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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歐根尼的燈籠照不亮犬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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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記者赫德里克史密斯寫的《俄國人》一書中記載了勃列日涅夫高壓統治時代的一個年輕官員,他跟朋友交談時經常忍不住抨擊時弊,對積重難返的蘇聯政壇充滿絕望,急切的盼望的改革;同時他又為自己能身處權利集團的中心而深感自豪。他了解斯大林時代的匱乏,飢餓,恐怖,打死也不願意回到那個時代;同時又對列寧斯大林能建立起來這樣強大的紅色帝國充滿崇拜。他深知政府會議的空洞低效;同時又為自己能參加這樣的會議,能與領導們為伍而沾沾自喜。

他自稱看穿了一切,人生短暫,千萬不要挑戰意識形態。什麼認知,什麼見解,什麼理想,是不是桀犬吠堯,是不是助紂為虐都不重要!在他看來對社會問題的見解和理想只是娛樂,對強權的參與和服從才是生活該有的成就感。

這就是典型的無信仰的犬儒式的機會主義者。但這是變異了的,被馴化了的犬儒,是吉娃娃一樣乖巧的家犬。兩千年前的犬儒老祖先們看到「犬儒」這個詞變成這樣子會不高興的,因為他們是特立獨行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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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儒學派在古希臘剛剛起源時,有點類似於大致同時代的春秋時期的道家與墨家還有後來的魏晉名士的結合體。他們藐視一切規則,憤世嫉俗,主張清心寡欲,鄙視虛榮富貴,倡導回歸自然。有時候還要搞點「行為藝術」。

墨子死去之後庄子還未出生的時候,古希臘有位叫第歐根尼的哲學家。他靠乞討生活,通過戲劇,散文,詩歌來傳播他的思想主張。他主張人們都應該自然的生活,要過上自然的生活就必須摒棄沒用的繁文縟節,拋開可恥的偽善,放棄榮華富貴。所有的財產,名譽,地位都是身外之物,人的生活如果被這些身外之物所累,那他就成了虛無之物的奴隸,而不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

第歐根尼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乾的。他終其一生都住在一個大瓮里,全部財產就是簡單的衣物,一張毯子,一個手杖,一個麵包袋。當時人們覺得他過著狗一樣的生活,就把他稱作「狗」,第歐根尼也樂於接受這個稱呼,他的學派也被稱為「犬儒」。

他不但思想上主張崇尚自然,還經常搞當眾手淫的行為藝術。別奇怪,據記載,在他的影響下,不少追隨者搬到山洞去居住,甚至有人當眾做愛!

有一天亞歷山大大帝(就是建立了橫跨亞非歐三大洲的馬其頓帝國那傢伙)來看望第歐根尼,趕上這半仙正半躺在大瓮里曬太陽。就問他有什麼需要的,第歐根尼說有,請你站遠一點,別擋了我的陽光!亞歷山大大帝感嘆:如果我不是亞歷山大,希望我能成為第歐根尼。

記得看過一部電影,有個情節是馮玉祥大白天提著一個燈籠去見蔣介石,委員長很奇怪,馮玉祥說天太黑了,我要照照路!當年第歐根尼就覺得每個人都活得不像個人,他經常光天化日之下提著個燈籠,逢人就去照人家的臉。一邊照還一邊嘀咕: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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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犬儒」有自己的信仰,堅持自己的理想,並踐行一種生活方式。它誕生在相對寬鬆,文明時代的古希臘。大致同時期,與之還沒有文化交流的中國也出現了犬儒的雛形。同樣,中國的原始犬儒也誕生在文化寬鬆的春秋戰國時期。

孔某窮於蔡、陳之間,藜羹不糂。十日,子路為享豚,孔某不問肉之所由來而食。號人衣以酤酒,孔某不問酒之所由來而飲。哀公迎孔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進,請曰:「何其與陳、蔡反也?」孔某曰:「來,吾語女。曩與女為苟生,今與女為苟義。」夫飢約則不辭妄取以活身,贏飽則偽行以自飾。污邪詐偽,孰大於此?------墨子

這個故事說孔子是最看重繁文縟節的,墨家的子弟不講究這些,就給儒家編段子,說孔子困於陳蔡之間的時候餓的頭暈眼花,弟子終於弄點吃喝來,孔子根本不管這東西是不是偷的搶的,問都不問,立馬連吃帶喝。等有條件了,魯哀公接他回來了,孔子就開始擺譜瞎講究了。墨家認為這是不對的,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虛偽。

晚一點的莊子更有第歐根尼的風範了,他老婆去世了,這夥計岔腿坐在地上「鼓盆而歌」認為妻子重歸自然,是件好事。

莊子對自己的生死更加豁達,他說:「我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美玉,以星辰為珍珠,天地用萬物來為我送行,我的葬物還不齊備嗎?」 弟子怕烏鴉和老鷹吃他的遺體。莊子笑道:「天上有烏鴉和老鷹來吃,地上也有螻蟻來吃啊,要是奪了前者的食物給後者享用,不是太偏頗了嗎?」

莊子藐視禮節,掙脫規則,行為放達可以說是縮小版的原汁原味的犬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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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時期的名士都有點癲狂的潛質,拿現在的話說是社會給逼的。社會的動蕩與極度專制使知識分子普遍缺乏安全感,聖賢書教給他們的責任感又讓他們不甘心沉默。不滯於物、不拘禮節,放蕩形骸就成了宣洩情緒和明哲保身的一種方式。犬儒主義在這個時代失去了最初自然主義的精神內核,只留下了以保護自己,表達個性為目的的行為藝術,並逐漸成為一種推崇吹牛(清談),喝酒,泡妞(突破門第),嗨葯(煉丹)的潮流。

何宴塗脂抹粉;阮籍跑到不認識的人家裡奔喪嚎啕大哭,老媽去世也喝得酩酊大醉;嵇康向秀打鐵,臨殺頭也顧日影而彈琴;劉伶室內裸奔,為了喝酒連老祖宗都騙,讓僕人拿挖坑的工具跟著自己,準備啥時候喝死啥時候埋;阮咸當街曬內褲……統統都有「禮法豈為我輩設焉」的風範。

這風範就連曹丕也不例外,《世說新語》記載:王仲宣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游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

說王粲生前喜歡聽驢叫。到安葬時,魏文帝曹丕去參加他的葬禮,回頭對往日同游的人說:「王仲宣喜歡聽驢叫,各人應該學一聲驢叫來送他吧。」於是王粲的墳前響起一大陣驢叫聲……

魏晉可能是犬儒主義最後一個背影,曹丕的驢叫聲叫醒了犬儒主義的外殼,而這外殼也隨著嵇康《廣陵散》的琴聲漸漸的軟化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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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以前沒有現代意義的犬儒,現在也罕有第歐根尼時代犬儒。它是一個被特有體制馴化的過程。沒變的只剩下「犬儒」這個名稱了。

當年第歐根尼打著燈籠找「人」,不知道他到死找到沒有。阮籍做窮途之哭,我知道他只是在找一個哭的理由。因為魏晉時代阮籍這樣的知識分子根本沒有路的。《思舊賦》草草的煞了尾,也不是向秀才盡了,而是舊犬儒的時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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