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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造泉,一代權奸卻是古今第一鑄錢能手

山河破碎,

「再世周公」王莽已經是窮途末路,

他雙眼凝視著石渠閣中孔子的畫像,

口中嘟囔著:

「天厭予,天厭予……」

——《貨幣里的中國史》

王莽造泉

任雙偉

元始末年,「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大內之中,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份請封王莽的上書,縱橫壘摞,直達天衢。狂風穿過天祿閣窗牖的裂隙,把簡牘擊得噼啪作響,倒像是兵戈相接、鼙鼓迭噪的景況。

未央宮外,王公、列侯、諸生、吏民接肩鱗次,連守闕廷。他們顧盼鼓噪,奮袖呼號:「恭請安漢公加九錫!恭請安漢公加九錫!」

前殿里傳來王莽咚咚的叩頭聲,只見他淚滿襟衫,嗚嗚啞啞地向太皇太后王政君泣訴:「臣不願受賞……」

望著階下慘兮兮的親侄,王政君耳邊迴響起兄長王鳳的囑託。

前漢末年,侈靡成風。元帝沉湎聲色,奢靡無度;成帝治國無能,荒淫有術;哀帝更是耽於男色,輒賜千萬。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章台街上,皇室貴戚錦衣華服,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身旁的惡仆高聲呼和,驅趕著路人,遇有不及躲避的便是一鞭,卻發現那不過是一具具凍餒的屍體。他們馭著森森地嘶叫的怒馬,把腳底的血肉踩出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印記來。

在王氏金鋪玉戶連綿的高屋大樓里,扎眼地夾雜著幾間低矮的房屋。身著素衣儒服的王莽侍奉母親歇息後,又急促促地奔向大司馬府。他於途中念想著:要是能緩兩日幫好友朱博納取妻妾,或許就有錢多救濟些章台街上的餓殍了。

彼時大司馬王鳳身染重疾,自知病將不起。平日里倍受提攜的至親骨肉都置若罔聞,只有侄兒王莽衣不解帶地侍奉在側。在彌留之際,王鳳深深地擔憂家族的命運,想起那些輿馬聲色的子侄,不禁悲從中來,唯恐自己身後這「五侯當朝」、權傾天下的勛貴家族,會如衛、霍般一夕崩解。在輾轉反側中,王鳳突然

注意到了身旁蓬頭垢面的王莽,復又憶起他這數月床榻侍疾的事必躬親、任勞任怨。王鳳終於做了決定:他將王莽鄭重地託付給王政君,死且瞑目。

王莽如汩汩活泉,是罕見的清流。他地位愈高時,節操愈謙;受賞愈厚時,推辭愈堅。要是實在拗不過上命民情,勉強受賞後,他也會盡數捐出,乃至「家無所余」。一如他雖然接受太傅的官職和安漢公的爵位,卻推掉了封地和子孫的繼承權。又如一日王莽母親身體抱恙,王侯公卿登門問詢。迎客的婦人身穿粗麻,素麵朝天,賓客皆以為是奴僕,不免態度倨慢,後來才知她正是王莽的嫡妻正室。子曰「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如是而已。

這該是何表纖塵不染的人物,似能出離樊網,獨善其身。然而正當王莽想要大施拳腳、匡濟天下之時,酒色蝕骨的漢成帝卻一病不起了。付諸黃泉的除了成帝昏聵的政名,還有王氏外戚滔天的權柄。在繼位者漢哀帝荒唐揮霍的七年間,王莽寂寥地隱居在封地之內,蜀地新都的老舊宅邸,便已是他的全部腳力。其間他的次子不慎手刃家奴,本是刑錯不上勛貴,至多罰金、下獄的小罪,竟被王莽逼迫自盡。畢竟失勢的猛虎,連利爪都是罪愆。能夠被世人遺忘,便已是前朝外戚的上佳結局。

如同伯父漢成帝一樣,漢哀帝也因沉湎聲色,崩於床簀。久經沉浮的王莽再次掌權。只是經此世變,他永矢弗諼的,除了高聳入雲的儒家道德,還多了一條——權力。

本次加封九錫,他「流涕叩頭不願受賞」,可是群情洶洶,眾意難違,最後只得稽首再拜,領受封賞。從此,九錫成了篡位的代名詞。只寥寥羅列後世加封九錫的幾人於下,聊以窺斑:曹操、司馬昭、石勒、楊堅、李淵……同樣的,短短三年後,王莽已是身受「九錫殊禮」、屢行「揖讓虛禮」、手執「禪讓儀文」的堂堂天子了。歷史上空前絕後的「民選皇帝」,便如此這般地粉墨登場了。

關於王莽簒逆一事,史學大家呂思勉如是說:「在從前那種政體之下,一個人有了非常的抱負,要行非常的改革,不做君主,是否能夠始終的貫徹?為了貫徹自己的主張的原故,事實上皇帝又可以取得到手,是否可以取來做一做,以實行自己的主張。還是應該謹守君臣之義,專做一姓一家的奴隸,聽憑天下的事情,一切敗壞決裂?」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

為了不再出現漢哀帝時他被迫下野的窘境,為了讓自己籌謀的復古大業長久留存,在天下兆民的擁戴下,王莽和平地接管了漢家江山。這種「禪讓」的心法一直流傳到溥儀遜位時。如此,異姓王朝的更迭甚至比正常的父死子繼更加平和,亦可謂仁之至矣。

終於,這位道德家踐履至尊,而天下已是末世之景:郡國並旱,亡有平歲,賊寇橫行,百姓流離。

每當天地翻覆時,總有人承天立極,擔綱國事,他們或是面向未來,變更舊制,或是回到過去,法祖歷史。王莽選擇回到堯舜之時,回到每個儒學擁躉的精神世界。於是他左手《周禮》,右手《論語》,開始建設自己心中的「理想國」。

新莽君臣在古老的文獻中艱難地跋涉,他們兢兢業業地考據著《周禮》中語焉不詳的名物,然後矢志不渝地將之頒行天下。於是朝堂之上出現了四輔、三公、四將、九卿、六監等新奇的官職。郡國的名稱也被修改了大半,為壓勝,為趨吉,為避諱,為貶抑,總歸是名正言順了。那些被收歸國有的田地,倒也不稱井田,而稱王田,饒有平均地權的意味。至於改郊禮、變廟制、張太學、仇四夷,幾乎是臻於三代時的盛景了。

其中最為重要的,還是佶屈聱牙的五均六筦,此法誓要把豪強的兼并之路扼死,爭奈執法之人,儘是豪奢之輩。光是與六筦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鑄幣一事,前後更易之頻繁,幣種之博雜,冠絕今古。

從居攝二年(7)到天鳳元年(14)(一說地皇元年,20),短短七年間,王莽四改幣制,所造的錢幣式樣奇絕,文字雋美,號曰「錢絕」。王莽亦因此被清人稱為「古今第一鑄錢能手」。

居攝二年時,王莽尚未稱帝,然而復古改制的大幕已經拉開。《漢書》記載:「王莽居攝,變漢制,以周錢有子母相權,於是更造大錢……又造契刀、錯刀……與五銖凡四品,並行。」由於《周禮》中記載錢幣的儲放機構為「泉府」,故大錢面文為「大泉五十」。一枚大錢可以兌換五十枚五銖,取 「子母相權」之意。

然而先秦所謂「子母相權」,貨幣的作價符合實際重量,如圜錢一的重量是半 的兩倍,作價亦是半 的兩倍。莽錢則不然,其名曰「子母相權」,實為 「虛值大錢」,如一枚大泉五十隻比一枚五銖重兩倍余,卻是其作價的五十倍。此後王莽屢次幣改,虛值大錢仍在。是故改亦濫,不改亦濫,虛浮的貨幣名號和造作的貨幣形制,如何都掩蓋不了劣幣驅逐良幣的實質。

契刀和錯刀則尤甚,一枚契刀可兌換五百枚五銖,一枚錯刀可兌換五千枚五銖,此兩品虛幣面值極大,庶民難用,專肆搜刮富人、貴胄,這亦與王莽「托古改制」中「齊眾庶,抑併兼」的思想一致。頒行此等虛幣雖是斂財詐計,卻頗有些富國的功用。

第二次幣制改革是在始建國元年(9)正月,即王莽篡漢的前一個月。本次幣改原因之荒唐,可謂曠古絕今。原來漢朝國姓為「劉」姓,而「劉」字的繁體字由「卯」「金」「刀」三字組成,當時流通的貨幣「契刀」、「錯刀」和「五銖」皆與「劉」字相關,新廷出於厭勝的目的,便將三幣罷用。

有漢一朝,符讖極盛。尤其厭勝之法,更是大行其道。王莽費盡心機地抹去漢朝的印記,光地名就更易了數百個,如將廣漢更易為廣信,長陵更易為長平,凡此種種,難以盡述。由於名稱淆亂,頒布詔書時又不得不標註舊名,令人啼笑。

「契刀」、「錯刀」與「五銖」被廢除後,王莽頒行了代替五銖的「小泉直一」,五十枚小泉直一可兌換一枚大泉五十。由於天下錢幣不是大泉即是小泉,故而「泉」成為錢幣的代名詞。錢幣為泉,古錢幣藏友為泉友,如此便祛除銅臭,殊為雅緻。

始建國二年(10)十二月,最令人費解的第三次幣制改革開始實施,新廷頒行黃金一品、銀貨兩品、龜寶四品、貝貨五品、泉貨六品、布貨十品,共計五物、六名、二十八種之多。本次改幣,金、銀、錢、布、龜、貝無所不包,幾乎囊括了中國所有的貨幣種類與材質,令人眼花繚亂,怕是就連王莽本人也難以明曉其間的折算之法。其中龜、貝諸類,其實是漢武帝以來,西漢實物貨幣思想的借屍還魂。

漢武帝死後,賢良文學在與桑弘羊的鹽鐵辯論中已經提出了以物易物的交換方式。漢元帝時,大臣貢禹主張廢除錢幣,使用谷帛,他甚至以開採銅礦會破壞風水為由,大談復古之道。漢哀帝時,大司空師丹認為廢幣可行,後迫於公卿阻力,仍用五銖。王莽強行龜、貝,致使「農商失業,食貨俱廢,民泣於市道」,後紛紛「起為盜賊」。

本次幣改雖然披著王道復古的外衣,內里卻是為了斂湊軍費。王莽深受「華夷之辯」「夷夏大防」等儒家觀念的影響,不僅呆板地將邊民劃分為先秦時的蠻、戎、夷、狄,誓將其填之、厭之、疏之、除之、摧之、刈之,更大行厭勝之法,更易地名為厭戎、填戎、平胡等等。可惜大兵四齣之下,反使四境之外,併入為害,江海邊郡,滌地無類。邊患難弭,黃河竟也潰決,數郡泛濫,天下騰然。

山河破碎,「再世周公」王莽已經是窮途末路,他雙眼凝視著石渠閣中孔子的畫像,口中嘟囔著:「天厭予,天厭予……」

天鳳元年(14),王莽廢除雜亂的寶貨制,頒行「貨泉」與「貨布」,開始了第四次幣制改革。貨泉與五銖等重,一枚值一錢。貨布重約二十五銖,一枚值貨泉二十五枚。又准許大泉五十繼續行用,只是作價貶為一錢。貨泉與貨布二品並行,其實是對西漢五銖錢制的恢復。王莽親自敲響托古改制的喪鐘,向更為成熟的漢制妥協,他終是明白,原來「金字塔不能倒砌」。王莽還特意在貨布上側鑄造小孔,名曰「圓好」。三代也罷,漢朝也好,只要能夠苟延國祚,便是圓好。

在生命的最後歲月,王莽身後總是跟隨著手持「威斗」的司命官。威斗以五色藥石與銅合金製成,長約兩尺五寸,狀如北斗。威斗會隨著時辰的變化旋轉,王莽亦隨威斗旋轉,用以承接天威,厭勝敵軍。

可是當一封封民生凋敝、百姓謀亂的奏疏流水般遞來時,王莽眉蹙了,難不成讓他厭勝天下不可?

地皇四年(23)秋,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王莽口占符命,身隨威斗,木然地看著未央宮內的熊熊大火。直到敵軍近前了,又近前了,他才訝異地發現,這張張兇惡面孔所屬,正是長安巷陌里他曾救助過的飢餓生民。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漸台之上,下意識地周正衣冠。只是不知何處冷劍,將其頭顱囫圇割下。他血口張合,似說著:「天地之性,人為貴……」

兩百餘年後,西晉的洛陽武庫突遭大火,王莽的頭顱化為灰燼。隨之一同焚毀的還有孔子的木屐和劉邦的斬蛇劍。

據說那斬蛇劍「穿屋而飛,莫之所向」。

貨幣里的中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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