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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州橋的建造者李春竟然是魯班轉世?

作者介紹

佘惠敏,記者,2006年2月於《飛·奇幻世界》發表《揚州鬼》,之後陸續在雜誌上發表了數十篇奇幻小說,帶來過許多不一樣的妖鬼傳奇,行文情真意切,下筆豪爽洒脫。

作品介紹

趣說趙州橋建造的前因後果,故事裡歷史人物悉數登場,添加上傳奇元素,讀下來令人捧腹大笑。

你聽過「你是個大笨蛋」的彩虹咒語嗎?

你知道隋朝將領沈光差點被趙州橋的建造者李春戴過綠帽子嗎?

原來張果老是宇文愷的大弟子?!

整篇文章妙趣橫生,讓人不禁感慨作者的想像力和深厚的歷史底蘊。作者曾經被問到為什麼寫小說,她直言說為了自娛娛人,所以常帶點調侃,自嘲嘲人,目的是大家一起放放鬆,開開心。這大概也是這篇文章如此有趣的原因之一吧。

第一章 碧波流楓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洛水河上靜悄悄。

水上漂著一串紅葉,在夕陽與水波的雙重映照下,艷色奪人。它鳧水西來,在河中間一條小船的舷邊輕輕一碰,剛要轉向而去,卻被一隻大手撈了起來。

這隻手的主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戴一頂黑色襆頭,穿一件黃色圓領袍衫,登一雙烏皮六合靴,正是當時最流行的裝束。他英俊中帶點憨氣,拿起紅葉,大呼小叫:「師父師父,這紅葉拿絲線串成了一個圈圈呢,上面還有字。」

一個長鬍子老頭兒接過紅葉,念道:「倦-涼-麗-薄-日-衣-長-裳-天-舞-風-人-漸,這是什麼鬼東西?根本就讀不通嘛。」他手一揚,裝作要將楓葉丟棄,見那青年有點捨不得,就促狹的笑了笑,「乖徒兒,你要是能說出這楓葉上的字是何人所寫,我就把它還給你,你要說不出來,我就把它扔了。」

「不會吧,這是我隨手揀的東西,哪知道它是誰寫的?哎呀,別扔別扔,這是個女人寫的。」

「女人?天底下有一半的人是女人,跟沒說一樣。」老頭兒又作勢欲扔。

「別,是個宮女寫的,會跳舞的宮女。」

老頭兒臉上露出笑容:「不錯嘛,小子,接著說!」

青年撓撓頭:「這宮女還挺年輕,住在洛陽城的皇宮裡,整日閑著無聊,喜歡看著河水發獃,看膩了就自己跳個舞玩玩。」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老頭兒捋捋鬍子,一副老懷大慰的模樣,「李春啊,想不到我今早才教給你隔物讀人術,你現在就能運用自如了。」

「師父,」那個被叫做李春的青年臉都紅了,「我還不會用隔物讀人術呢。」

「那就是溯源術與察物術的合用了,也算難得。」老頭兒還是笑眯眯的。

李春的聲音低下來,幾乎細不可聞:「溯源術和察物術我也不會用。」

老頭兒面有怒色:「這兩個法術我可教了你十天了,怎麼還不會用?也罷,既然你知道這是誰寫的,那一定是用了法術了,難道是我教你的你沒學,你自己又偷看我的法書學了別的法術來用?」

「徒兒不敢。」李春嚇一哆嗦,差點就要跪下來。

「那你怎麼知道這是個宮女寫的?」

「原來師父你也沒看出來啊!」李春洋洋得意起來,「這不就是首隔字迴文詩么,吶,應該這麼念,『麗日長天風漸涼,天風漸涼薄衣裳。涼薄衣裳舞人倦,裳舞人倦麗日長。』這是個圈圈兒詩,詩中無聊透頂,除了跳舞就是發倦,嫌白天太長,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寫的。這楓葉又是從上游漂過來的,色澤猶新,顯然沒漂多久,上游五里處就是洛陽城,城裡頭聽說有皇帝老兒去遼東打仗前儲藏在這裡的大批美貌宮女,寫這紅葉詩的,想必就是這些宮女中的一個了。」

老頭兒砰的敲了李春一個栗蹦:「看你還得意?你是神仙耶,怎麼跟凡人一樣用笨法子,念個咒語就什麼都看清楚了,還用這麼費勁琢磨?」說著便拿紅葉蘸了點河水,念了句「所咯阿巫吶叵密咖喇西」,就見船前一片臉盆大小的河面霎時間波平如鏡,映出一個身穿白色紗裙的美女來。那美女坐在河邊草地上,正托著腮幫子想心事。她身後便是崔巍的宮殿,宮殿匾額上寫著三個大字——「凌波宮」。

「瞧,多簡單的事!」老頭兒得意洋洋,「當神仙,就得像我太白星君這麼當!」

「可是那個咒語好難記……」

「嗯,這個咒語有十個字,是長了一點點,可溯源術跟察物術的咒語都只有五個字,怎麼你也沒學會?」

「因為我不喜歡死記硬背啊。這些咒語,一點意思都沒有,為什麼不用聽得懂的話來做咒語?」

「我算是知道你這個臭小子當年為什麼會被貶下凡了,原來你連當神仙都要偷懶!」太白星君氣急反笑,「那為什麼上個月我一見面就教給你的映虹術你又學得那麼快,一遍就會了,那個咒語可是有六個字的。當時要不是因為你學得快害我以為你是可造之才,我才不會接下渡你成仙這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呢!」

「師父啊,好歹我也是個虹仙投胎轉世的嘛,要是連映虹術都學不會豈不丟人?」李春趕緊賠笑。

太白星君卻不吃這一套,對著李春嘿嘿冷笑:「說實話!不要蒙我!我能看出來的!」

「師父,我說實話怕您生氣。」

「我不會生氣的,說吧,你怎麼記住映虹術的咒語的?呢釋圪噠夲丹,那也不是什麼好記的東西,怎麼你聽一遍就記住了?」

「師父,我說了,您可別生氣。」李春小心翼翼的看看太白星君的臉色。

「說吧,我不生氣。」

「你是個大笨蛋!」一道七彩虹橋應聲而起,從船前水面浮出,遠映天際。

「什麼?」太白星君臉色大變。

「映虹術咒語的諧音,就是這個。」雖然秋高氣爽,李春卻是滿腦門的汗。

「去死吧你!」太白星君一腳踹出,李春便撲通一聲,掉進船頭那一小片波平如鏡的水裡。

「怪不得你老在我面前變彩虹呢,原來是在罵我!我回天上睡大頭覺去,你這個徒弟我不教了!」這是李春掉進水裡前聽到的最後兩句話。

李春嗆了好幾口水,掙扎了老半天,嘴裡大呼「救命」,正暈頭轉向間,卻聽附近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清清脆脆的笑:「站起來吧,這麼淺的水,淹不死你的。」

李春聽了,毛手毛腳的站起來一瞧,水才淹到胸部,不由得臊了個大紅臉:奇怪,船不是停在河中間的么,怎麼水這麼淺?他轉頭四望,呀,旁邊就是河岸,岸邊就是鏡像中看到過的那個美女,美女身後就是那個「凌波宮」。

糟了,怎麼進來這裡了?李春心下惶惶:師父,你可真狠,一腳把我踹進皇宮,自己回天上睡大頭覺,看來是存心要我沒命了。他看看四周除了這女子並無他人,便試著搭訕:「美女,這裡是皇宮吧,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躲一躲?我不是有意要闖進來的。」

美女神態悠閑,笑問:「不是有意闖進來的,又是怎麼進來的?」

李春見她不急,自己也不好意思急了:也罷,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不了十八年後再被太白星君抓去學做神仙就是。想到這裡,他心下大定,笑答:「我是神仙,剛從天上掉下來的。」

美女噗哧一笑:「胡說,我親眼見你從水裡冒出來的!是不是水下有通到外面的地道?」

「沒有……啊,我明白了,你想逃出宮去。」

「才不是呢!」美女俏皮的眨眨眼,「我不用逃,我的情郎自會來接我出宮。」

「吹牛!你當你的情郎是神仙呀?」李春濕淋淋的爬上岸,四處張望,又琢磨起逃路來。

「他又英俊又矯捷,比神仙還厲害呢!」美女樂滋滋的,眼望蒼穹,彷彿她的情郎正從天而降,騎了白馬來接她。「他輕功騎術,天下無雙。再高的竿子,他拍拍手就登上去了;再烈的駿馬,他騎一圈就伏貼了;再桀驁的少年,見到他也會眉開眼笑;再矜持的少女,也會把果子朝他懷裡拋。」

「又能爬竿,又愛吃果子,又會逗人笑……」李春吐吐舌頭,「我明白了,原來是只猴子!」


美女怒了:「哼,你一定是妒忌他才這麼說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這麼小心眼。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光,城裡的年輕人都知道他,管他叫『肉飛仙』呢!」

李春看看四周,除了錦山綉水,就是金碧輝煌的宮殿,連荒涼點的山洞或粗糙點的茅草屋都找不到一個。見到無路可逃,他就乾脆懶洋洋的躺到草地上,伸了伸腰,嘴裡倒也沒閑著:「俺土,俺第一次來洛陽,還沒在城裡逛過,就掉進皇宮來了,所以還沒來得及聽到什麼『肉腳仙』的傳說呢。」

「『肉腳仙』!?」美女翻了個特別可愛的白眼,做暈倒狀,「真難聽,明明是『肉飛仙』的。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神仙呢,我的沈光哥哥可比你要像神仙多了,人家身輕如燕,姿態瀟洒,能連翻九九八十一個側手跟斗,你要是也能連翻八十一個,還像他翻得那樣好看,我就勉強承認你是神仙,帶你去找個地方避難好了。」

「你是個大笨蛋!」李春冷冷的笑。

「什麼?」美女正要大發雌威,卻望著眼前河水中冉冉升起的七色彩虹,目瞪口呆。

李春大為得意,又說了句「你是個大笨蛋」,第二道彩虹從同一個地方升起來。

「哼,好得意么?」美女眼珠子一轉,也惡狠狠的沖著李春說了句,「你是個大笨蛋!」第三道彩虹升起來了。

這回輪到李春目瞪口呆。

「哈哈,想不到當神仙會有這麼容易的!」美女拍手大笑,沖著李春喊, 「你是個大笨蛋!你是個大笨蛋!你是個大笨蛋!」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彩虹陸續升起。

李春被她罵得一臉的尷尬,心想:報應啊,這真是報應。正擔心這位美女不知要罵出幾千幾百道彩虹才肯收場,卻聽美女笑道:「真漂亮,這麼大一朵花,就這樣好了,再多幾瓣花就太擠了不好看了。好了好了,不罵你了。」

原來這六道彩虹都從同一個地方升起,向不同方向的天際落下,竟然組出一朵碩大無朋、七彩繽紛的美麗虹花來。美女正站在這朵虹花的花心一側,身上的白紗衣流光溢彩,純真的笑容也被閃爍不定的虹光襯出驚心動魄的美麗來。李春見了,幾乎懷疑自己已不在人間。

美女非常開心。當然了,她入宮半年多,一直都閑極無聊,好容易碰到這等異事,自然比過節還高興。她蹦蹦跳跳的掀起裙子跑到水邊,掬起一捧水,轉頭對李春說:「看,我把彩虹抓下來了!」

李春湊近一看,哪裡能看清彩虹的倒影?就見一片迷離的彩光在她手中不停的晃來晃去罷了。但是他可不敢說實話惹這位姑奶奶生氣,再讓她變幾道彩虹出來,全皇宮的人估計都要跑來看,到時候往哪裡躲去?他現在只盼著太陽趕緊下山,彩虹就會消失了。他往西邊看看,嗯,太陽只剩一點點紅色弧邊了,快了快了。

正加緊禱告間,忽聽身邊美女笑道:「這彩虹水真好喝!」李春回頭一看,原來美女渴了,喝了口手中捧著的清水。

太陽終於落下去,天色暗下來,所有的彩虹都消失了。李春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回頭看看美女,恍惚覺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出了半天神,突然面色慘白,戰戰兢兢問:「你剛才喝的那口水,是不是從虹花的花心那捧出來的?」

「是啊,怎麼啦?」

李春小心翼翼的看看美女腹部:「那你肚子疼不疼?」

「這水乾淨得很,喝了肚子不會疼的。」美女笑嘻嘻的說。

李春幾次張嘴,卻欲言又止。

美女奇怪的問他:「怎麼了,有什麼不對么?」

李春鼓起勇氣,問:「嗯,你是處子不?」

「啪!」他臉上多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那就換個問法好了。」李春毫不氣餒,再接再厲,「你被皇上寵幸過沒?」

「我有心上人的!」美女生氣的強調,「聽到皇上來我都要躲著走,反正這裡大把宮女,不愁沒人搶著上去服侍他。」

「那,你還是趕緊逃出去吧,因為,因為……」李春「因為」了半天,終於橫下心說出口,「因為你十個月後,就會生下一個小娃娃來!」

美女聽了嚇一跳:「這麼容易就有孩子了?我只是喝了口水而已。」

李春看她光是吃驚,倒一點都不緊張,不由得苦笑:「小姐,上古傳說里,踩著一隻野獸的大腳印就懷上孩子的都有,別說你還喝了彩虹了。」

美女揉揉肚子,一臉的不相信:「沒什麼不舒服的阿,你一定是在騙我!嘿,就算有了又怎樣?你是神仙,當然知道該怎麼解救。」

「我是神仙……」李春臉紅了,「不過是個沒本事的神仙。師父跟我說過,讓我每次變彩虹只變一兩條就夠,如果變多了成虹花,有處子喝到就會懷上小彩虹娃娃,事情大大的麻煩。他倒是教過我消胎的咒語來著,可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把你師父找來好了!」美女笑眯眯的說,「我就知道你是嚇我的。」

「師父回天上睡覺去了。」李春蔫蔫的說,「而且我也不知道怎麼找他,他才當了我不到一個月的師父,找他的咒語我還沒念熟呢。」

「嗯,這樣啊……」美女低頭想了一下,又笑起來,「沒關係,等你師父睡醒了來找你的時候,再讓他來幫我解決這個麻煩就是。」

「問題是也不知道他會睡到什麼時候啊,俗話說,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喂,別揪我耳朵,很疼的!」

「我揪,我揪,我揪揪揪,」美女咬牙切齒,橫眉立目,「揪死你這個半吊子神仙!」

「氣死我了,我本來是個淑女的!」美女果然是個淑女,很快就停了手,「你說,你是騙我的,我不會生小孩子的,對不對?」

李春低下頭:「對不起,我沒有騙你!」想了想,很遲疑的說,「那個消胎的咒語,我還有一點點印象,不過也許是錯的……」

「少廢話,快點念!」

「婁唂……啵……嘻諾?」李春撓撓頭,「其實我就記得是五個字,但是不是這五個字就不知道了。」

美女揉揉肚子又皺皺眉頭:「哎喲,肚子有點疼。」

「啊,那就對了。」李春興高采烈的說:「看來我還瞎貓碰著死耗子了。婁唂啵嘻諾,婁唂啵嘻諾,婁唂啵嘻諾……」

「別念了,我好難受~」美女哼哼唧唧坐倒在地。

李春住了嘴。

美女這才緩過來:「你怎麼搞的,消胎要這麼疼的嗎?剛才疼死我了!呀……不對,怎麼越消胎肚子越大了?」

李春一看,可不,美女肚子已經隆起來了。「嗯,可能是我念錯了,沒準念成催胎的咒語了,我師傅說過,消胎跟催胎的咒語就差一個字……要不我再換個字念念看?」

「去死吧你!」美女嗚嗚的哭起來,「你不是好人,你欺負我,我要找我的沈光哥哥去!」


沈光在遼東城下苦戰。

交戰雙方已經僵持了二十多天,飛樓、橦、雲梯、地道,什麼都用過了,隋軍還是沒有攻下遼東城。

沈光拖著長刀,側身躲過幾輪勁箭,幾個急躍,衝到城下。

城下立著一架高達十五六丈的沖梯。這是隋軍的攻城器械中最高最堅固的一架沖梯。

第一批隋軍戰士已盡數被高麗兵砍翻,頭缺腿斷,肚破腸流,從沖梯上跌落下來。

第二批戰士被城頭放下的箭雨壓著,一時接不上去,獨有沈光一人,仗著身手輕靈,衝到城腳。

這裡是城頭弓箭射不到的死角,沈光只聽見吱吱呀呀的木頭響,抬眼望去,那架犧牲了數百戰士性命才得以架到城頭的沖梯,頂端已被高麗兵推離牆頭,搖搖欲倒。

他深吸一口氣,合掌往沖梯腿上一拍,沖梯啪的又搭回牆頭,砸下漫天塵土碎石。

借這一拍之勢,他身形上升了一丈有餘,眼看升勢將竭,便又是一掌拍下。

如此拍得十幾拍,沈光已躍至梯頂。

只見眼前那架沖梯的頂端已深深嵌入牆頭,十多名身強力壯的高麗兵槍挑棍撬,竟然不能撼動分毫。

高牆之上,那些高麗兵沒料到他能這麼快上來,只忙於對付那頃刻之間就和釘子一樣被一下一下釘進牆頭的沖梯,竟沒幾個人在第一時間看到衝上城頭的沈光。

第一個看到沈光的高麗兵剛剛張大了嘴,呼聲未出,刀光一閃,喉管已被割斷。

旁邊數人這才驚覺,忙扎槍遞劍,掄刀挺戟,十多把兵器一齊向他招呼過來。

沈光輕輕躍起,避開這些兵刃,然後借著下墜之勢,呼的沿著一桿長槍直削過去,一刀刺入那使槍士兵的胸口。另一隻手順勢接過這桿槍,以腰為支點轉了個半圓,五六個士兵登時被長槍掄倒,還有一人被長槍挑落城外,一聲慘叫之後,再無聲息。

附近幾個牆垛上的守兵見他如此勇猛,便都圍了上來,幾十人聚成一團,只為了對付背靠城牆的那一個沈光。

沈光眼看著幾十件明晃晃的利器往自己身上招呼過來,卻不敢再往上躍——現在城頭的箭手肯定都發現他了,如果再往上空跳,就會成為箭靶子,反不如呆在人堆里安全。於是他仗著身手靈活,指東打西,穿縫過隙,雖被割了幾個小口子,一時半會間,竟也沒人真能奈何得了他。

刀劍森森中,沈光快刀一把,長槍一桿,舞出刀光紛飛,槍影幢幢,片刻間又擊殺了七八個人。

這時其他的隋軍戰士也乘機衝到城下,開始登梯。這些人沒沈光那樣的好身手,只得一級級往上攀爬。

眼見形勢危急,一名高麗將官跑過來,用高麗語大聲呼喝了幾句,附近的那些高麗士兵馬上分做兩隊,一隊圍攻沈光,另一隊則伸了長槍長戟過來,要將沖梯撬離城頭。

沖梯被猛撬一陣,漸漸鬆動搖晃。

沈光聽著下方傳來的隋軍驚呼聲,心下大急,左手長槍一抖,向那個高麗將官急射而去。

不料這高麗將官也是個好手,他側身振臂,接住長槍,又順手反投回去。

沈光正跟身周一堆高麗大兵纏鬥,猝不及防間,避過槍頭,卻被槍尾掃出城頭。他從十幾丈高的地方往下急墜,周圍並無可攀附處,連沖梯都在一丈開外,旁人均以為這一次他必無幸理。

高麗兵的歡呼聲,隋軍的驚呼聲,沈光都充耳不聞,墜到離地面只有七八丈時,眼前飄過一截布帶,他連忙一把撈住。

布帶一緊,墜勢頓止。

沈光抓著布帶順勢一盪,翻個筋斗,又登上梯頂。布帶被他這麼大力一扯,斷成兩截,梯下似乎傳來一聲叫罵,沈光也不以為意,扔下這半截沒用的布帶,縱身一刀,便向那高麗將官劈去。

這一次沈光恍如飛將軍自天而降,那高麗將官只道他定要被摔死,誰知這傢伙一眨眼功夫又上了城頭,才以為是自己眼花,身子便被快刀劈做兩截。

沈光殺了這名將官,又來尋那些守兵的晦氣。那些守兵眼見一個剛剛必死無疑的人突然又殺了回來,而且一個照面就解決了一個身手高強的將官,簡直不知這沈光是人是仙,是鬼是神,才愣得一會,又被他切瓜砍菜般斷送了四五個人的性命。

這時後面的十幾名隋軍士兵也攀上城來,沈光壓力頓減,正要繼續擴大戰果,卻聽人在身後喊:「撤吧撤吧!小子,皇上要見你。」

沈光回頭一看,說話這人二十多歲,威風凜凜,穿著卻頗可笑。他膀大腰圓,上身穿著亮燦燦的郎將將服,腰間卻拿兩條褲腿打了個結系住,胡亂遮住羞處,褲子下面是光著的兩截粗腿,和一雙薄底牛皮快靴。

那人見他嘴角眼中頗有笑意,不由惱道:「笑什麼笑?今天救了你的可不就是我的褲腰帶?要不是你把它扯斷了,我麥孟才也不至於要這樣穿褲子!」

沈光心下感激,臉上還是忍不住笑,邊笑邊問:「打得正好,為何要撤?」

「皇上另有妙計,明日要派你當先鋒,一舉攻下此城,所以特囑我來接應你下去。快走快走,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沈光隨麥孟才撤下沖梯,便見兩匹駿馬,二人馳馬徑入中軍大營面聖。其他攻城隋兵,自有大軍接應,不虞有失。

麥孟才是隋朝名將麥鐵杖之子。麥鐵杖驍勇有力,能日行五百里。他跟著隋朝的開國大臣楊素打了不少大仗,北征突厥,南平并州,每戰先登,進位柱國。待到隋帝楊廣第一次親征高麗時,身為左屯衛大將軍的麥鐵杖在遼水之戰中身先士卒,陣亡灘頭。

那次征高麗是在大業八年,楊廣召集了一百多萬大軍,正月初二出發時,二十四軍首尾相繼,鼓角相聞,旌旗亘九百六十里,再加御營六軍,又亘八十里,出師之盛,亘古未有。然而對付高麗這等山地多雨國家,卻不是大軍越多越好。大軍過多,既耗糧草,又減行速,加上隋帝楊廣又下了個「凡軍事進止皆須奏聞待報毋得專擅」的命令,還說「高麗若降,即宜撫納不得縱兵」,更是讓各路軍隊行動起來縛手縛腳——攻遼東城的時候,高麗兵每次眼看守不住了,便揚言請降,攻城諸將只得放棄攻勢,馳奏請旨,等旨意傳來,高麗人又整頓兵力繼續抵抗,如此再三,終於坐失良機。到了七月份,隋帝最寵信的兒女親家左翊衛將軍宇文述中了高麗人詐敗詐降之計,一敗塗地,損失了三十萬大軍。隋軍被迫退兵,第一次征遼就此草草收場。

僅僅過了半年,大業九年正月初二,楊廣又發徵兵令,要再伐高麗。由於前敗未遠,僅以傳統府兵為基礎的徵兵制並不能滿足楊廣的要求,於是他又開了募兵制的先河,出銀子招募了六萬「驍果」,並免除驍果之家的賦役。

沈光就是這六萬驍果中最出色的一個。

「沈光,這名字不錯。」隋帝楊廣興高采烈的說,「朕就是喜歡你這樣的英雄好漢。瞧瞧,這氣概,跟別人就是不一樣!來,賜座,賜酒!」

沈光在楊廣右手下方坐下。他征戰之後即來見駕,征袍染血,面帶風塵,雖沒來得及潔面換衣,卻更顯出英武之氣來。這是他第一次見駕,看到楊廣正當盛年,身材高大,雄姿英發,言語舉止又頗豪爽,登時大為心折。

「今日城頭一戰,你沈光的大名定要傳揚天下。要是征遼的將士都有你這般登梯子如踩平地的身手,大隋早就贏了。」楊廣笑道,「你在上面打的時候,朕就在下面想,要讓幾十萬大軍都練成你這樣的身手是不可能了,不過呢,只要改一改,不用沖梯,直接做個土坡,就可以人人都能跑步登城了。」

「怪不得今日麥將軍喚我下城,原來皇上早有妙計了。」

楊廣本來就喜歡人誇他,看到沈光這樣的勇士誇他就更高興:「嗯,朕已傳令下去,要造布囊百萬,滿貯土,堆成闊三十步、高與城齊的魚梁大道,使我大隋將士可以登而攻城。明日你做先鋒,定要一舉攻下此城!」

「陛下果然是天子之威,氣概不凡。在下願為天子前驅,只是高麗軍隊居高臨下,箭陣厲害,如果我軍能有高過他們的箭樓,就可以大大減少傷亡了。」

「這個簡單,當年宇文愷曾做二十丈高的八輪樓車供朕觀景,現在傳令照做幾個八輪樓車來當箭樓,定可奏效。」宇文愷是隋朝的工部尚書,天才工程師,長安新城大興城、洛陽新城東京都是他設計督造,什麼八輪樓車之類的小玩意更是不在話下,因此很得熱愛大興土木的隋帝楊廣器重。不過此時他已經去世快十個月了,楊廣的奇思異想不再有如此巧匠來貫徹執行,自然大有懷念之意,因此時不時要念叨一下宇文愷的名字。

「陛下聖明!」沈光並不是只知忠勇的蠻將,他生長於京師,自少驍捷,不僅戲馬之術為天下之最,還略通詩書,不拘小節,交遊廣闊,是個人精兒,看出皇帝喜歡人誇,索性能誇就誇,反正只要皇帝能聽從自己的建議就好。

「好,沈光,朕命你為折衝郎將,賜你寶刀良馬,預祝你明日一戰功成!」折衝郎將是高級近衛官,楊廣本來就喜歡英雄,見這沈光又英雄又氣派又精靈,非常賞識,便留他在身邊當護衛官。

第二天沈光沒能出戰。

因為在中原為征遼大軍督運糧草的大將楊玄感造反已有半個月的消息,終於被隋帝知道了。

本來是沒人敢對楊廣報告這種消息的,但征遼前線的兵部侍郎斛斯政,跟楊玄感家是世交,聽到楊玄感造反,乾脆把手下的楊玄感的兄弟——虎賁郎將楊玄縱、鷹揚郎將楊萬石暗中放走,自己也叛逃高麗,將軍事機密作戰方案全部透露給敵方——包括這次令楊廣頗為自豪的魚梁大道之計。楊廣第二天起來找不到兵部侍郎,才知道後院已然失火。

運糧大將造反,兵部侍郎叛逃,這場征遼之戰再也無法打下去,楊廣只得收兵。為避免高麗軍隊抄擊後路,他夜半下令撤軍,所有軍資器械攻具帳幕全部放棄,以便作出大軍未撤假像來迷惑敵軍,這才安全退返中原。


兩個月後,楊玄感被西歸的隋朝大軍剿滅,沈光也隨隋帝楊廣回到洛陽。

這段時間,楊廣對沈光賞遇優重,吃到什麼好東西,穿到什麼好料子,都會記得再賜一份給他。旁人見沈光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也都對他禮敬逢迎。

所以到了洛陽,楊廣看著沈光似乎有點怏怏不樂的意思,就大為驚訝:「沈將軍,何事不快?」

「稟陛下,末將投軍時從這裡出發,曾發誓若不建立功名,便當埋骨高麗,不料斛斯政叛逃,使征遼之戰虎頭蛇尾,沒了立功的機會。眼下看見舊時城池,想起昔日誓言,未免有些汗顏。」

「哈哈,這有何難?」楊廣大笑,「今年是不成了,明年咱們整頓兵馬,再去征遼!」

沈光嚇了一跳:「陛下英偉過人,自然可以連年征戰。不過這幾年征戰勞役,百姓疲敝得狠了,不如休養幾年,再論征遼大事。」

楊廣一擺手:「這個你不用管,朕自有打算。你這麼想立功,是要什麼獎賞?反正朕就是喜歡你這樣的好漢子,沒立成功朕也一樣賞你!」

沈光也不客氣,高高興興的啟奏:「請皇上賜我一名宮女!」

楊廣自己就是個愛美人的主兒,見到身邊近衛與自己愛好相同,不由得大笑:「哎呀,這是朕考慮不周,朕只知道寶刀贈壯士,駿馬送英雄,倒忘了給將軍物色幾位紅粉佳人了。來人……啊,對了,不知道愛卿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是要清瘦的,還是要豐滿的,要聰敏的,還是要天真的?要不要多找些來,你自己挑?」

「末將不敢,末將所求的宮女是末將未過門的妻子。」沈光見皇帝一談起女人就熱情高漲,心想怪不得他徵選了那麼多民女入宮。「她叫時飛雨,去年年底被選入凌波宮當值。」

「啊,原來沈將軍是為了心上人投身沙場的,如此深情,朕自當成全。來人,去凌波宮帶時飛雨至偏殿候駕!」

但是等他們到了偏殿,卻都傻了眼。

偏殿里擠了不少人,除了太監宮女衛士,還有一男一女坐在牆邊地上。

那女子正是時飛雨,她顏面憔悴,衣裙污穢,手足都有鐐痕,肚子挺得老高。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男子也是衣衫襤褸,面有傷痕,卻是一副嬉皮笑臉,傻樂呵呵的模樣。

「咳,沈將軍,不是說沒過門的么,怎麼看她肚子,都有七八個月了。嗯,去年底入宮的,時間正好。」楊廣笑了,「是不是入宮前你倆難捨難分,然後……那個……你都不知道自己當爹了?」

沈光卻傻了眼,面色慘白,一副不能置信的樣子。他本來滿心歡喜,要就此迎娶時飛雨回家,實現多年夙願,不料一見之下,竟是這等尷尬情景。要說不是自己乾的,時飛雨小命難保,總歸心懷不忍;要說是自己乾的,那就是自找綠帽子帶,未免心有不甘。他思前想後,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狂喊:雨兒啊雨兒,你怎可如此辜負我一片深情?那個人,他到底是誰?

只是這番問話,無論如何都不敢也不能出口,沈光只能死死盯著時飛雨,彷佛能從她臉上讀出萬千山河來。

時飛雨卻面無愧色,她見了沈光,喜孜孜的說:「光哥哥,你終於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他們把我關地牢里關了一個月了,你再不來我都要被他們折磨死了。」

沈光看著她純真的笑臉,又恨又愛,心中一軟,上前兩步,扶住她肩膀,沉聲道:「跟我回家!」

「好!」她的頭靠住他的臂,她的手搭上他的腰。

旁邊的男子卻大呼小叫起來:「我呢我呢?美女,不要扔下我不管,咱們可是患難之交。」

隋帝楊廣皺了皺眉頭,問:「管事的,這個人是誰?到底怎麼回事?」

凌波宮的管事太監站出來說:「稟皇上,一個月前,奴才發現她跟這個可疑男子一起在河邊草地上拌嘴,還大了肚子,這可是宮裡從來沒出過的醜聞,所以就把他倆都關起來等皇上回來處理。」

「什麼可疑男子?」那男子嘟噥道,「都說過一百遍我大號李春了。」

「孩子是誰的?」楊廣問。

「她的!」李春指指時飛雨。

「我是問孩子他爹!」楊廣有點生氣了。

「光哥要願意當爹的話就是光哥,光哥要不願意的話我來當也行。」李春笑了笑,拍拍自己並不強健的胸脯,「反正都是我搞出來的事,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賴帳!」

「混蛋!」沈光沉聲怒喝。

「砰!」李春被打到牆角滿地找牙去了。


「打得好!」時飛雨鼓掌,「這個臭半仙,害我吃足了苦頭!」

「半仙?」沈光很疑惑。

「是啊,他會變彩虹,說自己是彩虹仙,我看那彩虹好玩,捧了彩虹水來喝,肚子就大了,讓他念消胎的咒語,他居然記錯,念成催胎的了,結果一個月的功夫,我肚子就有這麼大了。」時飛雨嘰嘰咕咕的跟他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你真以為我是傻子?」沈光心痛的看著她,「居然編這種話來騙我?」

「我沒有騙你啊。」時飛雨睜大眼睛,很無辜的看看沈光,「真的就是這麼倒霉,喝口水就大了肚子。」

「喝水也能喝大肚子?」楊廣看不過去了,直替自己手下愛將委屈,「雖然他喜歡你,你也不能這樣睜眼說瞎話欺負他吧!」

「你懂什麼?」時飛雨看到沈光根本不信自己的話,又慌又羞又氣,也不管跟自己說話的這個人就是大隋帝國的皇帝,口不擇言的便訓斥上了。

「大膽!」楊廣發怒了。

哼,不信我是嗎?那就變個彩虹給你瞧瞧!

「你是個大笨蛋!」時飛雨得意洋洋的大喊。

滿殿的人都嚇傻了,連楊廣都驚呆了。

多少年都沒被人當面罵過了啊,敢罵他的人全被他砍了頭。

「求皇上念她年幼無知,饒她一命。」沈光最先反應過來,連忙下跪求饒。他拉一拉時飛雨,要她一同跪下。

時飛雨甩開沈光的手,朝李春望過去,奇怪,為什麼沒彩虹出現?

「沒有水。」李春知道她要問什麼,小聲嘟噥了一句。

啊,這個好辦,時飛雨望空吐出一口口水,又大喊一聲:「你是個大笨蛋!」

還、是、沒、有、彩、虹!!!

口水從空中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到楊廣頭戴的皇冕上。

「沒有陽光。」李春又嘟噥了一句。

安靜。

沒人敢出聲的安靜。

「把這兩個臭傢伙給我拖出去砍了!」楊廣咆哮起來,那頂弄髒了的皇冕也被他摘下來扔掉了。

「求皇上饒飛雨一命!」沈光也急了,一把抓住時飛雨的手,把她藏到自己身後。

「皇上饒命!我可啥都沒說啊!」李春不像時飛雨那麼好命有人幫忙,只好自力更生,「皇上,別殺我,我很有本事的!」

「你能有什麼本事?」楊廣忍不住取笑他,「你還能有沈光的本事?」

「我沒有沈光的本事,可我有宇文愷的本事。」

「宇文愷?自他去世之後,我大隋再也沒有如此大匠。他能建長安新城、洛陽新城,能造觀風行殿、如意樓車,你一個黃口小兒,也敢如此胡吹大氣?」

「宇文愷是我大師兄,我是我師父不老山人的關門弟子。師父說我盡得他真傳,比起名揚四海的宇文大師兄來,還要更勝一籌。」李春吹牛吹得面不改色煞有介事。

楊廣有點心動,洛陽的西苑十六院宮殿做起來也沒幾年,他就玩得膩了,想要再建更好玩的去處,手下又沒有宇文愷那樣慧心巧思的大匠。宇文愷逝後,他心中一直是頗感遺憾的,這下子突然冒出個師弟來,不管是真是假,倒不妨試他一試。「是嗎,那朕倒要試你一試。左右,宣工部尚書來。」

沒多久,工部尚書上殿了。

楊廣問他:「現在大隋境內,最難做的工程是哪一件啊?」

「最難做的……大興城已畢工,顯仁宮也已完成,大運河也是前幾年就挖好了,好像最近沒什麼大工程要做啊?」

「嗯?」

工部尚書嚇一哆嗦:「有有有,稟皇上,眼下最難做的該是趙州的大橋。」

「一座橋有什麼難的?」

「稟皇上,趙州城南五里,有一條洨河,此河每到夏季便發大水,水勢洶湧無比,冬天建的橋,夏天就被沖毀了,所以雖然建過許多次橋,卻屢建屢毀,直到現在,那裡還是靠擺渡過河。偏偏那裡又是交通要道,那河北邊有大道通向燕冀,南邊有大道馳往溫洛,只是中間被這條河一斷,也不知誤了多少事兒。」

「那河有多寬?造個不被衝垮的大橋就那麼難么?」

「那河有十九丈寬,河邊可以建橋基的地方,都是厚厚軟軟的黏土,橋基都做不結實,中間的河床更是有厚厚的淤泥,很難打堅實橋墩子,加上夏天水患又猛,凡打下的橋墩子必會被水沖走。總而言之,幾百年前就有人在那建橋了,可直到如今,還沒人建的橋能用到一整年的。」

「好極,好極!」工部尚書把建橋的事說得越難,楊廣就越高興,「李春,你現在就去建橋,明年這個時候,如果橋還沒有垮,朕就任你為工部侍郎,如果橋垮了,朕就讓人把你千刀萬剮,治你的欺君之罪。你敢不敢領命?」

「敢,有什麼不敢?」李春大大咧咧的應承著,又指指時飛雨,「她呢?」

楊廣看看時飛雨又看看沈光,搖搖頭說:「我大隋勇士,豈可受辱於這等水性楊花刁鑽潑辣的女子?時飛雨,你隨李春去趙州造橋罷,造不好的話就跟他一起回來受死,造得好的話就饒了你不死,隨你去罷。」


「不老山人是不是神仙?」

「誰?誰是不老山人?」

「你師父啊!連自己師父都不記得了?你到底有幾個師父啊?」

「我就一個師父,叫太白星君的,現在正在天上睡大頭覺呢。」

「那不老山人呢?」

「我編的唄。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宇文愷的師弟吧?」

「編的……你到底會不會造橋啊?」

「不會!」

「要死了,不會造橋你吹什麼吹,不怕被千刀萬剮啊?」

「不會可以學啊!不吹的話昨天就死了。反正還有一年,總比學著當神仙簡單點吧?」

「幹嘛不吹別的?」

「皇帝老兒喜歡什麼東西你知道嗎?大美女,大英雄,大工程,就這三樣。大美女你沒大肚子前還能算,我是不成了;大英雄可不能裝,他讓我現跟沈光打一架我不就露餡了?只有這個大工程嘛,可以緩一緩,至少先讓我保住這條小命。」

「那也就能多保一年命吧!瞧你這麼笨,連個咒語都學不會的,一年時間,還真能學成個大匠?」

「美女,你長這麼大,沒出過京城吧?」

「沒。」

「怪不得你不知道呢!」

「什麼東西我不知道?」

「我偷偷跟你說,你別告訴別人啊?」

「說吧,說吧,這麼長的路,不說話會悶死的。」

「耳朵過來,我可不想讓車外面押送我們的人聽到……聽好了,大隋朝要完了!」

「什麼?現在不是太平盛世么?」

「噓~別這麼大聲。我從小就在各地流浪,看了不少事了。自從咱們昨天見到的這位皇帝登基之後,天底下的百姓就一直沒歇過。今天造個長城,明天造個運河,後天造倆新宮殿,為造這些東西可死了不少人了。那皇帝老兒還時不時帶著一大幫子人往南巡一巡江都,往北走一走突厥,所過之處,老百姓都得獻美食,服勞役,鬧得雞犬不寧。這些也就算了,最慘的是去年征遼,征了一百萬大軍,另外還征了一百萬服勞役運糧草的民工,一共兩百萬。好傢夥,能抓的人全被抓去當壯丁了。當時我在山東,那裡抓人抓得真兇,沒有一家不哭的。」

「嘻嘻,你是不是也被抓了?」

「是啊,我們被抓去海邊造船,成天泡在齊腰深的水裡幹活,很多人身上都生了蛆,爛死了就往海里一扔。」

「唷~真噁心!你這麼懶,肯定不會好好乾活,一定逃跑了對不對?」

「美女,你真是我肚裡的蛔蟲啊。當時山東有個叫王薄的在長白山造反,我們那個工地有人殺了管事的,帶了一大幫子人去長白山,我就乘機溜掉了。我不愛打打殺殺的,沒去長白山,往南跑了……嘿,結果就遇見了師父,後來又遇見了你。」

「哼,算我倒霉,早知道早點求老天爺讓你跑不掉被抓回去當差就好了,那樣我現在就舒舒服服的呆在京城,跟我的光哥哥一起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瞧你這點出息!那皇帝老兒是個一意孤行的主兒,你看他去年弄了兩百萬人都沒搞定遼東,今年又湊了大幾十萬軍隊去,結果連運糧大將都造反了,兵部侍郎都叛逃了,還是沒收服高麗,沒準明年後年他還會再去。他這麼胡鬧,肯定到處都要造反,到時候你的光哥哥就忙死了,你就等著守活寡吧。」

「胡說,皇帝很喜歡光哥哥,一定會把他留在身邊,不會讓他到處打仗的。」

「嗯,這倒也是。不過不管怎樣,造反好啊!最好造到我們要去的趙州那裡,我又可以趁亂再逃一回了。造不好橋有什麼關係,反正天高皇帝遠,他管不到我,我才不回洛陽去送死呢。」

「人家趙州的人要不造反呢?又不是每個地方都造反。我們有人看著的,你怎麼逃?」

「啊,有辦法!咱們不是要在那造橋么?就以造橋的名義讓趙州的人來多多的服勞役啊,獻美食啊,再四處運運石料什麼的,總之要把他們給折騰到不造反不成的地步,我們就可以成功逃跑了。」

「笨死了你!你折騰人家,人家造起反來,不會第一個殺了你泄憤啊?」

「噢,這個我倒沒想著,看來只能好好造橋了。糟糕,逃跑和造橋,哪一個更容易點呢?這真是個問題。」

「你怎麼了,半天不說話?」

「我肚子疼!」

「要生了?」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我又沒生過!」

「我也沒生過啊,怎麼辦呢?」

「疼……」

「你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啊!我能幫你做什麼?」

「閉……嘴……」

……

「呀,你肚子小了!」

「背……疼……」

「真的,你背上鼓出來了。怎麼象條蛇似的,竄來竄去的?哎喲,竄到你脖子上了。」

「頭……」

「你腮幫子鼓得好大啊,好像鑽你腮幫子里了。別咬牙切齒了,快張嘴!」

「哇~哇~」

「乖兒子,總算出來了,哭聲真亮!」

「什麼乖兒子,又不是你的!」

「喝了我的水才有的,怎麼不是我的?」

「明明是皇宮裡的水。」

「好吧,皇宮裡的水,難道是個皇子,皇帝不會認的吧?」

「胡說什麼啊,兒子是我一個人的,跟誰都沒關係。」

「好吧好吧,是你一個人的。來,擦擦汗……真有意思,居然能從嘴裡吐出小娃兒來,你這可真是俗話說的『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啊!你說他將來長大了,你跟他說他是你從嘴裡吐出來的他會不會信?」

「有什麼不能信的?我娘還說我是從她肚臍眼裡爬出來的呢,我小時候不也信了?」

「美女,我發現我們真是有緣分耶!」

「怎麼講?」

「巧得很,我也是從我娘肚臍眼裡爬出來的。」


「美女,給兒子取個名字吧?」

「叫什麼名字好呢?」

李春用手指在馬車壁上划了「雨兒」兩個字。飛雨生的兒子,自然就叫「雨兒」,李春的想像力,就到此為止了。

「上面一個『雨』,下面一個『兒』……這字我不認識,念什麼啊?」

原來她把兩個字當成了一個字,李春偷偷樂,那就讓他跟我姓好了:「這個字念『李』,你看,上面一個雨,下面一個兒,意思就是你時飛雨生的兒子,瞧,這名字不錯吧?」

「咦,還有這麼巧的字?以前怎麼沒見過?」

「你連這個字都不認識?沒念過書啊?」

「沒正式入過塾,可沈光哥哥也教過我不少詩書了,要不然我也編不出那首圈圈兒詩啊!」

李春撇撇嘴:「那麼濫的詩……喂,別揪我,很疼的!」

「霓」這個字就是這樣造出來的,時飛雨吐出來的兒子從此就叫做「霓」。

他們仨來到趙州,趙州的縣令聽說他們是來造橋的,大為高興:「李大師,我們這就去勘探一下地形?」

「急什麼?」李春坐下來喝了杯茶,這才慢悠悠的說,「咱們先招人。」

「招人?」

「是啊,難不成讓我自個背石頭?」李春伸伸懶腰,「不管是過路的,還是土生的,只要是趙州城裡的能工巧匠,通通都給我招來。」

「王將軍,皇上給我們撥了多少銀子?」縣令笑眯眯的問押他們前來的官兵,看李春口氣這麼大,這個工程的油水想必不少。

「銀子?」那個王將軍皺皺眉,「在你這造橋還想花皇上的銀子,美的你!」又指指李春,「喏,給你白送個宇文愷的師弟來,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李春拍拍縣令的肩膀:「放心吧,現在人工便宜,花不了你多少錢。」

「怎麼會便宜,一個有經驗的石匠,我們這要八兩銀子一個月呢!」

「八兩啊,是不便宜。不過呢,現在到處在造反打仗的,民間只怕也沒什麼人有心思大興土木,除了官府的活兒,他們也沒啥活好乾,可以壓一壓價。六兩一個月,請三個最好的石匠來就可以了。其他的那些粗活,讓監獄裡的犯人來干就可以不用花錢了。」李春心想,三個臭石匠,不知能不能頂個諸葛亮?反正只要別請個象我這樣吹牛的傢伙來就有希望。

「啊,這個主意不錯。」縣令一聽說能省錢就高興了,六兩一個月,不知道能不能請來最好的石匠,估計請不來,不過沒關係,王將軍不是說了嗎,橋造不好,砍的是這個姓李的腦袋。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招人的帖子一貼出去,報名的人就絡繹不絕。半個月里,經過確認有從業經驗的報名者就有一百七十八人。

怎麼挑人呢?

李春琢磨了兩天,最後組織了一次考試。一百七十八人濟濟一堂,每人桌前發了兩張白紙,一堆長短粗細相若的小木棍。試題很簡單,在一柱香時限內,用紙折橋,把木棍放在上面,能擱最多木棍而紙橋不塌的前三名即可獲錄取。

台下參加考試的人議論開了:

「怎麼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出題的人造過橋嗎?」

「就是,有誰用紙造橋的,都是用的石頭,最次也該用木頭么!真是外行來挑內行。」

但是李春對此置若罔聞,他笑眯眯的,在眾人座位之間逡巡,看這些有經驗的石匠摺紙玩兒。

大多數石匠都用一張紙折了幾折再略略拉開當橋墩,呈反覆相連的豎「之」字型,另一張紙對疊成一窄條作橋面,但這樣的橋強度不夠,只能放三五支小木棍。另有一些人,想弄些別出心裁的樣子來,卻是沒有想好就動手,折了幾下又要換樣子,但是紙只有那兩張,被折過之後又重來,紙的強度也下降了,所以最終的效果還是不理想。還有三四十個人,不忙動手,先東張西望看別人怎麼干。又有十幾個人,也不動手摺,也不看別人折,先比比紙張大小,再伸指在桌上勾勾畫畫,彷彿在算計著什麼。

最奇怪的一個人,卻是三十來歲年紀,乾乾瘦瘦,自坐下來後,便如老僧入定般合目養神,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李春見了好奇,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仔細一聽,居然還聽到細細的鼾聲,原來此人居然真的是睡著了。

「老兄,醒醒!」李春拍拍他肩,「再過一盞茶功夫就該交卷了!」

此言一出,旁邊稀里嘩啦的聲音響成一片,那些還沒動手摺紙的人都趕緊動手開折了。

那個怪人睜開眼睛,撓撓腦袋,老大不好意思的說:「對不住,昨天幹活睡晚了,所以今天一來就睡著了。沒法子,現在世道不好,娃兒要新衣,娃他媽要胭脂,只好辛苦點,什麼活都干……」

李春啼笑皆非,本來以為這人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沒想到一睜眼卻是如此嘮嘮叨叨。不過此人嘴裡不停,手上倒也沒閑著,嘩嘩幾下,就把紙折好了。

「哎,你把兩張紙摞到一起折了。」李春看他只折了個半圓的小拱就沒紙了,不由得好意提醒他。

「沒錯,我就是想這樣折。」怪人把那個小拱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把小拱兩端各略折出一角來,就立住了。只是立得顫巍巍的,讓人有點膽戰心驚,覺得它隨時可以倒下來。

李春隨手拈根木棍往上一放,木棍骨碌碌的從拱頂上滾落下來。「根本放不住嘛!」

怪人嘿嘿一笑,齜牙咧嘴的拔了根頭髮絲下來,將桌上的幾十根小木棍跺跺齊,用頭髮絲攔腰一捆,往小拱上一擱。那小拱上擱了這捆木棍,倒是比什麼都不擱更穩當些。怪人吸氣鼓腮,噗的一口氣猛吹過去,那小拱居然晃都沒晃一下。「瞧,成了!」怪人靦腆的笑一笑,「小時候師父老讓我們做這類遊戲,熟得不能再熟了!」

「啊,尊師是?」李春不由得大起知己之感,看還有人說我是外行不是,人家正宗石匠教徒弟不也是這麼寓教於樂與我不謀而合嗎?

「聽說你認識他的。」怪人詭秘的笑,壓低聲音說,「聽說你是我師叔。不過我記得我師父說過他有好幾個師父,可是不記得他說過有哪位師祖叫做不老山人的,所以我又覺得你不是我師叔。」

李春愣了愣,心裡發虛,額上冒汗。

「我是宇文愷的徒弟,張果老。」怪人笑嘻嘻的宣布。


「收卷收卷!」李春擦著汗,使出顧左右而言他的絕招,「咳咳,各位考生,全體起立站到桌邊,不許再有小動作了。衙役們會來數你們的木棍根數的。」

「四十根,有多過四十根的嗎?沒有?好,第一名,張果老,四十根。」

……

「第二名,柴旺業,三十根。」柴旺業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他也是把兩張紙疊在一起折,折的形狀不過是最多人折的那種反覆豎「之」字型而已,但因為省去了橋面,直接將木棍架在橋墩上,成績竟然大大超出同輩,令許多人又羨又妒。

「第三名,第三名有七個,都是十六根。李大師,這可怎麼辦?」一個衙役過來報告。

「啊,那就不取第三名了。」李春高高興興的宣布,「這次只錄取張果老和柴旺業兩個人,原本每月每人六兩銀子請三個人,一共要花十八兩銀子的,現在反正經費都撥下來了,既然只請兩人,那就加工錢,張果老十兩銀子一個月請一年,柴旺業八兩銀子一個月請一年。只是這個價錢必須是順利建成趙州橋的價錢,倘若請了你們也沒建成,那你們還都是六兩一個月的工錢,多出來的那個人的工錢么,就留著給我老李置辦棺材墳地用。二位意下如何啊?」

張果老一聽漲了六七成的工錢,自然非常高興,再不計較李春冒充自己師叔的事,笑嘻嘻的遞了個「算你小子識相」的眼色給他。

李春帶著被錄取的張柴二人進入後堂,二人領了這個月的工錢,便開始和李春討論起建橋方案來。

原來當時平地建橋一般只有兩種,一種是單拱小橋,一種是多孔長橋。單拱橋坡度陡,若橋長了,就跟小山似的,上橋如爬山,下橋如下山,不便交通,如果為了交通方便將拱高降低,做成坦拱橋,則強度不夠,又易坍塌,所以只有小橋短橋才用單拱。多孔長橋等於是多個單拱相連,橋面平展,工藝也不複雜,但這種橋須建橋墩於水中,遇有河床鬆軟又水流湍急的大河,往往墩毀橋塌。趙州的洨河寬達十九丈,做成單拱橋無益於交通,所以過去一直都是建的多孔長橋,只可惜此河冬季雖能波平浪靜,夏季卻是駭浪滔天,所以過去建的橋都是冬成夏毀,沒有人能建成安度汛期的趙州橋來。

「除了這兩個法子,沒有別的法子建橋么?」李春問,「我走南闖北,也見過一些別的橋,比如說鐵索橋……」

「那是在兩山之間建橋,其實是山體當了天然的橋架。」張果老笑,「這裡可都是平地。」

「我有法子!」柴旺業興沖沖的說,「以前不都是橋墩子不行么?咱們這次把橋墩子做結實點。乘冬天水淺的時候,在河床上打幾個深深的大洞,填些高高的大石頭柱子進去埋平,等明年春夏大汛,那些石頭既然沒有突出河床之外,一定不會被沖走,反而會被新的一年的淤泥壓得更加結實,等明年冬天水淺時,再在舊石上鑿出接榫來,卡上新石,石墩就可建成了。」

「明年冬天?」李春不由得大潑冷水,「咱們只有從現在起到明年春汛來臨之前的時間,等到明年冬天,我屍骨都涼了。」

「可只有這個法子是切實可行的法子,以前這裡建過很多次橋,都是要一個冬天畢工,結果都是到夏天橋墩就被衝垮了。」柴旺業皺著眉說。

張果老也笑眯眯的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說法。

李春不以為然:「既然多孔橋不能一年建成,那就不要建多孔橋了,建單拱橋把。」對他來說,還是性命要緊,人家過橋不方便關他屁事,只要橋不塌腦袋不掉就好。

「不錯,」張果老拍手叫好,「既然你的目的只是要建一個一年不塌的橋交差,那麼這個橋好不好用就可以不管了。不過建單拱橋雖然不怕被夏天大水沖塌,但這麼寬的河上建單拱橋,一定會建得很高,兩岸的橋基也需要很大,要很多石料。我給你算算要多少石料,這就得趕緊籌備石料人工去,否則恐怕工期不夠呢。」

「建個不能用的橋,那不是勞民傷財么?」柴旺業表示抗議。

「嘿,老弟!」張果老拍拍柴旺業的肩,「我們只管拿工錢,老李只管保腦袋,老百姓不是我們幾個管的事。」

就這樣,造橋大計一定,張柴二人就開始忙活起來。李春啥都不懂,倒是最輕閑的一個,閑下來就天天去招惹時飛雨,順便含飴弄子,倒也其樂無窮。


一轉眼兩個月過去,已到了最便於施工的冬季枯水季節。但派到各地採買石料的人卻只買回不到預計用量一半的石料。原來這時全國各地造反的民眾甚多,鄰近州縣的石頭不夠用,遠一點的採石場很多因為征戰都路途不通,所以建橋用的石料無論如何也無法在預定時間內採購齊全。

購得的石料都已運至趙州城南的五里屯,這裡就是南來北往的大道與洨河的交界處,規劃中的建橋地點。現在石料既然已買不全,張果老便建議暫不開工,另行考慮建橋方案。他和柴旺業天天在五里屯的河邊轉悠,考察來考察去的,為此都在那搭了個窩棚住了十來天了,還是沒有琢磨出合適的方案來。

李春倒也不著急,造反的人都這麼厲害了,皇帝沒準忘了他這茬小事也說不定,反正驗橋日期還有九個多月呢,那就先開開心心的過九個月的小日子再說。

眼見得這一天天氣晴朗,冬日的陽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又沒什麼風,李春便帶了時飛雨,抱著霓兒來城郊散步,走著走著,到了五里屯。他們跟張柴二人打完招呼,就爬到河邊的石料堆上玩耍。

柴旺業看著他們的背影,憤憤不平說:「老張,你說這是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我們在這裡起早貪黑的絞盡腦汁,他們正經造不成橋就該砍頭的人卻在那裡晃悠悠的玩。」

「我們又不是為他們著急的!」張果老不以為然,「我是看銀子的面子才這麼努力工作的。造不好橋,我的工錢就要少掉一小半!」

李春他們並沒有聽見這兩人的牢騷。

他們正在逗霓兒玩。

霓兒與一般嬰兒不同,長得很快,才三個月,就比八九個月的小孩更健壯,花瓣一樣粉嫩的小嘴裡更是時常咿咿呀呀的,彷彿迫不及待的要學說話。

時飛雨見他念念有聲的樣子非常趣致可愛,就抱著他教:「乖,叫娘,娘~」

「娘~」霓兒突然清晰的叫起來。

時飛雨喜出望外,她並沒料到第一次調教佳兒就有這樣好的成績,開心得不成,親一下,叫一聲「乖」,也不知道親了多少下,只知道霓兒的小臉蛋上滿是她的口水。

霓兒竟然也聰明得緊,時飛雨叫一聲「乖」,他便應一聲「娘」,時飛雨親他一下,他就咯咯咯咯的傻笑一下。

李春看著他們娘兒倆親密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樣子,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心下有些嫉妒。他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插不進也要插一下,於是在一聲「乖」一聲「娘」的天倫之樂里,響起了這樣的不和諧音:

「乖,叫爹。爹~」

「不要光知道叫娘,男子漢大丈夫,只會叫娘沒出息,乖,叫爹~」

「怎麼還是只會叫娘啊,喂,我是你爹,快叫爹~」

「臭小子,信不信我打你屁股?居然敢藐視父權?……哎喲,飛雨,你別踢我,我只是嚇唬他,不是真的要打他。」

「乖兒子,求求你了,不要讓我太沒面子,叫聲『爹~』來聽聽吧!」

「臭小子,這麼笨,連聲爹都不會叫。笨蛋!笨蛋!你是個大笨蛋!」

一道彩虹從洨河中升起。

霓兒不咯咯笑了,也暫停叫「娘」。

他笑眯眯的看著半空中的彩虹,忽閃閃的眼睫毛扇了扇,烏亮亮的眼珠子轉了轉,粉嘟嘟的小嘴唇掀了掀,胸有成竹口齒清晰慢慢悠悠石破天驚的說了句:

「你是個大笨蛋!」

李春咣當一聲,一頭栽倒在石料堆上,「天哪,這小子是個妖怪!」

霓兒搖搖頭,表示不同意他的話,接著又以堅定不移的語氣對李春強調:「你是個大笨蛋!」

又有兩條彩虹升起來了。這兩條彩虹小小的,搭在第一道彩虹的兩端斜弧上,像是狗熊腦門上的兩隻小耳朵。

不過小彩虹雖然也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排序卻跟大彩虹正好相反。大彩虹是外紅內紫,小彩虹是外紫內紅,後世的人便管這種外紫內紅的彩虹叫做「霓」,常常「虹」「霓」並稱了。

張果老和柴旺業離得遠,並不知道李春他們三個在說什麼做什麼,但是那大彩虹上架小彩虹的奇景他們卻是見著了的。

許多年後,張果老柴旺業二人回憶起這一天看到的奇景,都覺得恍惚若夢,疑幻疑真。那天晴空如洗,一色碧藍,原本應該雨後才出現的彩虹卻不嫌突兀的在大晴天里高掛,而且一掛就是三條。七彩的虹霓在萬里無雲的天空中顯得那樣奇突,又那樣詭麗,讓他們覺得此身不似在人間。而那從未見過的二搭一大馱小的奇異彩虹造型,在沒有一點雜質的天幕映襯下,給他們極為深刻鮮明的印象,彷彿是神跡,是上天給他們的啟示。

「大拱馱小拱!」張果老和柴旺業幾乎是同時從震驚中清醒,又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了這句關鍵的話。

兩人相視一笑,擊掌同慶。

「是啊,多拱橋為什麼一定要橋墩呢,直接將多個小拱架到一個大拱上不是一樣有鞏固橋身的作用么?」柴旺業興沖沖的說。

「而且大拱可以做得平坦些,降低了橋高,小拱又可設在原本橋面最低的大拱橋兩端,新橋面就架在幾乎等高的小拱頂和大拱頂的連線上,會更加平緩可行,這就比單拱橋要實用得多了。」張果老笑吟吟的補充。

「更重要的是,大拱上面架小拱等於是除了把原來的橋高降低外,還把原來的橋身挖空了,可以更加節省石料,我們石料不夠的大難題解決了!」柴旺業又添加了一條好處。

「還有個好處,橋身挖空了,夏天大汛的時候,水可以從小拱中流走,有瀉洪減壓功效,就不怕大水又衝垮趙州橋了!」張果老覺得自己跟柴旺業簡直就是心心相通。

兩人拿出紙和筆,開始動手畫草圖,一邊畫一邊熱烈的討論。

「我們可以在橋面石頭上刻兩道車轍印,這樣有人推車運重物過橋時就知道沿著車轍印在橋中間走,免得他們走偏了,橋面受力不均衡,時間久了,橋邊沿受的重壓多了,就會有橋面石頭外傾斷裂的危險。」柴旺業一邊畫一邊說。

「好主意!」 張果老一面佩服一面建議,「再刻幾個蹄印上去吧,提示一下那些騎馬坐驢的人,過橋的時候要下來慢行,不要騎著馬趕著驢衝過去,這樣橋才會經久耐用。」

兩人越討論越興奮,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把工程圖全部畫好,未見西方之日落,也不知東方之既白。


建橋方案一確定,剩下的就是動手的問題。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河邊的那堆石料雖然沒有減少,卻被一塊塊的編上號,鑿成不同的形狀,刻上不一樣的花紋,分攤在河邊,就等著按設計圖全部加工好後,直接拼接成橋。

工人們天天趕工,終於在初春的時候,全部石料都準備好,可以開始壘橋台建橋了。

這一天雖然還有料峭的寒意,工地上卻是群情興奮,熱火朝天的場面。趙州百姓傾城而出,都來到五里屯看趙州橋的奠基儀式。李春、時飛雨、還有剛學會走路的霓兒也都來到工地幫忙,張柴二人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涌涌人潮中,來了一個人。

別的人在人潮中都不會像這個人這麼顯眼,因為單憑他的白馬錦衣,就已經很出挑了,而他的氣度容色,更是不同凡響,令人見之忘倦,驚為天人。

這個人,是沈光。

千人萬人的眼睛都轉過來,看著沈光。

在這千人萬人里,沈光看不到別人,一眼就看到了時飛雨。他下了馬,緩轡徐行,朝他的心上人走去。

時飛雨曾經千百次的摹想過沈光騎了白馬來接她的情景,這一天真的來了,卻又覺得很不真實。她攥了攥兒子的手,心中五味雜陳,不復有少女時期思念情郎的那樣純粹那樣明凈的快樂和喜悅。

距離她入宮的日子已一年有餘了。入宮時沈光對她說過「你等著,我一定會來接你出去」的誓言,她便在寂寞深宮的日子裡,喜洋洋的等他,樂滋滋的想他。

她不像同來的新宮女那樣,天天精心裝扮用盡心思接近皇帝以求寵幸,也不像那些已入宮多年人漸憔悴心漸灰的老宮女那樣,懶畫蛾眉懶點胭脂,只看著宮河中的流水慨嘆青春一逝如斯。

她嘴邊常帶笑,眼裡總有光,花兒開、蝶兒飛、天兒藍、草兒綠,全都是她開心的理由,她要開心的過每一天,因為沈光隨時都可能來接她,她要他第一眼就看到一個最鮮妍明媚的飛雨,要讓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在見面的剎那得到補償。

這樣美好的願望是一定不會落空的吧?如果不是中途冒出來飲虹成孕這麼荒誕的事的話。

他來接她了,看到的卻是最狼狽的她。她看得到他的努力,他卻看不到她的堅持。

甚至,他並不相信她的堅持。

他一定是愛她的吧,不相信她,卻肯娶她,求皇帝赦免她。

但,他還是不相信她啊!是,飲虹成孕是太荒誕了,但是所謂「接她出宮」不也是個奇蹟么?誰不知道入了隋宮的女子就好比進了虎穴的羊,那個皇宮裡葬送了多少如花的女子,也未必沒人跟她們說過類似的誓言,但沒有哪個宮女像時飛雨這樣,全身心的相信一個不切實際的諾言。

她能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他,他為什麼就不能給她同樣的信任呢?

「雨兒,皇上同意我娶你了!」沈光來到時飛雨跟前,攬住她的肩,「你再也不用在這裡擔驚受怕吃苦受累了,我會讓你一輩子都安寧喜樂。來,跟我一起上馬走吧!」

「去哪?」時飛雨並不像沈光想像的那樣欣喜,她獃獃的,若有所思,又若有所懼。

「回洛陽,我已建好府邸,就缺一個女主人了。」沈光興沖沖的說,「我帶你回去安頓好後,要隨大軍出發,再征高麗,少則半載,多則一年,等我得勝歸來,就跟你拜天地還有……」他臉紅了,聲音低不可聞至只有飛雨才能聽見的程度,「還有入洞房。」

「哦!」時飛雨驚呼一聲,雙頰緋紅,低下頭不知說什麼好。多年心愿就要成真,雖然經過這麼多波折,歡喜還是滿漲了她的胸膛。

「娘~」霓兒扯扯她的手,小嘴一癟一癟的,像是馬上要哭出來。

時飛雨把他抱起來哄:「霓兒乖,霓兒不哭,娘帶霓兒一起走。」

「李兒?」沈光皺著眉,狠狠的剜了一旁的李春一眼,既然連名字都叫「李兒」,那一定是這個姓李的小子乾的好事了。

「孩子留給他爹!當爹的就這麼輕鬆,什麼都不用管了么?」沈光沉著臉說,「雨兒,不要這麼心軟,你被這個人害了一時,不要再被他害一輩子,孩子留給他,我們走!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小孩子,個個都會叫你娘。」

「不行的!」時飛雨緊緊抱住手中的孩子,「霓兒還小,離不開我。」

她又看了旁邊傻愣愣的李春一眼,笑著說:「再說,他也不是霓兒的爹。」

「那你說李兒的爹是誰?」沈光有點不耐煩了。

「霓兒沒有爹,他是上天賜給我的珍寶!」時飛雨昂起頭,清晰而又堅定的說。

「你是不是又要說,他是你喝了彩虹水之後生的?」沈光覺得自己快要抓狂了。

「是!」剛才的滿腔喜悅不知飛到何處去了,時飛雨只覺得心中又酸又苦,又氣又痛。

「夠了,你別再騙我了好不好?我只是愛你,我不是笨蛋!」

時飛雨苦笑了一下:「你是,你是個大笨蛋!」

她抱了霓兒,避開沈光伸出的手,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霓兒趴在時飛雨肩頭,沖著沈光做鬼臉,一路咯咯笑一路學嘴:「你是個大笨蛋!你是個大笨蛋!你是個大笨蛋!……」

沈光忽然覺得不對勁,面前的百姓都一個個的跪下來,對著自己身後的天空禱告。

他回頭,看見洨河上架起一道長長的彩虹,那道長虹上面,綴了好幾條小小的彩虹,隨著霓兒的咯咯笑罵聲,小彩虹的數目還在一條條的增加中。

沈光又驚又疑,他試探著喊了句「你是個大笨蛋!」,又一條大彩虹騰空而起,與先前那條大彩虹相依相偎,彷彿一對情侶。

沈光愧悔交加:「沈光啊沈光,你是個大笨蛋!嘿嘿,你是個大笨蛋!你真的是個大笨蛋!」他又哭又笑,激動不已,一掌拍下,旁邊擱著的一塊大石料上立刻顯出一個深深的巴掌印來。

百姓們似乎也都發現了彩虹咒語的秘密,先是一幫小孩子,接著是他們的父母兄姐,都喊起來:「你是個大笨蛋!你是個大笨蛋!你是個大笨蛋!」

洨河裡擠滿了彩虹。

所有景物都染上了繽紛的顏色,天空、河水、荒野、石料以及人們敬畏的臉。

「神仙顯靈了!」

「快舀點河水喝,這河水一定能治百病!」

人們瘋狂起來,蜂擁到河邊捧水喝。

「別去喝,別去喝,喝了會出事的!」李春見一個大姑娘就攔一個大姑娘,別的小媳婦大嬸子小孩子小夥子老爺子他都不去攔。

「耍流氓呢你,凈往人家大姑娘跟前竄!弟兄們,扁他!」幾個看他不順眼的小夥子跑過來,對他拳打腳踢。

「師父啊,快來幫幫忙!」李春暈過去前這樣哀嚎,「我不想要這麼多子嗣啊!養不起的啊!」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趙州城裡常常會莫名其妙的冒出一段段彩虹來,有時候從井裡湧出來,有時候從溝里飄出來,有時候從洗臉盆竄出來,有時候從金魚池游出來,有時候從幼童的口水裡滴出來,有時候從少女的眼淚中流出來。

後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不再有這樣的異景了,任人們怎麼互相罵「你是個大笨蛋」都沒有用。有人去問觀里的道士,道士只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天機不可泄露」,另一句是「泄露了便不是天機」。

據趙州縣誌記載,那一年的暮春,趙州的大姑娘們都不約而同的趕緊找人嫁了,而那一年的深秋,趙州的新生兒特別多,以至於把鄰近幾縣的接生婆全請過來了還不夠用。(這段是我胡謅的,趙州的讀者請不要扁我,汗~)


那一天的趙州橋奠基儀式就在這麼一片混亂中泡湯了。第二天張果老和柴旺業來清點石料,幸運的是石料居然沒有少,只是不少石料上面多了好多亂七八糟的痕迹。

「嘿,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嘛!」柴旺業忿忿的念起來,「『王小五到此一游』,有病啊他?」

張果老也好奇的找了一句來念:「『菜瓜愛大妞,沒羞』,呵呵,字真差,像小孩子塗鴉。不過沒關係,這些痕迹都淺,盡量擦掉,擦不掉的就刻些花紋掩蓋掉好了。」

「那這個掌印怎麼辦?你看它這麼深!」柴旺業指指一塊大石。

「哎喲我的媽呀!」張果老見了直咋舌,「這誰啊?咱趙州沒這號能人吧?」

「我猜是昨天差點要跟咱們頭兒打一架的那個白馬將軍!」柴旺業嘿嘿的笑。

張果老也笑起來:「一定就是他了。這個掌印這麼深,倒不好改……有了,就這麼留著,把這塊石頭安到橋洞那去,掌印嘛,就算是個工程指標,萬一以後石橋出現裂痕,就在掌印處暫加支柱,以免立即坍塌,然後就可從容修理。我回頭計算一下,看看具體安在哪個方位合適。」

半年後,也就是大業十年的夏天,沈光再一次來到趙州。

當時隋帝楊廣的第三次征遼也已結束。之前隋朝大將軍來護兒率水軍攻平壤,高麗國小民困,受不了大隋這麼年復一年的進攻,便遣使請降,並囚送頭年讓隋軍功敗垂成的隋叛臣斛斯政。而這一年的征遼,由於各地義軍風起雲湧,徵集的士兵或因道路阻隔不能到達,或沿途逃散,以致兵員不足。隋帝於是就坡下驢,與高麗議和,就此班師回朝。

大軍回朝途中,沈光再一次請了事假,拐到趙州來,要娶他的心上人回京。

但是趙州城裡卻人事全非。沈光到縣衙里一打聽,兩個月前,一股義軍曾攻打過趙州,趙州縣令棄官而逃,城中一時混亂之極,李春、時飛雨和霓兒三人就此失蹤。

沈光心下大亂,只覺得天下茫茫,竟不知何處可覓佳人芳蹤。他信馬由韁,順著大道而行,不知不覺間,又來到城南的五里屯。

一抬頭,眼前出現一座橫跨洨河的大石橋。

大石橋通體瑩白,既有長虹輕盈之姿,又有蒼龍矯健之態,氣度恢弘而又風韻俏達,令人嘆為觀止。橋洞不是普通的半圓形,而是充滿力度的弓形,其上又對稱的輕伏著四個小拱,宛如環上花鈴,造型明快而又優美。

他本來一直很鄙視李春,覺得他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看了這橋,才收起先前的鄙夷之意,轉而代以敬佩之心。只是如今人海茫茫,一點線索都沒有,哪裡才能找到他們呢?而時飛雨那日對自己失望之後,會不會轉投李春懷抱,和他夫唱婦隨隱居別地去了呢?

過橋的人很多,有的推車,有的牽驢,有的坐轎,有的趕馬,還有的人什麼都不作,只是來看橋。

一個拿著拂塵的長鬍子老頭兒看見沈光望著大橋發獃的樣子,走過來拍拍他的馬脖子,叫道:「這位小將軍請了,你是第一次見到趙州橋吧?」

沈光忙翻身下馬,抱拳道:「是,不知老丈有何指教。」

「嘿嘿,倒也談不上什麼指教,看你面善,過來跟你講講這橋。你知道這橋是誰建的嗎?」

「知道,此橋為大匠李春監造。」

「錯!」長鬍子老頭兒得意的告訴他,「這橋是魯班爺爺修的!」

「魯……班爺爺?!」沈光一邊想像這麼老的白鬍子老頭兒口中的爺爺該有多老,一邊又想著李春何時變做了魯班。

「是啊,你看這橋,巧奪天工,哪裡是凡人能想出來的,自然是仙人建的。仙人裡頭只有魯班是能工巧匠,那麼這橋自然就是魯班造的啦!」老頭兒一面說,一面撇撇嘴,大有「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的不屑之意。

沈光聽了哭笑不得:「是是是,可是這橋新建,我聽說監工的大匠就是叫做李春的。」

「仙人下凡自然不會用原名,這個李春嘛,大約只是他的化名,不信你把他叫來,我們當面問一下看看?」老頭兒理直氣壯的提議。

「我剛去縣衙里問過,橋建成後沒多久,李春就不見了。」

「噢,我就說他是魯班嘛,建完橋後功成身退,還呆這裡幹嘛,自然要重歸天界去。」老頭兒想的還滿齊全。

「可是與他同來的一位女子和一名嬰兒也一齊失蹤了。」

「那自然是一同升天了。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女子要麼是他媳婦,要麼是他妹子,自然也該一塊升天的。我記得大橋奠基那天,這裡降下來五彩祥雲,七色瑞虹,他們不是神仙,誰是神仙?」

「是!是!」沈光想,李春是神仙也就罷了,我的飛雨妹子一定不是神仙,絕不會棄我而去,她很可能是被亂軍脅裹而去,正等我救她呢。

「小將軍,你知道魯班爺爺是怎麼建這大石橋的嗎?」老頭兒又拋出一個問題。

這次沈光老老實實的答了「不知道」三個字。

老頭兒一面說,一面拿著拂塵比劃:「那一天,洨河的水啊浪打浪,氣勢洶洶往下走,擺渡的百姓啊真是苦,一不小心就掉到那個水裡頭。魯班爺爺心腸好啊,見此景象淚花兒流。等到月亮掛上了柳梢頭,他就趕著白花花的羊群來到河中游。每一隻白羊都變成了一塊石頭啊,他就揮起鎚子把橋修。修好橋來伸伸腰,太陽才剛剛露了個頭。露了個頭……露了頭之後怎麼樣啊,待我老頭兒慢慢想來慢慢謅。」

沈光看他費勁,忙說:「老丈,您別費勁押韻了,怎麼方便怎麼講吧!」

「好,那我就接著講。話說天一亮,這麼雄偉又漂亮的大石橋就站在河上了,不僅百姓奔走相告,連天上的仙界也都轟動了。有個仙人叫做張果老的,是個好事之徒,約了同樣好事的神仙柴王爺,兩個人一起來試試橋。張果老倒騎毛驢在前行,驢背褡褳里裝著他用法術聚攏來的日月星辰;柴王爺推著小車在後走,車上運載著江山社稷五嶽四海。你說,這橋雖然結實,那也經不起日月星辰江山社稷這麼沉的東西一塊往下壓啊!所以他們剛走了三分之一的橋面,就已經將橋壓得搖搖欲墜。魯班爺爺見勢不妙,一縱身跳入水中,用手將橋托住,大石橋這才安然無恙。橋身經過這樣可怕的重壓考驗,也就更加穩如泰山了。」

沈光聽了,覺得這老頭兒簡直是神乎其神,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笑。

老頭兒見他不信,怒道:「你真以為我老頭兒是說瞎話的么?來,跟我上橋!」

沈光跟著老頭兒上了橋,在橋面三分之一處,果然見到幾個驢蹄印,兩行車轍印。

「瞧瞧,這驢蹄印就是張果老留下的,這車轍印就是柴王爺留下的。」老頭兒氣呼呼的說。

沈光見了,也有點相信,不由得沉吟起來。難道李春真是魯班下凡,拉了飛雨成仙登天去了么?

「怎麼,還是不信啊?走,跟我下橋。」老頭兒又拉著他下了橋,沿著河灘走到橋洞下,舉起拂塵,指著不遠處河水上面的洞頂說,「瞧,那個巴掌印就是魯班托橋的時候留下的!」

沈光抬頭一看,果然有個清晰的巴掌印,剛要承認老頭兒說得有理,卻又覺得那巴掌印十分眼熟。他深吸一口氣,縱身一躍,貼到印邊洞頂處,伸出手掌放進去一試——果然是自己上次見飛雨時留下的那個掌印。

「小將軍好功夫!」等他從橋洞跳回來,老頭兒就變得很和氣了,對他讚不絕口,但還是固執的問他,「怎麼樣,老朽的話,小將軍到底信是不信啊?」

沈光本來快要信了,看到這個掌印是自己印的又將信將疑起來,但見這老頭兒如此熱情,也只好點頭稱是。

老頭兒見他信了,不再糾纏,告辭走人。

到底這老頭的說法是真是假?沈光琢磨不透,只覺得凡是跟李春沾上關係的,橋如趙州,人如飛雨,都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他一低頭,看到一支拂塵躺在地上,忙拾起來,發現拂塵柄上刻著「太白星君」四個小字。他想這一定是那個老頭兒遺失的東西,便翻身上馬,去追那個老頭兒。

他只看到那個老頭兒的背影,卻怎麼也追不到那個老頭兒。

他喊:「老丈人,等一等,您的拂塵掉了!」

老頭兒卻沒聽見一樣,繼續走,拐個彎,連人影都不見了。

沈光悵然若失,難道這老頭兒也是神仙?

他撥馬往回走,聽到一個放牛娃橫卧牛背唱山歌。

唱的是:

趙州石橋魯班爺爺修,

玉石欄杆兒聖人留,

張果老騎驢橋上走,

柴王爺推車碾了一道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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