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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您在那邊還好嗎?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清明清明,地清天明。今年的清明節廣東的天氣好,家鄉的天氣也好。

我在廣東,清明節沒回家掃墓。雖然老伴在湖南老家掃墳拜墓了,但我心裡隱隱地內疚。

雖然古籍上說:的親人陰壽過百,靈魂上天堂,神主牌進祠堂,清明可以不掃墳拜墓了,家鄉老人也這麼說過,但我心裡還是隱隱地內疚。

雖然清明過去好幾天了,我心裡總是隱隱地內疚。因為自上世紀後期,中斷了的清明掃墓的傳統又興起,我參加了掃墳祭祖隊伍的行列,無論在廣東還是在長沙還是在老家,沒有間斷。

在隱隱的內疚中,打開電腦,找到文件夾《回憶篇》,裡面有一篇曾被《長沙晚報》刊用的回憶母親的文章——《母親的饋贈》。把它黏貼在下面,以表示對遠行到另一個世界的父母的懷念和歉意。

「我常質疑自己:忘記昨天了嗎?

我能忘記嗎?尤其是當我看到餐館裡的大魚大肉被遺棄;目睹垃圾堆里被丟掉的還能穿的衣褲;被丟掉在地上大團大團的米飯時,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總不免唏噓感嘆:『暴殄天物啊!』那沒消化掉的昨天就像一塊沉重的卵石壓在我的心頭。幾十年前的許多記憶,彷彿一群小蝌蚪,迤邐而來,那麽清晰,又那麽真實。

妹妹就要讀一年級了——家裡雖然常有揭不開鍋的時候,但母親還是作出了這個決定。她說:『人不學,不知義。幼不學,老何為。』為了讓妹妹穿得乾淨整齊一些,母親特地把幾個姐姐穿過的衣服找出來,選擇一套像樣的洗漿好,疊好放在妹妹枕下。母親常教導我們:『笑爛不笑補。』

第二天一早,母親就把粥熬好了。她照例諄諄告誡了一遍『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然後坐下來看著我們津津有味地喝著照得出人影來的稀粥。妹妹喝完,匆匆換好衣服、背上書包,蹦跳著就要和我去上學。母親連忙給她理理頭髮,扯扯衣襟。發現肩頭上脫了線縫,又趕緊拿來針線。她在穿針引線時,頭向後仰著,眯著眼睛,前挪挪後退退,像照相對光一樣擺弄了一陣才把線穿好。母親人未老,眼睛先老了。她一邊飛針走線,一邊絮絮叨念:『身上連,進狀元。身上補,作知府。哪個嫌,爛舌根。』平時縫補什麼,母親也常愛叨念這些話。縫完,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眼角有一閃閃的光,那是淚光。母親一貫很堅強,今天妹妹上學啟蒙,她卻哭了。從那聲凄楚的長嘆里和心酸的淚光中,飽含著孤苦無奈、憂鬱悲愴。

父親早逝,丟下一串高高矮矮的孩子,母親節衣縮食,以孱弱的身子支撐著一家九口人的生活。窮苦的孩子早當家,兩個姐姐迫於生計,不得不十幾歲就揮淚告別她們所熱愛的還沒念完的中學,輟學去代課養家糊口、供弟妹上學念書。望著母親兩鬢絲絲白髮和筋脈像蚯蚓一樣爬滿手背的手,我喉頭哽咽,潸然淚下。想起母親常要求我們『男孩有淚不輕彈』,馬上扭過頭,昂起來,淚眼模糊凝眸門外:近處的田野被一團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鉛色雲塊籠罩住了,而遠處的山崗卻被晨曦染得通紅。

妹妹綻著笑花的臉一下子被母親的淚珠熨平了,小腦袋像剛出土的豆苗被一場酷霜打蔫,耷拉著,失去了精神。她不聲不響地跟著我走出家門,踏上了求學的道路。妹妹讀書很用功,每期總是班上前幾名。

母親終因憂傷過度,積勞成疾,於1961年離開了人世,享年49歲。我又失去了母親,成了孤兒。艱難的生活使我備受憂患,飽嘗人間辛酸苦辣。每遭挫折,母親的形象就出現在眼前,母親的叮嚀就在耳邊響起。

歲月嬗遞,光陰荏苒,幾十年一晃如煙雲。我們姊妹兄弟八人散居在全國各地,生活在平凡人之中,雖沒中狀元,作知府,但都銘記母親的教誨,把磨難作為一種財富儲存和積蓄起來,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勤奮上進,恪盡職守;在自己的生活環境里節儉樸素,唯物知艱。

思新以勵志,憶舊以促新。昨天,鏤心銘骨的昨天啊!我之所以對今天的生活有蜂蜜一樣的感覺,是昨天給予我最珍貴的磨鍊;我之所以對周圍一切事物有詩意般的理解,是母親給予我最偉大的饋贈。」

父親36歲病亡,母親49歲病故,父母走得年輕。父母都走了,他們放心不下兒女,他們也沒有得到兒女的回報。

十月懷胎重,三生報答輕。養育之恩我們無以為報。母親走了,母親不知道子兒女後來過得怎樣。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卧薪嘗膽、艱難跋涉,母親不知道。再後來,我們兄弟姐妹八個,互相關照,互相鼓勵,努力拚搏,自強不息,都生活得很好,母親不知道……好多好多事情母親不知道。母親在「那邊」生活得怎樣,我們也不知道。

這就是生死相隔,陰陽兩界。

大姐已於前年6月遠行,享年八十三歲。二姐也於2012年12月去世,享年七十九歲。她們在那邊能和父母親相遇嗎?

健在的兄弟姐妹六人都退休了,最小的都年近七十。

現在,世態安穩,歲月日新,科技發展,時代進步,社會和諧,生活幸福……我們都老有所醫、老有所養,後顧無憂,且老有所樂。為感恩這個社會,我們儘力爭取老有所學、老有所為。我們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

母親,您若有知,會欣慰的。

母親,您在那邊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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