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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永青:無中生有的年代

今年余德耀美術館為我做的一個關於80年代至90年代初10年的個展,這段歷史的斷代點:始一於這張照片——1982年我剛剛畢業留校,從千軍萬馬的四川鄉土繪畫的洪流中逃跑出來,隻身站在雲南冬季曠世的圭山小村的柴門前東張西望,一個無中生有的年代就在我眼前徐徐打開。

78年開始到83年結束的傷痕及鄉土批判現實主義和形式主義浪潮其實很短命,它使得千軍萬馬都不得不走在千篇一律的各級美協展覽和獲獎的獨木橋上,後來者不得不走向荒郊野外,從現代藝術以及繪畫藝術之外的一些文化影響中尋找出路,追求不同成為新的訴求。

從82年留校在川美當教師,雲南便成了我生活在遠處的參照,不時得以逃離現實的救贖之地。那兩年的冬季我都住在圭山村子裡的小學公房中,天冷,房東足映光老師給我做了個手提的鐵皮烤火桶,讓握畫筆的手指不至於凍到僵硬。小學校的門口有一棵大核桃樹,天高、雲低,向上的枝丫像那個年代生出的渴望,隨時會在狂風中舞動起來。

在我看來,無論是版納茂密的林莽亦或是圭山赤裸的紅土山丘都具有象徵意義:沉雄蒼涼、神秘抒情充滿慾望,也是現實中痛苦和掙扎的生命寫照。

「圭山的冬天是很荒涼的,有一份蕭瑟和渴望的美感,高原的陽光使那些山丘和村落,水池和雲霞響亮動人。那批風景畫,許多都是完成在冬日暖和的下午,我其實對"寫生"和畫風景沒有興趣,面對著那些石頭和樹枝以及羊圈組成的風景,我腦海里卻滿是大師們的影子,尤其是塞尙反反覆復求證錘鍊畫面構成的品質讓我入迷。那個年代不太有機會看到西方的原作,赫伯特里德寫的《現代繪畫簡史》都快被我翻破了。」

——摘自《與巫鴻的通信》

1982年到1984年,我往返在重慶和雲南,黃桷坪發電廠和長江上拖著黑煙的煙囪、圭山冬天的樹枝與流雲、從苦沚的現實與內心中冒出來一的文字,「虛度的大把光陰…是一段少時的心路——騰出功夫來,聽憑眼淚緩緩地流!」…有些時候,我非常喜歡觀賞大觀河上傍晚的一輪江日向地平線後面悠悠墜落,我喜歡一天中的這一時刻,倒不是因為這天可以察覺出自己的結局和看清自己可悲的末日,不是的,我所喜歡的只是因為太陽似乎是像我一樣的小夥子,這個小夥子背朝前面,面對我, 慢慢地退著離去。而現在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綠色蒼穹悄悄地暗淡下來,那麼壯觀,那麼深邃。我從中感到我要為我的那些時光受到譴責,我為腋下夾著一張空白的畫布,慢吞吞地行走在潮濕的街道上而難為情。於是我發現身上諸多毛病。迄今一直堅硬的地面,突然在我的腳下傾斜,像輪船的甲板一樣擺擺晃晃,於是你就像一隻雞,受到了風的襲擊,開始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地邁動步子,而後,我瞪大眼睛大步地飛躍前進......,星星竊竊私語,眨眼閃光,帶尾巴的流星,都從身旁掠過,只想飛快地回到自己畫架面前...... "

——摘自1983年的通信

1985--1987,《煙囪下的人》——我們被感覺駕馭並生活著,在喜怒哀樂里飄飄蕩蕩。我們是明明暗暗,沒有秩序的星星。 不定的跳躍在黑白之間,沒有節奏地擺盪在陰陽之間。

我們是黑暗本身,在黑暗裡窺視黑暗,沒有索引。我們脈絡不明。 窺視是一種沉思。沉思是沮喪的一種類型,是心中退縮的一種狀態。我們端視: 端視近乎沒有窒息,查看這生命的動向。動,是一個生命的現象;流動的訊息;我們每個人像一隻天線,在空氣中接受訊息,處理訊息並感覺到什麼。

感覺是黑暗的,感覺帶領思考,思考影響感覺。有時,為了快樂一些,我們去想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感覺愉快,這不是說,思考的結果都是愉快的,而是說,我們需要感覺愉快。我們的行為都有一種目的:為了使自己快樂, 激情是從肚臍里出來的,是黑暗,黑暗的發源地,它是生命力,創造力的源頭。 這正是我們感覺的宿命。

——摘自1984年《外一篇》

1986——1989,逃逸與困惑的徘徊時期,也是嘗試各種材料和方法最混雜的時候。「我還是不斷地聽到一種責備,指責我缺乏現實的感覺。我的確是不尊重現實,我認為現實最不需要我們去充分的去注意。人活在現實中永遠不可能滿意,因為現實是 一種偶然性,是生命的垃圾堆,對於這種可憐的現實,我們除了否定他之外,別無選擇。與此同時,我們顯示了我們比這種現實 更強有力。」

——引自1986 日記 一則

我在80年代至90年代斷斷續續畫了一陣子的《山村愛情》系列,是行進不得時的遲疑與徘徊之作。還有一些文字,寫在雲南冬日的天空下:「你聽見畫布上鳥兒沉重的飛行逐漸地沉寂嗎?多少青草在不安中喧嘩?仟細的樹葉和低重的雲影都在同我說話,朦朧地 ,用無字的語言。」

包頭帕的姑娘帶著她的羊回來了,聽得遙遠的叫喊聲,這是人們到井邊去的時候——這是夜。

一棵小樹掉光了紅色的葉子,向天空伸著渴望的雙手,黑褐而頹唐;

它在為自己尚未出現嫩綠和候鳥尚未飛來而啜泣,這是等待的季節——這是冬天。

我們是什麼呢?我們將說什麼?我們將做什麼?我們將怎樣使用這雙懸垂的手和這雙腳呢?——它指引我們有如夜間的夢。

話語只不過是喧聲, 書籍只不過是紙頁。

80年代是突然死亡的,那個時代的神話,在精神上和舞台上的崩塌,原先津津有味的一切難以為繼,其實也為重新開始留出了一段空白,這種茫然和困境使我回過頭去重新審視自己所處的歷史和現實的視覺經驗。

我當時感到的文化情景是一種整體上的潰敗,在嚴酷的現實面前,整個80年代所建立起來的那種理想主義情懷被無情的嘲弄,獨立自尊和嚴肅的思想被視為可笑和虛假,在一個恐懼的時代,人們本能的佯裝笑臉,佯裝傻瓜。或者避開當下回首尋找那些過去反覆重演的歷史記憶,以反射時代隱喻現實。

我所談到的絕路其實就是一種出路,整個89以後和90年代的開啟的標誌,就是要尋找出路!

整個80年代是沒有涉及這些問題的,只有在那個過度美化的浮誇與謬誤的幻覺破產之後,我們才又回到問題周而復始的本質上來。

——1991《大招貼創作筆記》

有關這段創作我曾在與巫鴻的通信中這樣寫道:「我希望在這些批量羅列和拼湊的政治形象、 口號語錄以及商業標籤、數字元號等等能夠營造出一個類似於道場 一樣的空間。我所說的轉換,就是通過對既定和現成的符號的重組創造出某種啟示性的作品,在這個作品中,我們既能感受到過往歷史的傷痛與荒謬,也能意識到當下周而復始的集體意識,都有可能在不同的的道場中借屍還魂。」

1982——1992年間的一些文本和材料:通信、日記、手稿、音樂磁帶、報刊發表物。

生存是個人的,創作是個人的,浪漫在哪裡?

當一個觀者也許才是浪漫的?

有誰可以是一個純粹的觀者?

看別人,看自己生命意志的掙扎?

關於這個80年代的個展,止於1992年與楊述、陳衛閩、張曉剛在《大招貼》前合影,創作和惺惺相惜是掙扎著小眾在那個避狹角落中的一點慰籍。後來,命運讓這些作品化為一對驚人的翅膀,將我們每個人帶向各自不同的地方!

80年代的處境和原處,是在貧疾與荒漠上的無中生有。如畢加索所言:藝術家應該肚子里有個太陽,發出千道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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