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藝術魅力的炫耀
現今一些劇團喜歡推出「青春版」，無非是表示後繼有人。「青春版」的形式五花八門。如最近上海京劇院，以「尚長榮三部曲」傳承為題，讓弟子楊東虎與董洪松展演《楊修與曹操》、《貞觀盛事》與《廉吏于成龍》三部新編歷史劇。（見2017年9月28日《新民晚報》）這一做法半個世紀前就風行一時，但以戲曲學校實驗京劇團的形式出現的。如當時北京戲校與上海戲校，都建立了實驗京劇團。然以實力言，最棒的當屬中國戲曲學校實驗京劇團。
1961年，該團蒞滬公演於上海中國大戲院，那才是青春藝術魅力大展示、大炫耀，非今天推出一、二個劇目之「青春版」所能比似。該團成立於1956年，是由中國戲曲學校歷屆畢業的青年演員所成。陣營的豪華沒得說，主要演員依次的排位為：劉秀榮、錢浩樑、謝銳青、張曼玲、劉長瑜、李長春、袁國林、朱秉謙、李春城、曲素英。除李長春、袁國林是花臉外，其它均為生旦。年齡最大的28歲，為謝銳青、袁國林、朱秉謙三位。最輕的是劉長瑜，僅十九歲。在滬演出時，印刷了一本當時看來頗為豪華的說明書。那時的說明書很簡陋，簡陋到極點，售價僅一分錢，是用鋼版刻再用油墨印的。這張說明書售價為一角，對所演劇目一一說明，又印上十位主要演員簡歷，你能說不豪華吧！有些劇目為名家親授，則予以標明。如《赤桑鎮》，標明李多奎與裘盛戎先生親授、《紅樓二尤》系荀慧生親授、《激權激瑜》系肖長華先生親授、《截江奪鬥》為李洪春先生親授等。後兩齣戲已絕響舞台多年，至少沒有哪個演員能演這兩個折子戲的。
先說劉秀榮，她現今常上電視台，喜歡講自己的恩師是王瑤卿。那個年代裡的拜師，都是組織上安排的。如李玉芙拜梅蘭芳，孫毓敏拜荀慧生，皆為黨組織決定的。她排在首位是有道理的。她四次赴國外演出，1959年在第七屆世界青年與學生聯歡節上，獲得金質獎章。錢浩樑即人們熟悉的浩梁，《紅燈記》中演李玉和，讓億萬民眾都記住了他的名字。聽我大學同學、周信芳的長孫周崇聖對我說，李玉和在刑場一折中有蹉步的工夫。浩梁並未掌握其要領，後知天津名武生張世麟（今著名武生張幼麟的父親）對此頗有造詣。江青下令釋放張世麟，他是為最早獲得解放的京劇演員。文革中做過文化部長的浩梁，粉碎四人幫後，因身體欠佳息影舞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他在人民大舞台露過一次面，那是在演出結束後露面，應觀眾要求唱了一段《野豬林》中「大雪飄」。那天我是在場的。聽他說，待身體許可他將演全部《野豬林》。至於說明書中的「樑」，後來改「梁」原因不知。曲素英後為錢浩樑的夫人，她主演過《武則天》，時劉長瑜在劇中飾演配角上官婉兒。謝銳青於1950年拜王瑤卿為師，1962年復拜尚小云為師。劉長喻的成名作《買水》，是跟謝銳青學的。為1960年謝銳青在全國青年演員各劇種研究班上，跟蒲劇演員王秀蘭學了《火焰駒》中的《買水》一折。後來她向校長史若虛建議改編為京劇，並教給了劉長瑜，而劉長瑜《買水》征服了上海觀眾。說謝銳青德藝雙馨一點也不過分，她從來不向人宣揚這件事。張曼玲是唱程派的，是少有的、以清亮嗓子來唱程派的演員。五位旦角中，以年紀最小的劉長瑜，影響最大，藝術生命也最長。這自然與她《紅燈記》中演鐵梅有關。凈行中有二位，一架子，一銅錘。袁國林是宗侯（喜瑞）派的，李長春宗裘（盛戎）派。朱秉謙，1962年拜馬連良為師，專攻馬派。李春城系高派偉人，後拜天津老生名宿周嘯天為師。之後到蘭州發展，擔任過甘肅京劇團團長。
沒有進入十位主要演員之列，後來聲名顯赫的有兩位：王夢雲、李光。王夢雲的戲碼很重，如《洪母罵疇》、《釣金龜》、《岳母刺字》、《赤桑鎮》、《遇皇后》等，後兩出是與李長春合作的。文革以後調來上海，任上海戲曲學校校長期間，培養了許多當今京劇界的棟樑之才，如王佩瑜、傅希如等。李光在《惡虎村》中演黃天霸、《拿高登》飾花逢春，是純而又純的短打武生。與改革開放後在《漢宮驚魂》中飾演漢光武的李光，給人的印象是一個會唱會摔的文武老生截然不同。此劇由《打金磚》改編而來，自李光演出後頗有影響。小生則有張春孝與肖潤德，張春孝與劉秀榮是夫妻，肖潤德為名丑肖長華的孫子。
看了幾場我忘記了，但不能忘卻的是二齣戲：一是劉長瑜的《買水》，二是錢浩樑的《界牌關》。剛從戲校畢業的劉長瑜，把從她師姐謝銳青學來的《買水》，演來極具特色，讓她在上海一炮而紅。邊舞、邊唱表十二月的花名，還有「聳抖肩膀」的動作穿插其中，實為花旦傳統戲中所無。見所未見的唱舞做表集於一身，加上正處荳蔻年華劉長瑜的俊美扮相，觀眾的叫好聲毫不吝惜地響了起來。今天工花旦的，尤其是學荀派的，沒有不唱《買水》的。從其它劇種移植改編為京劇並能取得長久生命力的劇目，實不多見（最負盛名為張君秋的《望江亭》）。《買水》是不多見中之一個。《界牌關》一名盤腸大戰，又名羅通掃北。錢浩樑此戲與《伐子都》都是跟李盛斌學的。李盛斌是富連成科班培養的三大武生之一（另二位為高盛麟與楊盛春），人稱「第一勇猛武生」。錢浩樑身穿箭衣，著厚底靴，接連打了二十多個「旋子」。如此高難度的動作極為罕見。須知那時武生打「旋子」，均穿薄底靴。樓上、樓下的喝彩聲，此起彼伏，把演出帶向了高潮。
現今京劇界強調「一棵菜」，即主角要好，配角也不能太差。對照演出實況，每個劇目都是「一棵菜」，場場戲都是「一棵菜」。以《戰宛城》為例，標明由錢寶森、侯喜瑞、孫毓堃、葉盛章親授，由錢浩樑飾典韋、袁國林飾曹操、孫洪勛飾張綉、張曼玲飾鄒氏、劉習中飾胡車，皆為一時俊才之選。這樣的青春版絕對是貨真價實的，以後也很難見到了。
（作者：同濟大學文法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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