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散遠了的鄉愁
記得 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 《從前慢》
清明放假回老家,除了辦了過期的身份證外,就是給姥姥,奶奶上墳。
自從弟弟上了高中後,我們就開始不在家裡了,家鄉的變化對於我們來講,最直觀的就是回家的路途上,車窗外越來越晃眼的霓虹燈、路邊越來越洋氣的「豪宅」以及街道兩邊的整齊的樹木。經常是快走到家的最後一個岔路的時候,我總疑惑是不是走錯了,一臉蒙逼的陌生。
十年前,就是在我還上小學、中學,奶奶,大姨她們還在,田裡還沒有通水泥路。而我們街道離105國道比較近,但是算是比較爛的。爛到什麼程度呢?我印象中在阜陽上學那會,每每回老家,從港集打個三輪車回家,一路能把人肚子五臟全顛出來。每到雨天的時候,就是考驗車技的時候,自行車龍頭稍不轉靈活,很有可能中途就要折回家換衣服。路雖然顛簸,但是那麼樸實的日子,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現在村村通新路,我回家了,甚至都分不清楚那條路通向哪個村子,就像站在自家門口,完全分不清楚在附近玩耍的孩子是哪家的,也再難見到趕集日里,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現在街上開了很多緊跟潮流的新店,大型超市、酒店、洗浴中心,KTV、傢具城等等要啥有啥,連每條小路都有名有牌坊了。但是最願意逛的,還是記憶里的那個街,從一早穿梭在街道里叫賣豆腐豆腐皮,跟接著腐酒,中午的燒餅,晚間的油茶,馬虎,豆腐腦家,只覺得,這才更接近人情冷暖。
圖 用小麥葉子都能吹響
圖 園裡的蒲公英
給奶奶上完墳回來,我們老慣例回我們最老根據地。在我的記憶里,小時候的生活真是夠富足,夠詩意,有酒有肉,有田園,魚塘。
最開始我們只有一個園子,園子里有顆梧桐樹,樹下搭了一個葡萄架,還有一顆松柏,據說是生我姐那年種的;夏天清晨在葡萄架下就餐,秋天掃不完的梧桐葉,印象尤其深刻。
後來我爸媽把園子前面一塊地與別人進行了購換,一方泥土,一隅生活,打造了詩情畫意的池塘田園,都是父母的勞作。園裡一分兩塊,左邊是兩個池塘,一個荷塘放養鯉魚,另一個是養的八虎鯰魚,池塘的另一邊種了很多瓜果蔬菜,四季瓜果蔬菜不斷,木耳菜,空心菜,黃瓜,西紅柿,青椒,豆角,韭菜,蒜苗,茴香,蔥,石榴樹,花椒樹,草莓等等家常蔬菜一應俱全,幾分地卻承包了一家人四季所需的綠色食品。
我喜歡跟在老媽身後,她一撅一個坑,我點一粒種子,然後施肥,從旁邊的池塘里一瓢一瓢舀水澆灌,轉身拔拔菜苗之間的雜草,看看作物的長勢。不小心將菜苗錯當成雜草除掉了,媽媽一邊取笑一邊嫻熟的用手掰個小坑重新植好。時光緩慢下來,心也沉澱下去。日頭到吃飯時間的位置,我們收穫一筐蔬果,洗洗手上的泥巴,走進廚房忙碌。
這個園裡滿滿的童年味道,夏天抓豆蟲、蒼蟲喂鯰魚,放學後在池塘邊沿寫作業,寫練毛筆字,在池塘邊玩耍,到了初冬時節,塘里魚和蓮藕的豐收。印象中我小時候沿兩池塘分隔牆,滑進裡邊兩三次,差點被淹死。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想到這個園時,我總是會去腦補那個畫面:勤勞的爹帶著我們孩兒們一撅一撅揮著鋤頭,汗流浹背,我老媽在升起的炊煙里攪著鍋里的飯,空當的時候站在門口,看著勞動的孩子們眯眼笑。
也總是想起,春天蠶豆下來時,奶奶煮大碗大碗的蠶豆粥,然後我們把蠶豆用嘴漱起來用衛生紙包著或者在桌子上晾乾,上學帶著當零食一點一點吃。大家圍坐在飯桌上,咕嚕咕嚕喝湯吃飯,爺爺一邊催我們快點吃,去上學。大門外的一頭牛,時不時哞哞的叫著。
小時候的我們最喜歡跟在奶奶後面去田裡。雖然我們也幹不了什麼農活,但只有這個時候才被允許休息,不然就要在家寫作業。對於地頭(田埂的某一端我們稱之為地頭),有一種特別的迷戀,有時可以蹲在地頭玩草,泥巴玩一下午都不覺得無趣。直到現在,我也叫不上春天田裡那些野花的名字,因為太多了。跟著奶奶四季都有事做,春天可以拔毛線(後來百度才知道學名叫「茅針」)、跟著拔麥田裡的草; 夏天田埂里辮牛筋草,紅薯葉做耳環,雨天挖知了、玩泥巴,麥子收割季節「拾麥」,在麥廠里麥堆耍;秋天摘小馬泡、黑泡、香麻溜(姑娘兒),挖洞燒紅宇、鉮紅宇,芝麻栝里捉蛐蛐串燒,冬天樹上勾梅豆。現在想來,真的非常懷念,因為有些事情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做了。
喜歡坐在奶奶老園子前面河邊,聽奶奶扯那個年代的故事。講她遠嫁的原因,講地主的情形,講昔日的生活……奶奶告訴我們她大名叫田後英,估計沒幾個人知道吧,在我心裡,他們純粹是書本裡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著雙手自食其力的人。這樣簡單的生活該是很多人眼中的幸福吧。前兩年過年的時候,爺爺感慨:現在生活越來越好,過年卻覺得越來越沒意思了。「說不上哪裡不好,腦子裡就是有這種意識」,爺爺嘆氣。
圖 父母離開老屋的背景
生活確實越來越好,今年年初聽聞我們的老根據地要拆了,全都改建成了統一商戶房。在這個不起眼的老屋裡,發生了很多再也回不去的點滴,每每想起我們姐弟三人在一個卧室相愛相殺的情景,都是笑停不下來。
沒有下雨天的屋檐滴水,沒有牆角的茵茵青苔。爬上樓頂也看不到炊煙裊裊升起,自行車鈴鐺的清脆變成了喇叭的嘈雜。孩子聚在一起,看不完的動畫片,玩不厭的手機遊戲,小土坡上的「打面」遊戲或許也早已不是當年讓我們歡聲笑語的模樣。但人們還是一樣,安好的生活。
網上有評析說木心先生的詩是「散步散遠了的鄉愁」。我們終日穿梭在城市的高樓大廈,忙碌於生活的柴米油鹽,記憶里的依戀對我們來講,又何嘗不是「散步散遠了的鄉愁」呢?
這樣的好生活啊,該怎麼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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