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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洞:職守操守也

光緒三十三年秋(1907),張之洞坐上由已主導修建的盧漢鐵路,躊躇滿志地登車北上,早在光緒三十一年,盧漢鐵路就已全線開通。年過古稀的老人,此刻正帶著「大學士、軍機大臣」的上諭,赴京就任。看著如今已初具現代城市規模的武漢三鎮,這位務實的洋務總督,此刻的心情是興奮的;想到近幾年來的種種人事,心情又是複雜的。

時局日變、滄桑沉浮,張之洞數十年來嘔心勵血,但對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洋務運動,對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強國夢想,寸心未曾動搖。自強,這兩個字早已從生活與工作中,溶入到了他的血液中,甚至成了他的一種信仰,自強興邦,自強興國,這是他的理念,也是他的實踐。

站台上的湖北官場,大小臣工對這位北上拜相的湖廣總督,進行了熱烈地歡送。二十多年的封疆大史,張之洞見慣了各種排場,甚至早已習慣了並且享受著這種森嚴等級所帶來的儀式感。整齊的軍樂隊,統一的制服,激昂的進行曲,此刻正在為他一個人演奏。

警笛開響,火車發動了,沿窗的商販開始遠離車廂,站台上揮動的雙手與送別的目光,隨著火車的始出,龐大的漢口車站,逐漸渺小了起來。說到這漢口車站,從選址到設計圖,從開工再到竣工開通,連他自已都不記得來過多少次了。

車窗外高聳煙囪,仍在大口大口地吐吶著黑雲。似乎無時無刻在提醒著南來北往的行人,這是一座充滿活力與現代化的東方大都市。平坦的馬路、先進的電訊、現代化的水廠、街頭林立的電燈,規模恢宏的鐵廠、槍炮廠,還有布、麻、紗、絲四廠,眼下的武漢,新局林立,已然成大氣侯,在他看來,比起上海灘的十里洋場,廣州的南洋商貿,武漢三鎮絲毫不遜任何顏色。

從1889年張之洞因上書修建盧漢鐵路從兩廣平移到了兩湖,到1907年,中間雖兩次署理兩江,但湖廣始終是他的大本營,18年的湖督生活,湖廣總督儼然成了他的代名詞。

清朝慣例,總督可稱為大帥,早在做兩廣總督時,旁邊的人就開始稱他為香帥(張之洞字香濤),這位七十多歲的香帥,此刻早已銀髮銀須,歲月在他的臉上布滿了皺紋,但他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總是充滿著活力,經營了十八年的湖廣,此刻該離開了,他是難捨的,在這個最能幹的二十年,他一步步接近理想,眼睜睜地看著湖廣正一天天強大,民風世風也在一天天地改變,而此刻的他,正要離開他熟悉而熱愛的湖廣。

火車輪行走在鐵軌上,發出「滾滾」的轟鳴聲,而這黑黝硬實的鐵軌,便來自於自已傾注心血最多的漢陽鐵廠,漢陽鐵廠是中國第一個大規模的鋼鐵聯合企業,也是亞洲首創的最大鋼鐵廠。

想當年,張之洞為辦鐵廠的事宜還鬧出過笑話,不看鐵、石、煤、焦的化驗結果,直接購買鍊鋼廠,結果馬鞍山的煤不能煉焦,只得從德國購焦炭數千噸,耗資巨大,投產達幾年,而鋼未煉成一塊。最後才發現所購的機器是酸性配置的,又向日本貸款300萬,改造機爐,才制出優質的馬丁鋼。

就任湖督以來,不少人都說他靡費鋪張,好大喜功,傲慢無人,興居無時。對於他所創辦的各式新廠,時人多有微詞,耗費巨大,收效甚微,而民生不改。現代的廠,古代的官僚,衙門式的管理,腐朽不堪的官吏,憑著他一人之力,憑著這股子干到底的精神,他從中年到了老年,但若二十年前讓他從來一回,我想,他也會做同樣之事。

秋天的武漢依舊熾熱,一陣微風吹進車窗,讓人神怡。和著風,他閉上了眼睛,開始體會著自已這幾十的的宦海生涯。這個古老的東方大國,如今正遇著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蒸汽機已將西方列國帶入了工業文明的大發展時期,相對先進的工業文明與生產力,在內需有限的本國面前,紛紛謀求海外擴張。

於此對比的是,清政府閉關鎖國,從乾隆以來便生產停滯,與世界脫軌,眼下,當國者不為國,當權者只顧私,官場腐朽,軍政癱瘓,上下一氣,民不聊生,十足的水深火熱。鴉片戰爭以來,《南京條約》,《天津條約》,《北京條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國門早已不復存在,國土被各國劃的劃,割的割。國門之內,滿目瘡痍,國已非國;革命黨四處奔走,起義不斷,國將不國。

這一路北去,只消幾天便可到京,遙想當年(1850年),張之洞從貴州回老家回南皮應縣試,一路上拔山涉水,鞍車勞累,幾月才到,道光三十二年(1852年),16歲的張之洞在順天府的鄉試中,得中頭名舉人。此時的少年解元,意氣風發,滿腔報國情懷,是何等壯烈。之後,張氏返回貴州,在其父的幕僚中幫辦軍務,應付苗民起義。咸豐六年(1856年),其父張瑛在貴東道的任上病逝,張氏為父守制。

因其堂兄張之萬主考會試的原因,張氏迴避了兩次會試,在同治二年(1863年),張之洞順利了考中了進士,點了翰林。第二年(1864年)的會試、殿試中,又考取了一甲第三名(全國第三)的好成績,點了探花,入職翰林院。

漫長的詞臣生涯,枯燥的京官生活,張氏一直學習著,身邊也積累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師友,時常共議國是,共研學問,號稱「清流派」。雖每日與文章筆墨打交道,但張氏的報國情懷,對國家大事的關注,從未片刻消減。

光緒五年(1879年),俄國侵佔伊犁,崇厚作為談判代表,簽定了喪權辱國的《里瓦幾亞條約》,舉國嘩然。《熟權俄約利害折》、《籌議交涉伊犁事宜折》等一系列的奏章,各項強國的建議,在這一階段到了一個爆發期,也為其積累了較高的政治名望,其圖強的理念也初步成形,張之洞對國事的看法也終於得到了慈禧的認可。

曾經少年解元,已步入中年,十六餘載的京官生涯,十六餘載的自律與修鍊,十六餘載的學歷與閱歷,加上近年來的各項奏摺與建言,這位清流派實際上的首領,時刻以天下為已任的詞臣,終於得到了最高領導層的關注。

慈禧,這位清帝國的當家人,說其政治眼光好也罷,說其受到內外環境的影響也罷,總之,慈禧打開了張之洞經世報國的大門。光緒六年,張之洞終於在仕途上得到了擢升,從司經局洗馬的位置(從五品)改授翰林侍讀(正四品),光緒七年(1881年)七月,慈禧又將其破格提拔成從二品的內閣學士,自從獲慈禧接見,短短兩年間,張之洞從一名中下層的京官,一躍而成了一顆耀眼的政治明星。

但這位志大才大自視甚高的科場才子,並沒有被這一連串的升遷所迷惑,他知道自已要做什麼,他還有抱遠大的報負要去實現。不久,新的任命又開始下達,張之洞接到了山西巡撫的任命書。

終於有一片土地,完全由自已作主了。張之洞開始大施拳腳,在史治尤為腐敗,滿地盡種罌粟的現實面前,張氏確定了治晉方針:整頓史治,清查倉庫;嚴禁鴉片,恢復農桑;重視教育,舉賢推能。也是在晉撫的任上,張之洞接觸到了洋務,從李提摩太的身上,張氏看到了中外差別的原因,落後就得挨打,只有辦洋務,才能救清國,只有學西方,才能改變積弱的國力,實現自強的夢想。

晚清的中國,國門被迫打開,列強在全球範圍內以軍事為輔助,行經濟殖民之策,諾大的清王國,註定無法偏安一隅。光緒九年(1883年),中法戰爭爆發,以李鴻章為代表的主和派,主張與法人談判、息事寧人,花錢了事,卻不知法國蓄謀越南已久。

張之洞堅決主站,力陳時政,也因此調任兩廣。慈禧作為清政府首腦,一開始便兩手準備,既任命主戰的張之洞為兩廣總督,任其安排各項戰事;同時又讓李鴻章和談為上,積極談判。沒成想,這個兩廣總督,積極布局團結友軍,雖起初用人失察,但關鍵時刻啟用老將馮子材,調用總兵王孝祺,大力支持前線,鎮南關上下一心,將士殊死抵抗,抓住戰機,取得了中法戰爭的勝利。

中法戰爭最後以「法國不勝而勝,中國不敗而敗」結束戰局。但鎮南關大捷的事實,在近代史上,永遠熠熠生輝。

火車早已駛離武漢,經過中原,行走在直隸的境地上。南皮張氏家族從其曾祖父起,就一直作官,其曾祖、祖父都任過知縣,張氏的父親張瑛,在貴州任職達30年之久,張之洞的堂兄張之萬,還是狀元宰相。此刻,他與他的族兄張之萬一樣,晚年入閣,在古稀之年,還能得到大學士、軍機大臣的殊榮,張之洞的內心是滿足的。湖廣是他一輩子事業的所在,但入閣拜相,確也是他最高的職業願景。

想到即將到達的京師,當年翰院的同事、清流派的師友,多已故去,京城中所牽掛的人,也逐年減少,除確在京師的親人,最讓張之洞牽掛的,便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當權者,慈禧了。慈禧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女強人,兩度垂簾聽政,這位執掌中國近半個世紀的太后,雖然近年來不少事讓張氏感到失望,但慈禧對張氏知遇之恩,這幾十年來對他的信任,張氏對慈禧,除了忠誠外,還多了幾分感恩與親切。

當年的維新變法,他治下的湖南一度成了維新派的前沿,包括他本人也與康梁有著人所共知的交往,對百日維新的處理,慈禧並沒有對張氏作出任何的牽連。之後的議立帝事,庚子之役的東南互保,他都站在慈禧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張之洞至始至終是忠於清國的,他所做的一切努力與所創辦的一切實業,都是想讓這個大清國,徐圖自強。所以,他會不顧一切地鎮壓自立軍唐才常等人的起義,可以說,張氏這幾十年的努力,是為了自已抱負,與是為了慈禧的大清。

到達了北京後的張之洞,分管學部事宜,至於時下熱門的立憲,基本不用他參與,更不用說其它的軍國大事。此時的清政府,以慶親王為首的軍機處,唯利是圖,軍機處幾乎成了慶王的私人賺錢公司。以載灃為代表的滿洲新貴,在內憂外患的環境下,判斷出漢人當權,危害極大,地方督撫中最有影響力的張之洞與袁世凱,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奉調進京。但這些滿洲新貴,也和其大多數八旗一樣,不學無術,無大才卻想攬大權。

遲暮的慈禧,自庚子國變後,已沒當年的風采,只求得過且過。此時的大清,猶如一列仍在行駛中的火車,大清的權力中樞便是這火車頭,只不過,它早已沒了能源系統,沒了動力系統,也沒了天下百姓的支持,這列火車依舊在祖宗修好的道路上走著,一但碰到障礙,便有著隨時出故障甚至翻車的風險。慈祥和她的這班皇族內閣,對於國勢、國運,早已無力回天,對地方的控制力日漸減弱,這座看似繁華與表面太平的京城,如同一個早已負重不堪的氣球,任何一個外力,便能輕易地將它刺破。

在極度腐敗與落後的晚清,張之洞是一個成功的人,從少年解元(16歲)、青年探花(27歲月)、再到中年總督,晚年閣臣,居高位而始終堅定操守,「臨死而房不多一間,田不多一畝」。有理想,實業圖強,大辦洋務、增設新式學堂、創辦新式軍隊,利國便民。在學術上,其《書目問答》、《勸學篇》,引領當世,主導時情。對目錄學的研究與拓展,補充古典,利益後世。

可以說,張之洞是一個有追求有理想,並且勇於實踐與改進的人,以磚研學術的態度做學問,以強國利民的目地辦實業,以名士書生的標準修身心。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光緒與慈禧相繼去世,載灃監國,排斥漢官。1909年8月,張之洞病危,載灃親臨探視,最讓張氏放不下的,還是這個千瘡百孔的大清國,他要利用任何能用的時間與機會,來盡已之所能地去改善。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那徐圖自強的理想,仍然不曾減退半分。

對這位年輕的監國,他有很多話要說,他準備詳細且耐心地盡最後一份力量,他的自強事業,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可是載灃不太想一直就這麼聽下去了,當他說到要善撫百姓時,攝政王終於表態了:「不怕,有兵」。

張之洞驚訝了,他恐怖了,他只能閉口了,他終於知道,自已是說什麼也沒用了,做什麼也沒用了,國運盡了,再如何圖強,也治不了本。

張之洞含著哀嘆離開了他的大清。他所創辦的新式學堂,培育了大批的現代化人才,所創立的新軍,最終也成了起義的主力;所創辦的鐵廠、槍炮廠,為武昌起義,直接提供了武器。孫中山說,「張之洞是不言革命的大革命家。」從這個方面來說,張氏的種種努力,創辦各種實業,雖不有實現大清的富強,卻實實在在地推動了社會的發展。

居高位幾十年,房不多一間,田不多一畝,操守上佳。一心為國,出撫三晉,總督兩廣,湖廣洋務,在其各項階段中,皆有理想有實踐,敢為天下先,為國利民,徐圖自強。雖不免爭強好大,但滿懷民生。

張之洞最後可能是帶對著清王朝複雜而又無奈的感情離去的,世勢非個人所能變轉,這位書生士大夫自居的文人,這位徐圖自強的實業總督,完成了一種儘力所能的自強。

有一部電影叫《我的上高》,日軍即將攻到上高縣,黃清谷作為一縣之長,面對去留的問題時,只說了四個字:職守,操守。最終,這位縣長,帶領全縣的壯士,與國軍共奮站,守住了上高,上高會站也成了中國抗戰史上少有的成功會戰之一。

我想,張之洞的徐圖自強的種種努力,也是這幾字:職守、操守也。

2017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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