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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不懂廣東人,那你就看看楚原

4月15日香港金像獎頒獎現場

導讀:生是第一要務,所以要跑去香港,所以要導演,所以粵語片不行了拍國語片,國語片不行了拍武俠片,導演不當了就跑龍套,總歸要在困局裡求得一條出路。

作者:黃佟佟,著名專欄作家,娛評人。出版名人採訪集《感情這東西》。最新作品《最好的女子》等。

4月15晚第37屆香港金像獎,把終身成就獎頒給了傳奇導演楚原。

84歲的他,據說早已腦部退化,但從當晚他的說話情形來看,依然還很精靈,五分鐘的講演,起承轉合,有高潮有收尾有幽默有深情,台上台下的人都眼含淚水,五度響起掌聲,恍如某個部落在聆聽某位鬚髮皆白退役長老的肺腑忠言——「如果你像我一樣,撈到沒得撈了(廣東人把工作賺錢稱為撈世界),記得年輕時攢點錢。」這種大白話,不知讓台下滿堂的大腕名流不知聽了做何感想,反正我知道只有廣東人才會在星光熠熠的名利場上講這特俗的大實話。

有時你會不喜歡廣東人,他們太實在太無趣,有時你又看不懂 廣東人,你不知道他們心裡究競在想什麼,其實研究一下楚原的生平你就大致能夠明白廣東人的生存哲學。

首先廣東人有他們非常江湖的一面。

如果你略微注意一下,你會發現楚原在短短的講話說了三次「義氣」。老派的電影人常稱自己是江湖兒女,義氣兒女,恩義兩個字,對那一代電影人意義重大。楚原這一代香港人的際遇,非常相似,1949年之後,他們以各種名目流落到了香港,有人騎著白馬而來(倪匡),有人循著水路而來(黃霑),有人借病而來,說的正是楚原。

五十年代中期,中山大學化學系三年級的楚原借治療胃病之名來到香港,那時節幾百萬人突然擠到這個南方小島嶼,如何謀生是大難題。楚原的父親是粵劇大老倌張活游,進電影圈是天時地利。七十年代,古龍武俠潮時,攝影棚里的溫度超過120華氏度,他每天穿著背心、短褲、膠鞋在裡面日拍夜拍,如今香港電影協會的主席爾冬陞,正是那時他一手捧出來的武俠巨星。這一次爾冬陞甫一上任就把終身成就獎頒給恩人,既是因緣,也是恩義。按理說楚原早就應該得了,邵氏四大名導李翰祥、張徹、胡金銓早已仙去,剩下的惟有他了。

作為一個廣東人,楚原一生踐行的正是廣東人的求生精神。

生是第一要務,所以要跑去香港,所以要導演,所以粵語片不行了拍國語片,國語片不行了拍武俠片,導演不當了就跑龍套,總歸要在困局裡求得一條出路。

楚原在電影圈是出了名的「急智奇才」,21歲當副導演,23歲就當上導演,拍電影是老天爺賞飯吃,他一點不覺得導戲是難事:「我覺得做導演其實最重要的就是那個劇本,你隔晚將劇本弄妥了,拍攝時便一點也不困難。可能我的腦筋轉得比別人快一點吧,所以處理起事情來也比別人快,在我寫劇本的時候已經事先將鏡位之類都想好了。坦白說,電影不過是化了妝講故事而已。」他人聰明,又年輕,頂沒架子,頂好說話,一上手就拍得有模有樣,《湖畔草》(1959)《可憐天下父母心》(1960)讓他一舉成名,不覺意間還泡到美麗女明星(太太南紅)。

楚原與南紅

為了生存,他拍過各種類型片,什麼流行拍什麼,需要拍什麼拍什,開始他喜歡桑弧,拍家庭劇倫理戲,後來在台灣香港兩地兜兜轉轉十年之後,開始拍奇情武俠片,再加點艷情肉戲,《火併》(1971)和《愛奴》(1972)當年也算艷驚四座,1973年他說服邵老闆拍了粵語喜劇片《七十二家房客》,不光打破香港開埠以來的最高票房記錄,也讓當時備受冷落的粵語片來了個大逆襲,此時他還不到四十歲。

《愛奴》劇照

1975年的楚原迎來的人生的更高潮,他和倪匡聯手製造了一個古龍武俠電影風潮,《流星·蝴蝶·劍》大賣,於是他一口氣連拍了18部,一直拍到80年代武俠片式微,他用乾冰與楓葉製造的奇幻的中國武俠世界也算是一絕,算是武俠片的一代宗師。和其它三位七十年代的大導(李翰祥、張徹、胡金銓)比起來,他待人最和氣,最沒架子,因此也活得最輕鬆。沒戲開了,就去跑跑龍套,七零後熟悉他,無不因為他總是無時不刻出現在我們熟悉的電視和電視劇,讓人記得這個老是笑哈哈的老頭。

有才華的人,我執最重,他沒有,他把時代看得比自己重要,這可能也是他得以長命的原因。「一切是菩提明鏡,笑笑便算」。

廣東人最有別於其他省份的人,是他們極端的務實主義。

「當年我破了香港的賣座紀錄(註:1973年《七十二家房客》),老闆馬上和我簽新合同,工資加了十倍,人人都說我是香港最幸福的導演。

「十幾年後,我的電影不賣座了,拍完幾部撲街片後,想拍《天龍八部》。開機前一天,方逸華小姐走來撕了通告不讓拍,進辦公室第一句話就問我:誰讓你拍《天龍八部》的,虧本了你賠得起嗎?!最後兩句說,楚原你根本不懂電影藝術!你根本不會拍電影!那時人人又說,我是邵氏公司最難堪的導演。」幾十年以後,楚原最記得的仍然是這兩件事,一件頂風光,一件頂難堪,「電影界只要賣錢,就什麼錯事都對,反過來就罪大彌天,什麼事都錯。」他在他的自傳里說。

但廣東人的硬扎也就在這裡,也許是廣東人一早就接受了這個世界的殘酷,一早就接受了人生的失意總是多於如意,所以他們對於人生的高與低甘之如飴。楚原無數次打破過票房記錄,拍過經典名片,也開創過一代風潮,但也不妨礙六十多歲時在各種後輩的戲裡打著醬油,「無論你昨天多風光,也無論你昨天多失意,明天天亮的時候,你照樣要起來做一個人,繼續生活下去。」

《陀槍師姐》劇照,楚原飾演程峰的父親

上一代廣東人,生於重重憂患之中,在艱難中掙下的喧囂事業,在別人眼裡是藝術人生,在他們自己眼裡,不過是為了求生。他們對於生活沒有任何幻想,卻又從來不會失望離場,因為只有不停地做事,不停地往前走,你才有可能遇到不同的明天,美人赫思嘉愛說:TOMORROW IS ANOTHER DAY,但對於廣東人來說,那就是天大的事,睡一覺,明天起來又是一條好漢,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不強求。

明天會更好么?也許不會,但日子總得要過下去,所以,就要一直做下去,哪怕當一個死跑龍套的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這就是人生。

低到塵埃,然而非常硬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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