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集·亂語 歸途
老乞丐死了,就像是每天註定要死去的人一樣死了。
我又在洞穴里躲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飢餓驅使著我爬出了洞穴。
雨已經停了,地上還有積水,空氣中瀰漫著寒冷和死亡。
歸
途

我也可以是流浪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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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妹妹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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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貴族,準確地來說,是一個西貴族。」
我再一次強調著自己的身份,已經不知是三天來的第多少次了。
「我說最後一遍,我的袍子上綉著的是鹿蜀而不是玄龜!」
我抬頭看了看這狹小的洞穴,雖然伸不開身體,卻也比洞外大雨滂沱,兵荒馬亂好得多。
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袍子,笑了。青色的絲綢面料早已經沾滿了泥土,還磨破了不少地方,雖然能看出有金線在袍身上遊走,卻實在是辨認不出這圖案究竟是鹿蜀還是玄龜了。
「你看看你自己,哪裡像個貴族,分明是個乞丐罷了。」
說話的是一個邋遢的老頭,鬚髮花白骯髒不堪,身上的衣服爛到遮不住瘦骨嶙峋的身體,他的身上散著一股子酸臭味——這絕不是對文人的侮辱,那是真的酸臭味,像是幾天沒倒的泔水桶。我輕蔑地笑了一聲:「你才是個乞丐。」
老頭子笑了一聲,說道:「我可不是乞丐,我周遊天下,等這雨停了,我就要走了。」
「你最好快些走,」我小聲嘟囔:「這樣洞里能寬敞些,空氣里的臭味也能少些。」
老乞丐居然笑了。
「呵,小乞丐居然在嫌棄老乞丐?」
我輕輕抬眼,狠狠剜在他的臉上。
「閉嘴,你沒有資格同我說話!」
老乞丐縮回角落,白了我一眼,不再言語,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餅。
這快餅的樣子並不美觀,也並不新鮮,甚至已經不知道在老乞丐的懷裡捂了多少天了。若是在平時,我怎麼會對這種食物垂涎,可是在餓了三天之後,我居然對它產生了食慾。
「怎麼?想吃?」老乞丐滿臉譏諷,緩緩把一整塊餅遞到我的面前。
餅是餿的,難聞的氣味甚至蓋過了老乞丐身上的臭味。我的腦袋在嘔吐,可我的肚皮卻叫個不停。
最終,肚皮戰勝了大腦,我的聲音顫抖著。
「倘若你不吃的話……」
老乞丐微微一笑,一揮手就將餅拋出了洞穴。
我心疼地看著雨中躺著的餅,又對乞丐的侮辱有些生氣。
「你丟了它做什麼?」
老乞丐扶了扶自己的鬍子:「這餅都餿了,子曰『色惡不食』,你不懂嗎?」
我咬了咬牙齒,努力忍者自己心中的憤怒,提醒自己要節省體力。
「老乞丐,你該死!」
老乞丐不再說話,蜷縮在角落裡,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去。
大雨依舊滂沱,沒有一絲要停下的意思,洞外已經是一片澤國。
求救的信鴿三天前就已經放了出去,不知是它在大雨中迷了路,還是救援隊被阻擋在了山谷之外。
我拾起一塊石頭,朝老乞丐的方向丟去。
「喂,你醒醒,我要問你話。」
老乞丐翻了個身,嘟囔著:「我沒資格同你說話……不說了不說了。」
我又丟了一塊石頭,這次正中他的眉心。老乞丐跳了起來,揉著額頭,看瘋子似的看著我。
「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得意地笑了:「我問你,你方才說你不是乞丐,你如何證明?」
乞丐喘著粗氣慢慢坐下,沒有回答卻反問道:「你總說你是貴族,那你又如何證明呢?」
我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青白相間,上面刻著一條蟠龍,做工精緻,栩栩如生。
這是西貴族獨有的信物,是我師傅親手送我的成人禮。可惜了這幾日的顛簸,龍的尾巴被磕掉了一小塊,使我心疼了一會。
「喂,要飯的,你可知道這個值多少錢嗎?」
老乞丐的臉上居然有一絲不屑:「就算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此刻也換不來半塊饅頭,又有什麼用呢?」
我有些生氣,卻無奈地發現他說的沒錯,嘆了口氣,把玉佩收回腰間。
「西貴族和東貴族一直在打仗,誰都不想放過誰,卻誰都占不了上風,據說幾百年來,就這麼一直打著。」
老乞丐似乎對我的話起了興趣,直起身子看著我。
「一仗打了幾百年,這倒也是件稀罕事,你可知道他們為何要打仗啊?」
我搖了搖頭:「不知,也許是祖輩們的血海深仇,也許是上天註定命運使然,總之如今,東西貴族只要見面,必然就是你死我活的下場。」
老乞丐笑了笑,問道:「你變成這個樣子?豈不也是東貴族害的?」
我心肝一顫,卻依然硬著頭皮反駁:「你怎麼能確定是東貴族,為何不是山賊,為何不是豺狼虎豹?」
老乞丐滿臉笑容,卻讓我感到無盡的蒼涼。他站起身,緩緩走到洞口向外張望,說道:「地里沒了糧食,人們便會餓肚子,有的人餓瘋了,便決定去吃了豺狼。後來豺狼虎豹都沒有了,百姓各個面黃肌瘦,形同枯槁,又怎麼還有力氣去當山賊,打家劫舍呢?」
我有些驚訝,老乞丐卻繼續說。
「連年征戰,土地里早已經長不出糧食,僅存的肥沃土地,又都在你們手裡。你看我像是個乞丐,可我知道我不是,因為這天下蒼生哪個不和我一樣?哪個不是家破人亡浪跡天涯?能活下來的都是命硬的人,這個世界的模樣,你這種貴族又怎麼能看清呢?」
我驚呆了,這些事情確實是我從未聽說過的,不知為何,胸口有一陣十四年來從未有過的刺痛。
「你在騙我,他們說長安城內依舊繁華……」我有些哽咽,因為我知道,老乞丐沒有說謊。
見我落淚,老乞丐露出了些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啊,失態了。你尚且年少,許多事情還是自己親眼去看的好……」
老乞丐還在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可我卻什麼都沒聽清,也不知怎麼了,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哭著哭著竟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依稀能聽見洞外的雨聲,雖沒有停止,卻也小了不少。老乞丐站在洞口,擋住了大部分的光亮。
「我睡了多久……」
老乞丐突然回頭,面色凝重,微弱的光亮在他的臉上顯得十分恐怖。
「噓,小聲點,躲起來。」
我本能地向洞穴深處縮了縮身體,聽見了由遠及近傳來的馬蹄聲。
馬蹄聲在洞口停下,兩個高傲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審問這老乞丐。
「叫花子,你會說話嗎?我問你……」
老乞丐向洞外走去,卻被人一腳踹了回來,躺倒在地上。
「你離我遠點,渾身臭味,就在那站著。」
「死叫花子,我問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個貴族?」
老乞丐慢慢從地上爬起,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看見二位就在我眼前。」
又是一聲悶響,老乞丐又跌坐在地上。
「死叫花子你在耍我們嗎?」
老乞丐又慢慢站起,眼神冰冷,目不斜視,嘴角卻又有一絲笑意。
「莫非二位不是貴族,而是乞丐嗎?」
拔刀的聲音很響亮,幾乎蓋過了洞外的雨聲。老乞丐再一次向後跌倒,一聲不吭,雙目緊閉,胸口帶血。
「沒人敢和東貴族的大人撒野!死叫花子你是活膩歪了!」
我捂住嘴巴,忍住了在嗓眼上的尖叫,我知道,倘若被東貴族的人抓走,後果依舊是死路一條。
「公孫大人息怒,我們要不要去這洞里瞧瞧?」
「上官大人多心了,貴族豈會和這乞丐慪氣,這洞穴臭氣熏天,還是算了吧。」
馬蹄聲漸遠,洞外又是一片安靜,只聽見雨滴墜落,大地在無聲地怒吼。
我爬到老乞丐身邊,他胸口的刀傷依舊在不住地朝外滲血。
「喂,要飯的,你不是命硬嗎?別死啊!」
老乞丐氣若遊絲,笑著說道:「呵,我看清了,他們的袍子上綉著玄龜,和你的不一樣……」
老乞丐死了,就像是每天註定要死去的人一樣死了。
我又在洞穴里躲了兩天。終於在第三天飢餓驅使著我爬出了洞穴。
雨已經停了,地上還有積水,空氣中瀰漫著寒冷和死亡。
我模糊地看見不遠處有車駕,華麗的華蓋上紋著鹿蜀的模樣——西貴族的車駕。
抽了抽鼻子,我解下腰間的玉佩,嘆了口氣,把它丟在了老乞丐的屍體上,然後朝反方向狂奔。
突然想起了老乞丐的話:「許多事情還是自己親眼去看的好……」
已經五天沒吃東西了,可我卻突然覺得無比滿足。十四年來,我第一就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就像是經過了很久很久的旅途跋涉之後,踏上歸途的感覺。
是的,我回家了。
作者:胡 塵
責編:野馬集
美編:胡 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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