃?」

「早都關門了,就算開著我今天還非在你這吃不行。做生意的有錢你不掙?我的錢不是錢?」

我按下王浩洋,沒讓他再說話。讓他們點菜,點了幾個廚房裡都沒準備原料。最後他只好說我們吃的菜給他們原樣來兩份,價錢隨我便。我說一個菜就按一碗面算吧,他們答應下來,我去廚房裡忙活了。

劇照 | 深夜食堂電影版

菜還沒切好,那個小夥子又開始喊了:「老闆,倒杯茶啊,哪有這麼做生意的?」

我回他:「不好意思,我平時不愛喝茶就沒買過,店裡只有麵湯。」又對王浩洋喊:「給倒點麵湯!」

我聽著外面的響動聲,手上不停,想趕緊打發這幾個人走。王浩洋大概在給他們倒麵湯,那個小夥子又說話了。

「服務員先拿點酒,啤酒都有啥?」

王浩洋學著我的話說:「不好意思,平時不賣酒,店裡沒準備。」

「那你們喝的是啥?」

「石庫門,就剩這半瓶了。店裡真沒酒,我們也是外面商店裡買的。」

「你不會買去?」

王浩洋安靜了一下,估計是有點不高興了。他家庭條件不錯,人也聰明。在我店裡也是第一次見這種顧客,不知道怎麼應付。我猜他要不是在我店裡,早就動手了。

我連忙出來,問那個小夥子:「喝什麼酒?」

他抽了口煙說:「一箱干啤,一瓶七兩半。」

我給王浩洋使個眼色,他會意,出門去買酒了。

回到廚房,我看著一堆鍋碗瓢盆,突然想起小時候我爸說的話。他說開飯店是下九流的營生。不管什麼人,進門都是客人,比我們高一檔。

十四

我在他的教育下變成了一個很有禮貌的人,但沒按他的期望變成一個有一份正經工作的人。

和我想像的差不多,幾個小夥子喝酒果然很吵。我讓王浩洋先回學校去,他還不肯,表情像是告訴我,大家都是社會人,要干架他不能臨陣脫逃。我們倆只好繼續喝酒,但因為另一桌太吵,聊天總被打斷,只好安靜下來,聽他們說。

從他們的聊天內容中,我大概聽出紅衣少年和其他人是初中同學。其他人初中畢業後都去讀了高中,只有他因為家庭原因輟學打工去了。那個女孩他喜歡了很久,但又認為自己現在配不上她,以後他掙了錢會回來再找他們的。那個女孩子看起來蒼白而瘦弱,和其他青春期的小女孩差別不大。紅衣少年已經打工兩年了,社會教會了他很多事,比如喊服務員去買酒,比如划拳、抽煙。他給另幾個男孩教喝酒的遊戲,然後大聲示範、大聲喝酒。沒多久小夥子的黑臉已經有些發白,我知道他醉了。

這個小夥子的表情我見過。我姐姐的初戀也是一個農村的小夥子。有一年他提著禮物來我家,被我爸媽趕出了門。我媽讓我把他的禮物扔出去,我沒忍心。在門外他就以那樣的表情看我,然後對我說,他一定會再回來。但我再也沒見過他。

他們終於喝完了。四個下酒菜總共六十。結賬時倒沒出什麼麻煩事,算得上利索。大概因為那幾個還在讀書的小孩沒什麼錢,而紅衣少年又很明顯要堅持付錢。

他們走後我和王浩洋收拾桌子。王浩洋嘟囔著:「一幫傻逼屌絲。」

我說:「以前我喝醉了也老是干一些讓人尷尬的事,但後來喝醉了就變得很高興。可能因為我上升射手了。」

「操,酒錢你算了沒有?」

「忘了。」

我連忙跑出門,那個小夥子騎在不遠處的一輛摩托上,正跟另外幾人說話。我跑過去說:「酒錢忘了算,不好意思……」

那幾個學生想掏錢,被紅衣服的小伙制止了。他問我多少錢?一邊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零錢。

我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干啤加三塊,七兩半加兩塊,剛好湊個整,六十五。

少年數著零錢,不夠,翻編口袋只湊夠了三十來塊錢。他的幾個同學有很尷尬,想掏錢被他嚴厲地制止了。他把一把零錢都給我,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他回家去拿。我只好答應下來,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一腳把摩托踩著,就要放開離合。我說:「兄弟,喝了酒別騎摩託了吧?你們幾個也勸一下啊?」

他們沒來得及說話,他甩下一句「沒事」就離開了。

這座城市位於北方的一片沙漠邊緣,盛產煤炭,酒風粗獷。每年都會有幾次採空區塌陷產生的小地震,每年冬天都會有喝醉的人在雪地上睡著被凍死。酒駕之類的事實在是再普通不過。我以前有個同事就是這樣,某次我們宿醉後,第二天才發現他的車後視鏡撞沒了。我們都想不起來昨晚開車一路上發生了什麼。我曾經勸過他不要酒駕,他的回答卻是交警隊全是他的朋友,他不怕。

那個騎著摩托離去的少年沒再回來結賬,這件事除了王浩洋偶爾罵兩句,再沒被我們提起過。

十五

直到大約半個月後。有一天,店裡進來一大群人。真的是一大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概十幾個人。他們一進來我的小麵館變得無比擁擠。我挺高興,這個店已經很久沒坐滿過人了。

我剛想問他們吃什麼。帶頭的中年男人就把一張百元鈔票放在桌上,問我:「前段時間是不是有幾個娃在你這喝酒了?上個月二十一號。」

我的店裡除了我和王浩洋只有那一次有人喝過酒,我一下就想起來了。

「是,怎麼?」

中年男人說:「他不是還欠你酒錢?我給你還了。」他指了指桌上的錢,繼續說:「你那天是不是追上他要錢了?」

我說是。

「那現在人沒了,你是不是也要出一份錢?」

「什麼?」

「你要錢把我兒子的命要了!」

一群人突然開始叫罵。從他們的罵聲中我得知,那個紅色衣服的少年騎摩托肇事了,當場死亡。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無論我說什麼都瞬間在他們的罵聲中被淹沒。我只好報警,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報警後會有派出所的電話回過來,再之後警察才回來。

我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著看他們罵我,等警察來。

一個肥胖的中年婦女罵我催命鬼,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如森森的牙。一個老頭乾嚎著不見一滴眼淚,呼喚著那個少年的名字,說他怎麼就被我這麼個牲口害死了。另一個女人哭出了眼淚,問我知不知道他們家就那一個兒子。年輕人們就直接得多,直接侮辱我以及我的家人。

我一句話都沒回,就那麼聽著。我覺得只要我稍一還嘴,他們就會衝上來把我撕爛吃掉。

警察很快來了,他們好像已經見多了這樣的事情,表情木然。

他們問怎麼回事?那個中年男人開始向他解釋,說我害死了人。我一反駁,他們就立刻像剛才一樣繼續罵我。那對老頭老太太跪在警察面前,大聲喊著他們的孩子死得好冤。那兩名警察也就這麼看著,也不說話,似乎很希望這件事自然解決。但是很顯然,不太可能。

我對他們說:「你們想好好說話就派一個人說。不想說就好好罵,我在這聽著,罵多久是多久。」

一個警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責怪,似乎覺得我話說得太過分了。

劇照 | 深夜食堂電影版

他們派了一個中年人來說話,其他人在我的要求下站在了門外。一個年輕小夥子出門前遞給中年人一個手機。中年人用手機播放錄音,錄的是他們一進門時我說的話。

我譏諷他:「你拿著這個能去告我。」

剛才看我的那名警察一皺眉說:「說什麼呢?」

我只好閉嘴。

但那天最終也沒說出什麼結果來。中年人堅持說我有責任,我則認為跟我沒關係。警察說他們也要了解一下情況,於是另外定了個時間,讓我們去派出所再調解一次。

中年人放在桌上的那一百塊錢,後來我怎麼也找不著。

第二次調解之前,我的麵館已經完全開不下去了。因為店門口擺著花圈。我又報了一次警,結果警察面對跪在地上嚎哭的老頭老太太完全沒有辦法。只是說儘快會安排調解,然後勸他們別拉橫幅,影響不好。

王浩洋很生氣,整天都在罵。罵社會,罵警察,罵那個死去的少年和他的家人。我還安慰他,反正平時也沒什麼生意,你不用工作還有工資多開心啊,這基本就是我的夢想。

十六

那段時間很奇怪。我開麵館的那一年多時間裡,以前的大多朋友都聯繫得少了。只有少數幾個人會偶爾來吃飯。但那幾天時間,竟先後好幾個人來看望我。可能是他們從哪得知我惹上了這一攤子事?最讓我不可思議的是,我的前女友竟然也來了。我一直以為她這輩子再也不想再見到我。

她問我:「開心嗎?」我看著門外的花圈說:「你們這些天蠍座啊,說話都有毒。」

「別扯星座,我不信。」

「那開心。」

「為什麼別人關心你的時候,你總是這麼一副樣子?」

「你還說過就喜歡我這個吊樣子。」

「你多大了?」

「24歲。」

「準備怎麼辦?」

「耗著唄,誰怕誰。」

「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骨氣?」

「是。」

「辭職的時候也是?」

「也是。」

其實真沒什麼好聊的。分手的時候該說的早都說過了。

我大學畢業後在一個雜誌社裡工作,後來副主編要把一篇很幼稚的小學生作文發在專欄里。那時我覺得我受到了很大的侮辱。少年時,我曾非常努力地寫作,到處投稿卻石沉大海。我猜我的稿子大概就是被副主編那樣的人沉了。而那個小學生,我覺得他侮辱了很多寫作的人。當然,主要是我。

其實那時讓她看到店門口的花圈時,我心裡隱約有些報復的快感。

她氣憤地離開,王浩洋誇我有性格。

幾天後,我和那個中年人一起來到了派出所。警察給的建議是,我出一些錢,不管是出於責任還是出於人道。然後我們一起簽一份調解協議,以後這件事就過去了。但到底出多少錢,卻怎麼也談不攏。沒辦法,兩個警察只好分頭做工作。

那個之前給我眼色的警察負責做我工作,聊天是單獨進行的,內容大略如下。

「很多事就是講道理的事,道理有什麼用呢?要是道理講清楚就沒事了,那警察也好乾了。你要是實在想不通,老哥給你說個辦法。那小伙家裡農村的,真窮啊,一孔破窯洞,窗戶上玻璃都沒有,就蒙著塊破塑料。你就當做善事。做了善事,你以後就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我卡里只有三千塊錢。」

「那些跟他一塊喝酒的,給他借摩托的,都賠了。喝酒的一家一萬,借摩托的賠了九千。你能出多少你說,我去商量。什麼事總得解決是不是?」

我很認真地想了一下,說:「兩千五。」

他可能是覺得我故意把數字壓這麼低,撲哧一聲笑了,說:「小夥子真是機靈。」

我說:「真的,總得留點買麵粉的錢吧。」

最後我賠了中年人三千塊錢。他在我面前沾著唾沫數完錢,在協議上按了手印,離開了。

而我心裡想的是,我開夠麵館了。

當時我完全沒想到,我們為之爭吵和討價還價的,是一個曾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只有十幾歲的少年的生命。

那年的夏天我把麵館轉讓了,轉讓的錢還給了朋友們。然後帶著幾千塊錢去了現在居住的這座城市生活。這些年沒有固定住所,沒有固定職業。

至於那個麵館,某個深夜我曾在全景地圖裡看過一眼,它變成了一家麻辣香鍋店,門前還挺熱鬧的。

* 《深夜麵館》系列完結。

作者劉菜,自由職業者

編輯 | 趙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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