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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念沙 賈淑娟

念沙

一些記憶會在很久很久以後復甦,它藉助夢的形式穿越時空,推我回到三十多年前鄉下那個小村的沙堆上。夢境像間斷的影片,一組組清晰又模糊,斷裂又匯合,卻總似刻意地濾掉聲色,寂靜和黑白拉我入伙,跳進八十年代初的情景劇。

院子里的爺爺背靠在牆根下曬太陽,默不作聲地抽一袋老煙,天幕之上雲朵悠閑,太陽明朗。早年的鄉下沒有防晒霜,大人和小孩一樣素麵朝天,頂著風雨,頂著時空,肌膚和陽光互不規避,赤誠相見。於是,孩子們都長的有氧健康。

隨意地甩掉三四寸長的黑色條絨布鞋,爬上沙堆,和小哥一起剖沙圍牆。沙粒總是散而無形,花一個上午的時間也不見得能砌出模樣,一邊曬太陽的爺爺無意告訴我們沙的形狀,他只是眯著怕光的雙眼消磨時光。

幼年的頑童尚不知散沙無形,我們能夠知道的只是一遍遍把流沙掬起,再見它一層層落下,如此反覆,周而復始,樂此不彼。孩子用她的天真和蒙昧來雕塑沙粒的模樣,只見他們不急不慌不言不語,似乎容不下別的事情佔據當下。站在時間的另一頭看過去,那一天,流沙、孩子和太陽共同講述了一個凡間的童話。時間它老人家具有無限量的智慧,見的太多,沒有它猜不透的謎,它不說,只是想要孩子們自己去尋找,肥胖的手掌在沙堆上掬拾圍堵,拙劣的如同始祖的進化史,在無數次的失敗里摸索,經驗在漫不經心的擺布當中找到他們,端盆涼水澆透散沙,聚沙成形,真理出現的順理成章。

如果那時候爺爺肯告訴我們結果,或許我們就不用那樣不遺餘力地妄費體力,或許我們就會終止那個可笑的遊戲。但我想,即便時光快進三十年,他仍然不會說吧?世界本來就是個謎,人類作為地球的生物,數萬年的輪迴里,每一次的進化不都是人類自己從無到有的發現嗎?爺爺他只是丟了一句話,讓我們打發一段成長的時光,要我們自己去尋找、去遇見真理。

爺爺說自己總有一天要過世,於是我們要挖一方墓穴供他停放,童真的孩子對每一句話都信以為真,我們把爺爺的笑話當成那一天最具體的使命。

其實,熟悉的人都知道,爺爺從來不苟言笑,他一生很少講笑話,我記得那是他講過的唯一的一個冷笑話,然而,這或許並不能算是一個準笑話。一個經過沙場,扛過步槍,九死一生的士兵應該不會拿死亡當笑話,聽奶奶說爺爺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活命的,或者死亡於他早已終止在壯年的殺場。解甲歸田的他很少說話,似乎每一句都帶著密碼。姐姐說記憶里的爺爺總是冰冷得令人懼怕,但我記得的只有每天坐在門檻上等他從村子的老果園回家,然後從衣兜里掏出兩個青蘋果,一個給我,一個給小哥。再清晰的,還有那一次陽光下堆沙,他靠在牆上的影子像極露天電影掛起的幕布,所以我並不害怕。因為他在我的記憶里只放下陽光、沙子和青蘋果。

記得他去世的那幾天,院子里擠滿了人,人人穿著白衣,哭聲四起,小孩子不懂這些,只是覺得家裡突然異常熱鬧,奶奶盤著雙膝坐在炕頭扯一沓厚厚的白紗,像佈道的教士,來人都要受領,整個過場透著窺視不穿的肅穆莊嚴。我和小哥趁著大人們不留意的時候偷偷去摸爺爺的腳心,看他是否還活著。死亡於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實在是個抽象的存在,更具體的是一些迷茫的遺憾,我們挖了一整天的沙穴終究沒有派上用場。

時間如沙漏,留住風景,留不住心情,生命向前、向前。時間亦如青石,歷經風塵,磨去稜角,透過光滑的表面,看細了,刻著紋路,裡面藏著沙塵折射的影像。人們的感念和一個不孝子孫的遺憾一起都跌落在已尋不見舊跡的老宅院。時至今日我能想起爺爺的仍然只有這麼多,畢竟我們生命交集的時光只不過四五個年頭,一個老人的暮年和一個孩童的幼年。

沙堆後來不知去向,記憶刪減了這一頁。

多年以後,又見沙。但不論是鳴沙山的沙還是沙坡頭的沙及至建築工地的沙,在我看來,和我小時候玩過的沙沒有什麼兩樣。一樣的細密,一樣的無形。

不論是地質頑劣作劇的賀蘭山還是天空任性而為的天然湖,在孩子眼裡,都抵不過沙漠里的騎行玩樂。少年們一路揚塵飛沙,追逐戲鬧。我忍下弄髒衣物的提示,隨他們瘋吧。少時沙堆的肆意媽媽大概也沒有太多地責勸過我,所以鄉下長起來的孩子身上多少都有泥沙的味道,在陸地上生活,泥沙是免不了的,如今的孩子或者更應該多沾一些。

孩子們的樂趣永遠只在眼下,揚一把,撒出去,逆向的風故意要將這攻擊反轉回來。嘴裡罵著該死的風,臉上揚著和笑罵無關的快樂。身上落沙的孩子負氣轉身,定要扳回被奚落的笑場。氣惱,逃跑,追趕,歡叫。在沙地里,這樣的影子最動人。

我的心神始終在遠處,烈日苦行,征途漫漫,在這裡,人和駱駝結成親密的伴侶,走出沙漠,遇一湖泊是生命最大的恩賜,紛紜密匝的慾望簡變成渴望一壺水的原始,生命的需求還繁至簡。玄奘當年西去天竺的宏圖大願曾途經腳下的這片黃沙,大師在千年之前從這裡追逐終極的信仰,而我們此番前來不過是閱見異樣的風光,找一些凡俗的體驗和樂趣。沙漠慈悲,寬容了所有來者,只是不一樣的毅力和勇氣獲得不一樣的饋贈,大師從沙裡帶回人類精神世界的真經,而我們大多數人只是沾了一身沙塵。

在大漠,沙時常與風為伍,打在臉上,吹進眼裡,然後被酸澀的眼淚帶出,如同一個傷感的告白:曾經你的眼裡揉不得一粒沙子,可如今風沙迷了滿眼卻能笑著隱忍。

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曾有一粒沙,在去往大西北的路上,侄女為我們清唱的《人間沙》時常在耳邊回湯:一粒沙,落在鬢角下,從掌心開出花,美麗的芬芳……

作者簡介 賈淑娟,女,1977年出生,41歲,陝西省延安市洛川縣人,有作品在地方雜誌及微信平台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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