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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我砍人的朋友,成了替罪羊

我再也拿不了滑鼠,電競夢就此作罷。那年秋天,我重新回到了學校,忍受著同學們的異樣眼光,努力練慣用大拇指夾著手掌寫字。

全民故事計劃的第253個故事

2005年,一款叫魔獸爭霸的遊戲在全國網吧如野火般蔓延,伴隨著中國選手sky拿下世界冠軍,15歲的我,夢想的烈火被熊熊點燃:我也要做個電競選手!

初中畢業後,我不顧家人勸阻,下定決心不再念書。

輟學後,爸爸媽媽徹底不再理我,如果不是還有《撫養法》,我可能已經被趕出來了。我偷了爺爺的身份證和錢,整天泡在學校附近的黑網吧里,想著早日為國爭光。

當時區域網里有個ID叫「qinmeimei」的玩家引起了我的注意。只要我在線,他就找我玩,每局都我被吊打,但他輸了不認,非要重來。我研究了ID,覺得很有可能是個芊弱的姑娘,索性就讓她一局好了,沒準還能處個對象。

下一局我故意放水,剛打出GG,聽到網吧隔壁小房間鍵盤被砸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聲興奮的狼嚎,一個200多斤的胖子跑出來,手舞足蹈地到處亂竄。

這個像精靈族的山嶺巨人一樣的男孩子,就是秦梅梅。

秦梅梅大我四歲,在我家不遠的一個超市裡面賣肉。超市三班倒,他上早班,下午1點鐘就完工,有大把的時間出來玩。

一個很冷的秋天下午,我們出來買麻辣燙,一邊吃一邊往網吧走。他碗里金針菇的辣椒放多了,吃得滿頭是汗。脫掉外套,他把衣服夾在咯吱窩,突然問我:「你將來想幹什麼?」

「我要去打職業,像sky那樣!」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這樣天天在網吧練,什麼時候能打上職業呢?」

當時我已經輟學三個月,我的電競夢還遙遙無期。雖然在這個小縣城裡小有名氣,但是在戰網上只能算路人甲的水平,最關鍵的是,爺爺的錢已經快被我花完了。

未來怎麼樣,我也不知道。

雖然被他戳中了心事,但我嘴上一點不留情,「你呢,準備賣一輩子肉嗎?」

「我想好了,準備攢錢上大學。」他把碗扔進垃圾桶,認真看著我,「你別笑,從明天起我就不上網了。」

秋天的太陽照著他油乎乎的嘴,他說著話,嘴唇來回閃著光,我覺得說不出的噁心。

「你確定?」

「是的,我確定。」

我嗤笑一聲,自顧自走進了網吧。

秦梅梅跟我一樣輟學在家,不過他是因為家裡沒錢。他高一讀了小半年,學費一分沒給,被老師趕了出來。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老爸在木材廠出了事,死掉了,廠上關係硬,只是象徵性地賠了一點錢。他大伯請人抬棺材抬到廠門口,將秦梅梅放在棺材上哭,最後廠里把他們打了一頓,補了1萬塊錢。

他爸出事後不久,他媽媽精神就崩潰了,變得半瘋半傻。

輟學後,秦梅梅在他大伯的幫忙下,在超市肉店找了份打雜的工作,每個月800塊錢,干到今年已經是第三個年頭了。

半個月後,我從爺爺那偷來的錢花得差不多了。我插著兜坐在網吧門口的台階上,把兜里最後的兩個鋼鏰甩得叮噹響,連一碗炒飯都買不起。

時節接近深冬,枯黃的樹葉在地上嘩嘩亂卷,太陽照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

下一步該幹什麼去呢?回去上學?鬼才去。繼續打遊戲?到哪弄錢呢?我使勁撓著頭髮,頭皮屑像雪花一樣飄下來,落在油膩的灰褲子上,連撣一撣的興趣都沒有。

「沒錢了?」

是秦梅梅。他寬大的身子擋住太陽,我覺得更冷了。

「你不是不來網吧了嗎?」我壓著火,沒好氣地回他。

「剛下班,到對面買東西,看見你在這。」他挨著我坐下,掏出一袋小麵包。

「你為啥突然想著要去上大學?」我撕開麵包嚼起來,有了食物,心情好了不少。

「為了不那麼累。」他雙手撐著腦袋,看著面前一對父女走過,女兒騎在父親肩上,嘴裡「駕駕」地喊著不停,父親滿臉堆笑,一顛一顛地跟著女兒的節奏。

「吃麻辣燙那天,我們超市發工資,我看到主管的工資條,是我的3倍。」

「你想當主管?」

「我不想當主管,我想要過另外一種生活。」他忽然扭過頭,定定地看著我,「不是像現在這樣,一輩子窩在一個地方,身上一股肉腥氣,洗都洗不掉。」

「就算你掙夠學費,你能考上哪個大學呢?」

他站了起來,「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這個城市太小了,我們不該這麼活下去。」

「我們?」

「是的,你也是。你只在這個網吧虐我有什麼用,外面的世界大了去了。sky就是自己跑出去參加比賽才慢慢長進的。」

「我要賺錢,要不來跟你一起賣肉吧!」

「我是開玩笑的,世界只有一個sky,電競這條路很難的。要我說,你還是先回學校..….」

「人各有志!」

「你爸媽同意嗎?」

「人各有志!」

沉默半晌。

他說,「行吧!你想清楚了就行。」

秦梅梅是老熟人,我工資又要得低,跟主管一說主管就答應了。我跟著他一起上早班,連合同都沒簽。

超市雖說早上8點鐘開門,我們4點多就得起床。先進凍庫里把一天的貨搬出來,分到各個貨架擺好。本來就是冬天,凍庫里,更是冷得慌。

我全身武裝,牙齒還是忍不住直打架。秦梅梅扔給我一件軍大衣,自己披著圍裙進去。

哪怕我在遊戲里殺天戮地,看到凍庫里白慘慘的到處懸掛的肉,還是嚇得心驚膽顫。秦梅梅一邊鼓勵我,一邊哈哈笑著,出去的時候故意把門帶上,嚇得我差點尿褲子。

事情都不難,就是費力氣,不管是早上扛大件,還是剁排骨剁豬蹄這些力氣活,秦梅梅都搶著做,我就負責打稱。知道我沒錢,秦梅梅每天中午都帶兩份飯,我跟家裡賭氣,一天就吃這一頓。

沒客的時候,秦梅梅洗完手就去看書,他手上已經攢了一點錢,準備報自考。我一邊幫他放哨,一邊傻乎乎地靠在牆上,夢想著自己披著國旗,登上WCG的領獎台。

有一天快下班前,主管領著一位阿姨過來,笑著說是她二姑,要買10斤牛肉。秦梅梅趕緊招呼,挑最好的地方割了10斤。

我正準備稱重,主管走過來低聲說按筒子骨的價格打價。牛肉20塊錢一斤,筒子骨3塊5一斤,傻子都知道主管想幹嘛。秦梅梅正在招呼一個新主顧,我有沒法,按筒子骨的價格打完價,遞給阿姨。

事有不巧,超市老闆那天正好過來視察,在收銀台被抓個正著。主管領著老闆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剛剛這個票是誰打的?」她緊緊抱著雙臂,小小的胸脯突然有了氣勢,眼鏡後的目光像一把剔骨刀,一副要吞掉我的樣子。

我嚇得呆在原地,秦梅梅一看小票就明白了怎麼回事,趕緊說是他打的。老闆和主管輪番上陣,指著他的鼻子罵了大半個小時,老闆唾沫星子飛到秦梅梅的臉上,要開除他。秦梅梅弓著身子滿臉賠笑,最後好說歹說,秦梅梅被罰了1000塊錢。

「你工資才1500,大不了不幹了唄!」他們走後,我壯著膽子大聲說。

「沒辦法,我和我媽要吃飯。」他「咚」的一聲把刀剁進砧板。

「這事跟你沒關係,小地方就是這樣。」那一刻,秦梅梅滄桑得像是有40歲。

臨近臘月,路上的燈籠慢慢多了起來,紅彤彤的,凌晨上班走過,看著很滲人。超市裡置辦年貨的越來越多,肉店很多人來買肉餡,準備灌香腸過年。

臘月二十五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是我第一次領工資,我拿到工資就去了網吧,一直玩到12點才回家。因為睡的太少,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狀態。

接近年關,等著買餡的人排起長長的隊伍,店裡只有一台絞肉機,割肉、稱重、切塊、攪餡,封裝。我和秦梅梅忙得腳打後腦勺。

10點鐘左右,有位中年大叔等得不耐煩,嘴裡一直罵罵咧咧,我一邊陪不是,一邊憋著火。

終於到了他,我趕緊幫他切好肉塊,往絞肉機里扔,沒想到肉塊太大,機器卡住了。大叔衝進櫃檯,罵我故意不幫他做事,惡毒的語言像是一記記耳光朝我打來。

我噙著眼淚,下意識地伸手去掏機器。

「等一下!關機器!」秦梅梅大吼一聲。可是已經晚了,我的右手一片冰涼,接著是錐心的痛,機器恢復運轉,除了大拇指,我剩下的四根手指全被攪了進去。

血像是廉價的自來水一樣流了出來,我慢慢感覺不到痛,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一聲怒吼。

醒來已經是在醫院裡。我的右手包著厚厚的紗布,爸爸在抽煙,媽媽在哭,爺爺在咒天咒地,怪爸媽不管我。

「秦梅梅呢?」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個想到的人竟然是他。

秦梅梅被判了7年。

在送我去醫院之前,秦梅梅拎起菜刀朝那個大叔的胳膊上砍了一刀。

聽我爸說,單就故意傷害罪,不會判這麼久。出事以後,警察調查才發現,我出事還不滿16歲,屬於童工。

超市老闆很有實力,和主管一起,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秦梅梅的身上,再到上面一活動,秦梅梅不僅要賠我的醫藥費,還添了一個欺瞞企業私自使用童工的罪名。

小地方就這樣。秦梅梅說的一點沒錯。

我再也拿不了滑鼠,電競夢就此作罷。那年秋天,我重新回到了學校,忍受著同學們的異樣眼光,努力練慣用大拇指夾著手掌寫字。

2010年,秦梅梅因為表現好被提前釋放,那時我已經在上大學。我考出了那個巴掌大的小縣城,來到省會讀書,因為離得遠,有接近大半年沒去看他。

他在裡面很用功,出來不久就考上了技校,去了深圳打工,又不放心他媽,把她也接到了深圳。

畢業之後,我去深圳找過他一次,他已經跟我一樣瘦了。

那天晚上,他給我發了一條簡訊,說這輩子都對不起我,請我原諒。我打過去,電話已經關機。

再後來,他換了聯繫方式,從此失聯。

我看著那條簡訊,反反覆復,一直沒有刪除。

時日至今,我們終究都逃出了那座小縣城。雖然不是以我們少年時約定的方式。

作者言二十九,國企下崗員工

編輯 |蒲末釋

全民故事計劃原創文章

如需轉載請至後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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