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讀報40載的報社「前台」師傅

他是報社的「前台」師傅，每天走近前台，都能聽到他字正腔圓朗朗的讀報聲，伴隨著收音機里新聞聯播的伴奏。從上世紀70年代報紙一個月一元的那個時代，他就養成了讀報紙的習慣，「已經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猶如呼吸」。

休息時，他會跑到樓頂無人處大聲朗誦，艾青的《我愛這土地》是他每天必讀的詩篇。業餘時間，他則是一名稱職的司儀，在行業內有了小小的名氣。

青年報首席記者 范彥萍

雖然早已過了知天命之年，但心中一直存著一個文學夢。在前台另一位90後同事好奇的目光下，他自顧自地輕聲讀報：「我將它視為一種練習。」

這位師傅名叫季琦，1959年出生，讀報已有40多年歷史了。上小學時，有一次，他還跑到漢口路附近，瞻仰《解放日報》大樓。季琦的舅舅經常帶他去聽京劇、評彈，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下，他愛上了藝術。

中學時，季琦就讀的是古田中學。他的歷史老師是後來聲名鵲起的學者葛劍雄，有一天報紙上出了3個版的偉人逝世的悼詞，葛老師讓學生們在下面讀，他則在台上背誦。季琦瞥了一眼，「這個老師不得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這一生中，季師傅錯過兩次「翻盤」的機會。他告訴記者，1977恢復高考那一年，他恰逢中學畢業，他希望考大學，但由於自己是家中老大，老師善意提醒道，如果他沒考上大學，則有可能會去農村。季琦猶豫了，考了技校。上世紀80年代初他從技校畢業後被分配到汽車鋼圈廠。1982年，他聽聞上海電視大學有中文專業，便自己聽廣播，參加自學考，經過努力，通過了現代漢語、中國通史、文學概論、古代漢語、寫作等幾門課。不料其中哲學一門僅得57分，他倍受打擊，便放棄了。1986年那一年，命運之神再次眷顧了這個喜愛文學的青年，當時恰逢上海工商管理局招干，他的分數過線了，結果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去成。

2009年時，因單位地址從市區搬遷到了郊區，再加上效益等種種原因，年僅50歲的他選擇了待退在家。他提前過起了老年生活，早上去公園唱歌、鍛煉身體。季師傅經常去的是魯迅公園，時間久了，同好們與他熟絡起來，「季老師，我們幫你伴奏。」在這個草根藝術愛好者集聚的地方，還出過幾位「民星」。其中一位就是參加過中國達人秀的能用牙膏吹歌的達人。在家賦閑一年多，次年他在家人的勸說下前往一家物業公司工作，2015年被派駐到上海一家報社成為「前台」師傅。

在報社走廊里，他第一次邂逅了報業「老法師」黃漢民，像粉絲遇到偶像般迎了上去。「黃老師，我是看著你的報道長大的。」「不會吧？」「你一開始寫法制類報告文學……」看了幾十年報的季師傅對各家報紙的情況如數家珍，和這位報業老前輩，他可以整整聊上一個小時。

季師傅很喜歡這樣的氛圍，雖然早已過了知天命之年，但因為心中一直存著一個文學夢，看小說、讀報、朗誦。他不曾放棄過。在前台另一位90後同事好奇的目光下，他自顧自地輕聲讀報：「我將它視為一種練習。」

「我覺得閱讀印刷出來的白紙黑字感覺不一樣，但我的下一代對報紙和書籍是否還有情結就不好說了。」「我喜歡唐詩宋詞，但不會去參加詩詞大會，我不會為了比賽而背詩歌。我只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

「在前台工作，還要天天讀報朗誦，有沒有人覺得你很另類？」季師傅援引了義大利文學家但丁代表作《神曲》的一句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他每天必看新聞。哪怕再忙，都會抽空瀏覽一下報紙的大標題。「這就和空氣一樣成為必不可少的事。有時候我還會剪報。我覺得閱讀印刷出來的白紙黑字感覺不一樣，但我的下一代對報紙和書籍是否還有情結就不好說了。」

在讀報之餘，偶爾他也會感嘆，「現在應該很少有記者能像徐遲一樣寫出《哥德巴赫猜想》那樣經典的報告文學了吧。那位記者與被採訪者同吃同住同幹活幾個月，這篇報道寫來一氣呵成。在網路的衝擊下，現在已經很少有這樣的經典誕生了。儘管現在孩子看報的很少，但這個媒介載體還是有它的生命力，就像在網路時代，實體書還是會留下來。」

在速食網路時代的季師傅有著自己獨特的閱讀方式，休息日時，他會在家裡沖杯咖啡，抑或泡杯茶，捧著一本書，一坐就是半天。他很享受這種狀態，「我喜歡品讀名著，慢慢地看，細細地品，而不是速讀。有的書讀上幾遍，每遍得到的感受不太一樣。」迄今，季師傅的床頭柜上放著的最愛的晚間讀物依然是林語堂的小品、徐志摩的散文。

他喜歡詩歌和散文，對艾青、戴望舒、舒婷、趙麗宏、普希金等大家的作品十分熟稔。季師傅告訴記者，他曾看過一篇報道，說的是上海電影譯制廠配音演員丁建華每天堅持讀書、讀報的故事。於是，他也嘗試在報社前台這樣嘈雜的環境中訓練自己如何集中思想，不受干擾地把文章讀完。「這就好比專業演員也是必須要每天練聲的。前一階段我咳了近一個月，再發高音就拉不上去了，古人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真的很有道理。」

「我快到退休年紀了，現在的狀態堪稱無欲無求。我喜歡唐詩宋詞，但不會去參加詩詞大會，我不會為了比賽而背詩歌。我只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季師傅說。

「我在家裡從來不唱，生怕妨礙到鄰居。在考慮自己感受的同時，也要想一想別人的感受。或許你自己很欣賞的音樂，對別人來說可能是一種聽覺污染。」

季師傅的抽屜里迄今還保留著一張29年前青年報在萬體館舉辦五四青年節音樂會的說明書。

29年後，周末休息時，在大廈的樓頂偶爾會迴響起屬於他那個時代的歌，《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敢問路在何方》……「季師傅，剛剛是你在唱歌嗎？」碰到同事的問詢，他憨憨一笑：「是的，沒有吵到你吧？」

而通常情況下，他會禮貌地先徵詢周末來加班的同事的意見：「我待會去平台上練聲，會影響到你嗎？」

飽讀詩書的他有著天然的推己及人的品質，「我在家裡從來不唱，生怕妨礙到鄰居。我一般到公園開嗓」。在他看來，在考慮自己感受的同時，也要想一想別人的感受。「或許你自己很欣賞的音樂，對別人來說可能是一種聽覺污染。」

作為老一輩的「文藝男青年」，季師傅還有一項愛好就是看話劇、聽戲曲。季師傅告訴記者，每年他至少要看20場話劇。他收藏了一抽屜的說明書，最早的一張是1973年的話劇。

聊到興起，他唱起了上海說唱金陵塔的唱段，一口氣說唱完，小露了一手。作為業餘愛好者，沒人教過他金陵塔的唱法。據季師傅透露，自己是反覆聽廣播自學學會的。2000年，他還為有線電視台戲劇頻道「七彩哈哈鏡」節目寫了一則笑話，節目組還邀請他和三位主持王輝荃、毛猛達、譚義存一起同台演出。

為了一圓自己從小喜歡藝術表演的夢，季師傅於2005年參加了上海市婚慶行業協會第三期司儀培訓班，同年5月3日主持了生平的第一場婚禮。由於緊張，他在台上把新人的名字都忘了，整場婚禮就是在背台詞。儘管獲得了新人的諒解，但他卻感到無法原諒自己。

2013年在浦東紫金山大酒店舉行的一場婚禮讓他印象深刻：當第一場婚禮行將結束時，舞台後面的背景牆突然倒了下來，此刻全場鴉雀無聲，當時新娘有孕在身，這下著實讓人嚇得不輕，新娘父母的臉都拉長了。他立馬脫口而出：「今天的婚禮現場氣氛相當熱烈，新娘婀娜多姿，美麗動人，以至於我們的背景牆也為之傾倒，讓我們再一次為新人響起掌聲祝福他們。當然背景牆待會兒有請我們的工作人員再一次扶起來，讓它不要再開這樣的小差。」這時，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新娘父母臉上也「由陰轉晴」。婚禮結束，新人的父母握著他的手一再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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