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減負，要不，先走一步？

問政教育再一次成為媒體們追逐的熱點，更有甚者，稱教育局為攪屎棍，引起軒然大波，教育局是攪屎棍，我們就要問這些媒體一句：

誰是被攪的屎？

在文章開始之前，我們先拋出一個觀點：

不要獨立地看待小升初，中考、高考改革等任何改革，一定要認清諸多事件的內部聯繫。

上過學的人都知道，學習差的一些人往往會叫上好學生一起玩耍，藉此來削弱自己的負罪感，畢竟大家在那一刻一起「變差了」。

先看一個分析：

我們使用CFPS（中國家庭追蹤調查）2014年數據，保留所有的初中二年級學生，一共730人，可以畫出下面一張圖：

這張圖顯示了這七百多個學生的睡眠分布，大部分學生睡眠在500分鐘左右，還有一小部分小於400分鐘或者大於600分鐘——前者意味著這個學生一天睡不足7小時，後者說明這個學生可以睡上10個小時。

取前後10%，即睡眠在7小時以下的學生，或睡眠在9.5小時以上的學生，做一個簡單的家庭畫像。

從這裡我們就可以講出一個故事來了：

有這麼兩位居住在某十三朝古都的初中二年級小朋友，王小二和張大三。王小二每天睡到自然醒，張大三每天都睡眠不足。

王小二能睡得那麼久，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每個月在課外輔導上的花費只有張大三的五分之一。

王小二為什麼在課外輔導上花費很低呢？有可能是兩位小朋友家庭收入差距導致的，畢竟王小二的家庭人均收入也比張大三要低三成，沒有那麼多錢花在課外輔導上。

所以，王小二的家長比張大三更著急一些，他每周花在給王小二輔導功課上的時間比張大三的家長要多出160%。

儘管這樣，王小二的數學考試成績還是要比張大三低15%。

這時，王小二的父母發現教育部要減負了，他們大為震怒——我已經要花那麼多時間輔導孩子的功課了，教育部還要減負，減少學校教育時間，可我哪有那麼多時間呢？我哪有那麼多錢去校外上補習班呢？誰來教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以後怎麼辦？

他們可能不知道，兒子的同班同學張大三的家長正在對教育部說，我兒每天放學都要去輔導班，回來還得完成學校的作業，現在他每天連7小時都睡不到。拜託學校少上點課，少布置點兒作業吧！

教育部面對截然不同的兩種聲音，現在似乎是站在了張大三這邊，這樣的後果大家已經分析得夠多了。現在我們假設，教育部站在了王小二這邊，看看後果是什麼：

1.王小二的家長很滿意，張大三的家長很不滿意。

2.王小二的家長認為，孩子在學校獲得了更多廉價的優質教育，張大三的家長認為，孩子在學校浪費了更多時間。

3.張大三轉學了，他的家長願意支付給老師更多的錢，讓孩子獲得和課外輔導一樣質量的教育。

4.王小二學校的優秀老師受到高工資的誘惑，來到了張大三的學校。

5.王小二學校的教育質量變差了，更多潛在的張大三家長覺得在學校是浪費時間，他們選擇了轉學。

6.最後，王小二待在一個全天候關著學生死讀書、但優秀教師和優秀的學生全都跑光了的公立學校。

什麼，你說政府此時應該補貼王小二的學校的優秀教師，讓他們不要跳槽？好，我們假設優秀的教師被強制圈在了這所公立學校，跳槽的話大量補貼就沒有了，那麼——

1， 王小二和張大三在一個班級，張大三在課外補習，或者張大三更聰明一些，於是，張大三的學習進度比王小二靠前一些；

2， 老師發現班級進度有差異，他為了照顧後進生，選擇中位靠後學生的進度來安排教學；

3， 教學進度開始逐漸落後於張大三的水平，他發現自己在學校浪費時間，於是完成學校作業的同時，在校外補習更多的課程。

4， 張大三的家長對教育部說，拜託給學校減負吧，我兒每天睡不足哇……

你可以發現，無論怎麼做，都逃不出分化的怪圈，其根本原因在於兩條：

1， 人們之間有差異；

2， 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稟賦進行選擇。

如果人們之間沒有任何稟賦差異的話，自然沒有問題，學什麼，怎麼教都一樣。

但如果人們之間存在一丁點的差異，而且還能進行選擇的話，這個差異就會被放大，最後必然逃不過分化的結局。

所謂的減負，或者不減負，或者補貼、搖號、學區、輪換……統統都是一樣的結果。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一種解決方案，那就是讓所有的教育資源都被國家壟斷，並且用強制的方式來向學生提供教育——所有人的選擇權都消失了，你不能不接受教育，你不能多接受教育，這是計劃時代的做法。當然，你也沒法用錢或者什麼資源在任何地方買到教育。

而教育的提供者，也無權做出自己的選擇。他只能教國家分配的這些學生，想提供額外教學？不行。想給更優秀的學生上更超前的課程？不行。想在下班後開輔導班賺外快？拜託，那就更不行了，得抓起來。

這種解決方案，你接受嗎？

即使你能接受，國家還能做得到嗎？

既然通通做不到，那就減負吧。

減負，還可以暫時麻痹張大三的家長不要轉學，而鞭策王小二家長把自己的褲腰帶勒得更緊一些。這樣分化的速度還慢一些。

如果不減負，張大三倒是去別的地方奮發圖強了，受到麻痹的反而是王小二家長，等他們在「自己的孩子得到了更多廉價的優質教育」中夢醒時，王小二和張大三早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改革難免觸動部分人的利益，從國家層面講，這是再所難免的。對個人與家庭而言，意味著一代人的命運。

政法大學叢日雲教授2013年的畢業典禮發言中有這樣幾句話：

國家走了一段彎路，對你來說，就是毀了一生。

面對一些小人物被命運所裹挾的無奈處境，龍應台感慨地說：「一滴水，怎麼會知道洪流的方向呢？」

（圖為經典電視劇《大明王朝1566》中趙貞吉與胡宗憲的對話）

事實上，國家說減負並不是說說而已，

有非常完善的制度設計。

但是在具體的執行中，

會不會走樣，這恐怕不是政策的原罪。

減負的制度設計

1

賦分制

做法：按照實際卷面分數劃定檔次，按照檔次賦予分值，作為最終大學入學呈現的成績。

浙江省得做法如下圖：劃分為21個等級。

但是陝西省的政策差距更小：

浙江省劃定了21個等級，但是陝西省只有5個等級，也就是每等級的人數更多，分數跨度更大，按照方案，前15%的考生在等級福賦分上是完全一樣的。

（詳情請參考：《陝西省推進考試招生制度改革實施方案》http://www.snedu.gov.cn/news/qitawenjian/201606/14/10805.html））

水平差不多的學生，在選考科目上根本拉不開成績，只能去選擇自己最擅長的科目，廝殺的主要科目還是語數外三大主科以及面試。

正面影響：改變分分必爭的局面，減輕學生「還能再提高几分」導致的壓力；

負面影響：以前1分是幾千人，現在想要超越別人要按照等級算，一個等級就是好幾分（浙江省是3分），壓力更大。

2

綜合評價錄取面試

三位一體的招生模式：高考成績+面試成績+學業水平（會考）成績

（詳情參考：復旦大學2017年上海市綜合評價錄取改革試點招生簡章

http://gaokao.chsi.com.cn/gkxx/yxzs/201704/20170428/1599990241.html）

對比浙江上海的試點方案基本可以確定各部分的比例是：

高考筆試成績：面試成績：學業水平（會考）成績=6:3:1

正面影響：引導學生全方位發展，改變筆試一考定終生的局面；

負面影響：教學跟不上，素質無法落實，面試還得去瘋狂補課。

（圖為西安某機構推出的小升初面試培訓課程）

小升初可以這麼突擊，跟考研面試力度、方式、出題方一樣的本科招生面試，真的能突擊嗎？

3

英語社會化考試改革

要點有兩條：

一是建立英語考試題庫（類似於駕照考試科目一）

二是有兩次考試機會。（試點地區的做法是夏冬兩次）

但是會出現實用原題的情況，是好是壞不做評價。

（詳情請參考《陝西省推進考試招生制度改革實施方案》http://www.snedu.gov.cn/news/qitawenjian/201606/14/10805.html））

正面影響：降低非母語學科的在高考競爭中的權重，給予學生更多學習自主權。

負面影響：選考科目不能錙銖必較，必考科目能考多高考多高；

4

中高考語文命題改革

2017年新的《語文課程標準》第48頁：

（詳情參考教育部《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http://www.moe.gov.cn/srcsite/A26/s8001/201801/t20180115_324647.html）

山西省中考改革已經全面落地完成，我省的方案意見與鄰省幾乎完全一致。

（詳情參考《山西省高中階段學校考試招生制度改革實施意見》http://www.shanxigov.cn/sxszfzwfw/bmfw/jyly/zcyjd_4657/201801/t20180115_390977.shtml）

（詳情參考《陝西省高中階段學校考試招生制度改革實施意見》http://www.snedu.gov.cn/news/qitawenjian/201609/21/11208.html）

（詳情參考：省教科院專家分析中考命題改革趨勢：「就會做題」真不行了http://www.sohu.com/a/168012876_785438）

正面影響：加強命題頂層設計，減輕純機械記憶與重複考察，強調綜合能力；

負面影響：思路不清晰，改革目的不明確，會盲目加強學習，增加負擔。

這一次全國規模的教育改革影響力不亞於改革開放，

這一次，我們還要東南沿海「先學起來」嗎？

一個良性的制度應該對應理性的受眾，光有良好的制度建設，而沒有形成與制度相適應的受眾，改革所起到的作用不一定是「正面」的。

改革的受益者，

永遠是那些先走一步的人。

不要期待官方給予絕對的公平，

理順改革的思路，

做好先走一步的準備。

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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