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一個人，帶二兩生薑，一斤苞谷燒
劉年，又見劉年
詩歌|江湖|故事
禪院鐘聲
宗教音樂館
王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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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揮之 圖 / 楊衛
01
合起書，拎上背包，掩好門。
有些地方，說走就走。有些事，說做就做。
我要去一趟湘西。去一趟張家界，和永順。
那裡，「群峰陳舊」，那裡，「落日古樸」。
那裡，「世事沒有任何新意」。
我想去看一個像古人那樣在田頭臨風獨坐的人。他叫，童軍。哦，不。他叫，劉年。
——童軍，只是他詩里的名字，就像段譽是他在江湖上行走時的名字。
02
第一站，到羊峰。
尋一條溪。
無事溪，芭茅溪，這裡的溪星星一樣，太多太多。有些溪有名字，有些溪，無名字。但尋無妨。
這次要去尋借母溪。不為看溪水，只為看那裡的男子如何重情，借了人家的女人，說好兩年為期，生了孩子，斷了奶，還賴賬不還。
也看那裡的女人，如何絕情，「男人再好，孩子再喊，也得走/一借一還，從此兩清，從此不得再踏借母溪一步/白紙黑字為證」。
還想去聽聽那些傳說，那些關於孟婆湯的傳說，順便打探一兩個沒有母親陪伴長大，曾讓我為之流淚的孩子的，命運。
會去苦竹河，訪田大爺。告訴他，有個人把他寫進了詩里，他心疼他夜裡的咳嗽，也心疼那一河被他咳碎了的平靜。
03
到老司城時，我要一個人靜靜地靠著城牆。
會讀一讀那首詩：
灘上的鴛鴦走了
碼頭的雜貨老闆走了
馱煙草的騾子客走了
放排的水手走了
欠了房租的妓女走了
街角排八字算命的瞎子走了
開碾房的老把式走了
駝背的鎖匠走了；
趕場炸油宵兒的大嫂走了
守廟的老和尚走了
盜墓的庄稼人走了
穿長衫的教師爺走了
玩猴兒把戲的河南人走了
斷腿的軍爺走了
修城牆的塔卧岩匠走了
歇腳討中飯的羊峰人走了
住棚子的鴨客走了
拉襪墊的搏擊坪姑娘走了
騎單車來找人的城裡人走了
為什麼，你還不走
斜坐在石頭上
像那座荒蕪的寂寞的城
等待著自己的王
――我不走。是想陪多一點，這座曾數百年繁華，也許將數千年寂寞的，王的城。
萬物有靈，垂垂老矣者更甚。他們即將歸去，他們的內心更慈悲通達，他們的靈魂更徹骨孤獨。
當然也到張家界。我會坐一下摩的，扶穩摩的司機的腰。下車時，看看那些黃槐花，是如何一瓣瓣落上摩托車的后座。到天門山，則是為看那個巨大的天門洞。
——來前我就許願了，要站在人間的最高處，要在那兒以手當筆，一筆一划地寫一個大大的「空」字。
04
會去走家串戶。
看看那些家戶人家階沿前頭到底有沒有那糯糯軟軟的芭蕉。葉子長長的芭蕉。想看第四棵芭蕉底下有沒有站著一個穿滿襟衣柔聲呼喚的母親。
想聽她的聲音，是不是翠綠的。
想聽她有時是不是也用帶高腔的鄉音把人罵成一隻「背萬年時的蜢子」。
會前往向陽坡，去碰碰那兩個摘豇豆的女人。不需介紹，我知她們一位是詩人的母親，一位是詩人的妻子——我已覺出她們腳下的大地，「是傾斜的」。
田埂上，遇到一個看戲歸來的男人，他肩上騎著個快樂的孩子。小傢伙口裡嘰里咕嚕著什麼，時而仰頭翻腰，時而用手指做的槍，射向遠處，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摔下去。
我不知道，這孩子的小名是否也叫福福兒，或者阿福。
05
會去找一個叫啞巴老三的人拜一拜。帶我來的人說，啞巴老三和山頂的月亮、廟裡的菩薩一樣神聖，不能任由村裡的小孩子指點的。
06
會去猛洞河。
會重溫段譽對於女人，對於生命，和弱者的態度。不用尋找，來龍去脈，皆在橋下，碧波浪中——
船滑過水，和指肚滑過皮膚一樣
沒有一點聲音
常有女人，禁不起水的誘惑，洗完衣裳，洗自己
洗完自己，又洗水
常有女人，船到了跟前
才縮進透明的水裡
一個八十歲女人的裸體，比三十歲女人的裸體
更加驚心動魄
07
最後一站，自然是王村。
會去拜訪那裡的辣椒、漿果，會拿鋤頭試一試土地的誠信。累了，也會像劉年那樣爬上菩薩岩坐一下。不會迎風流淚，我眼裡沒有看到那個提個拉杆箱不遠千里尋找我的人。
想獃獃地看一陣落日。
想好好地想一想，為什麼他說，「看到落日的，落日看到的，一一被贈予光輝」。
08
如果有時間，或許還會去永順南城轉轉。無心插柳，漫無目的，也許會撞上那個一心走路永不厭倦，一心寫詩永不疲倦的「瘋子」呢？
如果遇到，我會遞上一束潔白的山茶花。遞給這個把「詩人」這頂帽子從垃圾堆里翻出來戴上的人――
告訴他，這個世界正在變好，有一群人正捧起他的詩歌，和他一起，悲憫世界。
誰又敢說我們不合時宜？
愛詩的人都是太陽里飛出的天使。自帶一束光。
09
沒有刺，沒有刀子，沒有鋒芒。一切只有生命最初的柔軟。
我確定這趟湘西之旅已讓自己剝去了重重的防備、憂鬱和盔甲。我治好了在城裡落下的，久治不愈的，失眠和焦慮。
「詩歌，是人間的葯」。
小旅館裡，我移花接木地夢見一個叫漆河的小鎮，一個叫聶橋的村落。
我夢見一座小橋，一段流水。一些童年往事，一些煙雨花落。
我夢見，滿眼菜花金黃，滿世界人聲清澈。
——那裡，確乎是我的故鄉，獨屬於我的，「湘西」。
10
輕輕一闋漁歌子，願君也入此中來。
作者簡介
揮之，湘女，天蠍座，現居長沙，興至而寫字。
執行策劃 | 駝二爺
責任編輯 | 杜 蘅
本期編輯 | 曉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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