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與特工的戰爭（下）：「成為特工，敵人會比臉書更了解你的行蹤」

編者按：在上一篇文章里，我們介紹了LBS遊戲《Ingress》里，雙方玩家進行「情報戰」所發生的故事。這一次，我們準備談談「情報戰」所衍生的，關於玩家隱私的話題。

在開始討論《Ingress》中的玩家隱私問題之前，請先和我一起想像這樣的場景：你在北京的前門步行街上玩《Ingress》，攻擊了敵軍位於此處的Portal，這導致敵軍玩家發現了你的存在。隨後：

1.對方在遊戲的聊天頻道里給你發了一條信息：「你也在前門啊？」

2.對方在遊戲的聊天頻道里給你發了一條信息：「我在都一處門口穿著藍衣服，過來找我拿卡~」

3.對方直接拍了你的肩膀，說「原來你在這啊」，然後遞給你一張印著他ID的小卡片。

4.對方過來和你揮了揮手，然後用相機拍下了你的照片。

以上哪一種行為會讓你覺得自己的隱私受到了冒犯，讓你覺得對方是一個跟蹤狂？如果這件事情不是發生在旅遊景區，而是發生在你家住宅樓下呢？

對絕大多數人來講，4顯然是一種非常冒犯，甚至是存在法律風險的行為，1、2、3則可能有些爭議。坦白說，在我玩《Ingress》這個遊戲的過程中，1、2、3的事情都干過，而且被我如此「騷擾」的敵軍並沒有表示過什麼異議。以及，雖然我沒有做過一言不合就偷拍的事情，但是我和敵軍玩家合過影，甚至還幫一大群敵軍拍過合影。不過，我和我的敵人們都是活躍的硬核玩家，我們之間的糾葛外人未必能懂，普通人乍一闖進我們的世界也未必能接受得了。

總而言之，雖然LBS遊戲已經誕生了若干年，但對於使用真實地理定位來進行遊戲所導致的隱私泄露問題，還沒有哪一款遊戲能搞得如此複雜。

從2017年以來，國內《Ingress》玩家社群中藍綠陣營本就糟糕的關係進一步急劇惡化，「隱私」是其中一個極為重要的爭議焦點。年初開始，雙方各自有玩家曝出自己在攻擊敵方Portal的過程中，被敵軍依據遊戲內的行動信息跟蹤、騷擾，乃至發生肢體衝突。

隨後，在廣州和西安分別發生了「偷拍事件」。藍軍成員在市區內與綠軍成員相遇時，在未經同意的情況下拍攝了綠軍成員的照片。涉事藍軍為此公開道歉，但相關的爭議一直持續。

廣州偷拍事件肇事者的道歉書

2017年6月，綠軍執行了「翡翠龍2號」行動，建立了一系列頂點分別位於中國的新疆喀什，俄羅斯的勘察加半島以及印尼的巨型Field，行動成功後，藍軍成員認為對方使用了飛機（位置作弊者）協助清障，向Niantic發起公開投訴，綠軍則在這次行動的戰報中拒絕透露關於清障工作的關鍵細節，並使用了「無名英雄」的說法。這一措辭被藍軍方面解讀為綠軍使用飛機的實錘，綠軍則回應稱不會在戰報中透露「一直被藍軍窺探的」個人隱私。

2017年底，Niantic宣布以RIOT、drunkenfrog等為代表的第三方《Ingress》資料庫為非法，對涉嫌使用這一資料庫的玩家賬號進行了封禁，被封禁名單中，藍軍玩家的數量和等級都高於綠軍。在上一篇文章中我們提到，這些系統是典型的「成就獵人」系統，可以記載某個玩家在某天佔領了某個Portal，佔領持續了多少天，以便系統的使用者趕在佔領時長達到150天，這名玩家將要獲得「Guardian」頂級徽章之前過去幹掉這個Portal。這類系統同樣可以被用於追蹤一個玩家在什麼時間出現在什麼位置，用於分析某人的行動路線。可以想見的是，關於隱私的爭議再次甚囂塵上，藍綠雙方大佬們在G+和知乎上的口水仗打得熱火朝天。

「我知道你每天晚上睡在哪裡」

一個有趣的事實是，在兩群人為敵方陣營「惡意刺探對方玩家個人信息」而大打口水仗的時候，參戰的很大一部分人是準確知道彼此的相貌、工作地址、居住地址以及日常活動範圍的——而且大家都認為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每一天都會有玩家專程跑到敵軍或是友軍的工作單位，甚至是住宅樓底下，將這裡的Portal炸爛、升級、搞成奇奇怪怪的樣子。

這些行為按照具體情況，一般會被稱為「打床、工Po」「升腳」「送祝福」。我再重複一遍：跑去一個敵軍在現實中的住所去放遊戲里的「炸彈」，在《Ingress》里是被雙方陣營共同認可的，是遊戲里司空見慣的一部分。在遊戲的早期，甚至有玩家在北京朝陽區某地申請了一個遊戲中的任務。任何一位玩家都可以按照這個任務的指示去逐個攻佔這一帶的幾個Portal。任務會寫明，這個Portal位於某人的住所附近，要求玩家按照自己的陣營，決定要升級還是摧毀這個Portal。在依次「光顧」了幾個人的「床Po」之後，玩家可以獲得一枚名為「XXX公園打床Po」的任務徽章，這個任務直到當時住在附近的幾個玩家陸續搬走之後才被下線。

一個把自己的工作單位寫在群名片里「求升腳」的藍軍

討論《Ingress》中的床Po/工Po文化，可能還要從遊戲的一些基本設定說起。 在《Ingress》的遊戲過程里，每個玩家都需要大量物資——摧毀敵軍Portal需要的「炸」，建設本方Portal需要的「腳」，將本方Portal互相連接起來的「鑰匙」等等。Portal的等級越高，才能產出級別越高的物資。

作為一款極度硬核的遊戲，《Ingress》對於玩家之間合作的鼓勵力度大到近乎於喪心病狂的程度。從8級——算是剛出新手村，到16級——所謂的滿級大佬，玩家在角色能力上的提升可以忽略不計，只是可以給距離更遠的Portal補充能量，以及能量槽的容量更大一點而已。正常情況下，一個7級以上的玩家，以自己的力量只能將一個Portal升級到5級。想要升級出高級Portal獲取高級道具必須要靠多人合作，6級Portal需要至少兩人，7級需要至少3人，最高的8級則需要至少8人。

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一個玩家只能在一個Portal上安裝兩個Mod（強化插件），想要讓你的Portal防禦力更高，連接到更遠的地方，或者在短時間內產出更多道具，都必須要有其他玩家配合才行。

由於一個玩家不太可能專門在外面待上幾個小時獲取遊戲中的物資，因此，可以坐在自家沙發上/辦公室里，隔幾分鐘就摸一次的Portal自然成了專門和友軍聚會「起八」之外最好的選擇。為了讓這些所謂「床Po/工Po」能夠級別更高、生產力更強，很多玩家會日常性的召喚友軍幫忙升級，從而可以出產更多高級別物資。同樣，看到敵軍的「床Po/工Po」等級高或是插上了稀有Mod，過去炸掉也是很多人的第一反應。

某地是自己的「床Po/工Po」對於敵我雙方來講都不是一件需要保密的事情。一方面，一個Portal每次被敵軍摧毀之後都會被同一個玩家很快搶回來並且放上生產Mod，附近的其他玩家很快會注意到這裡的不同——一個哪怕在圈外都廣為流傳的故事是，一位身為公務員的日本綠軍玩家對自己的工Po保持著相當強的控制力，每次都能在被敵軍摧毀後迅速搶佔回來。最終，這名玩家被敵軍舉報，並因為上班時間玩遊戲受到處罰。從一個《Ingress》老鳥的視角來看，這名玩家工作的地點估計要麼非常偏遠，要麼不對公眾開放，所以被當成了所謂的「戰略Po」，用來維持一條很難被敵軍攻擊的長連接，防止對方覆蓋整個城市。

一個典型的床Po上總會掛著無數link——是的，這是我的床Po

另一方面，「床Po/工Po」可以穩定產出大量的鑰匙，讓玩家可以方便的以這個Portal為中心射出大量連接獲取經驗值，因此一個「床Po/工Po」往往會隨時帶著幾十甚至上百根連接，哪怕在地圖上也十分顯眼。這在遊戲早期的版本，玩家還無法快速從一個Portal上獲取大量的鑰匙時，一個床Po顯得尤為重要。《Ingress》玩家中流行的一句話是：有床（Po）沒床完全是兩個世界。這種便利帶來的巨大優勢甚至導致《Ingress》圈中產生了一種潛規則：一個玩家要向其他人申明自己是常駐於這個位置的，所以才能獲取如此多的鑰匙——而不是違規使用了小號幫助自己獲取物資。

「自證清白」的潛規則

《Ingress》中有很多在其他遊戲中很難見到的規則，而且這些規則幾乎全是玩家社群在自發地進行維護。遊戲里的頭號天條當然就是不能使用技術手段修改自己的定位信息，也就是所謂的「開飛機」——在當年《Pokémon Go》正火的時候，有不少開著定位修改器抓小精靈的國內玩家「順便」入坑《Ingress》，都會被本方陣營大佬怒斥飛機時的樣子嚇到，最後不得不在老老實實玩《Ingress》，和繼續開飛機玩《Pokémon Go》中二選一。

《Ingress》的TOS（用戶協議）里還嚴格規定，一個人只能使用一個唯一的《Ingress》賬號，不能同時使用多個賬號（包括多個賬號交替使用），不能將自己的賬號交給別人使用，甚至包括同一陣營的玩家也不能代持別人的設備與賬號，不同陣營的玩家不得通過協商一致的方式互刷快速獲取經驗值等等。

違反這樣的規則可以帶來巨大的利益。例如，如果一個陣營想要建立一條從北京到上海的連接，按照合法的方式，需要有一名玩家拿到北京某個Portal的鑰匙，真人跑去上海交給當地玩家，其中開銷可想而知。而如果北京的玩家把用到的鑰匙放在某個賬號身上，把賬號密碼發給上海，由上海玩家在當地登錄，整個過程可能只需要不到5分鐘，成本近乎於零。

再比如， 如果有一個同陣營的，6級以上的小號，玩家就可以在不用等待其他玩家幫助的情況下，將一個Portal升到6級，並且插滿4個強化Mod。想要獲取物資的話，兩個賬號一起插生產Mod可以讓獲取物資的質量更高、數量翻番，想讓Portal更難被攻克的話，兩個人安裝4個綠色護盾一個人安裝兩個兩個粉色護盾提供的防禦力是相同的——而前者的掉落幾率是後者的十幾倍。

2016年9月的一幕——因為和一個朋友在他的床Po上搞事，我倆被一個上海來的友軍查了戶口……

正是因為作弊有著這樣巨大的潛在收益，《Ingress》的玩家社群中才形成了一種「自證清白」的潛規則。就像之前提到的，長期佔據、使用某個Portal的玩家會被認為有義務向其他人解釋自己與這個Portal之間的關係。如果一個活躍的高級玩家身邊總有一個低級玩家隨行，那麼這兩個人會被認為有義務向其他玩家，尤其是當地的敵軍介紹這二人的關係，甚至是來真人和大家見一見。這也是為什麼一個城市中的活躍玩家之間，彼此都對各自的工作單位或住所位置，甚至是家庭成員了如指掌。

此外，全國各地的藍軍綠軍基本上都有自己的微信公眾號，這些玩家自媒體最大的作用，就是發布一種被稱為「戰報」的文章。例如，北京藍軍從平谷、懷來、大興三個位置射出連接，建立field覆蓋了整個北京。在事後的戰報中，身在平谷、懷來、大興三地的玩家會放出他們在當地「和Po合影」——也就是和被用來申Po的實物合影的照片。行動之前前往這三條連接所經過的路徑上，將阻擋的其他連接清除掉的「清障組」玩家，也會放出自己清障時在現場的照片。長途機動的玩家則會直接曬出自己的機票或者火車票。

一次典型的大新聞戰報，內容包括各路玩家在Portal所在地的自拍。（圖片來自西南多省藍軍「洱海之藍」行動）

這些內容最大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其他玩家相信，這次行動真的是一群玩家跑去荒郊野外互相配合完成的——而不是坐在沙發上篡改GPS定位就輕鬆地蓋了一次北京。

在《Ingress》里，玩家判斷其他人是真人還是飛機的一項重要手段就是查看對方的行動軌跡。夜間在諸如故宮之類的封閉區域內行動，或者一個小時之內橫跨了整個北京，都有可能被認為是「不正常行動」而遭到舉報。因此，雙方陣營甚至會在戰報中主動對外透露本方哪些人擁有私家車，以便解釋這個玩家為什麼具有快速機動能力。

總之，為了玩這個遊戲，我向敵軍介紹過自己（當時的）的工作性質，解釋我為什麼會在工作日出現在各種荒郊野外或是不對外開放的地方，敵軍大佬給我指過一條只有自行車才能穿過的小路，說明自己為什麼能比開車的我先走完這段路。好幾位大佬曾經拉著自己的孩子一起給我發各自的BioCard（相當於玩家的名片，我們在這篇文章中介紹過），一個日本玩家甚至給過我一張他床Po的BioCard，告訴大家這個位於東京某地的Portal就是他的家。我和我的敵人們都屬於那種比較「特工」的玩家，然而與電影中的特工正好相反，成為一名優秀的《Ingress》特工意味著我們需要更加全面地暴露自己的隱私。

「這是一款藏不住人的遊戲」

《Ingress》玩家對彼此進行「驗明正身」的執念，某種意義上也是被遊戲官方熏陶出來的。在Niantic看來，遊戲里是不應該有「玩家」和「賬號」的區別的，每一個賬號背後對應的都應該是一個唯一的玩家，有自己的故事，和身邊的玩家一起成長。為此，許多《Ingress》官方活動甚至會要求真人簽到，並且要求到場玩家必須參加合影，每一塊成就徽章對應一張面孔。

2017年底，《Ingress》玩家就曾用一種近乎「人肉搜索」的方式調查過作弊者。去年12月，Niantic與軍品戶外品牌Goruck合作，在台北的Anomaly期間推出了一系列活動：玩家需要在Goruck教官的指導下，完成一系列高難度的任務，其中包括負重急行軍、俯卧撐、匍匐前進等眾多花樣，差不多相當於一場簡易版的鐵人三項。

完成挑戰的玩家可以獲得一系列顯示在自己《Ingress》玩家檔案上的專有成就徽章，並且取得Anomaly比賽的相關情報，使本方陣營在比賽中獲益。按照規則，取得這塊徽章必須由本人親自完成全部挑戰，決不允許買賣、代人參加。事後，一名杭州綠軍被其他地區的綠軍舉報，稱其沒有出現在Goruck活動現場，但仍然獲得了相關的徽章。接到舉報後，Niantic和Goruck迅速展開了調查，並邀請國內雙方陣營的玩家進行舉證。

當時玩家們提供的證據包括此人在平時參與當地玩家活動時的照片， Goruck活動時的照片，甚至包括了此人在台灣地區活動期間，發布在各社交媒體上的內容。幾張曬吃照片引起了玩家的注意：雖然系統顯示這幾張照片發布的位置在台北，不過有玩家指證發現，系統顯示的具體坐標位於台北市一處偏僻位置，是在發照片時沒有衛星定位，強行添加地址為台北市的時候才會出現的一個坐標。關於圖片的內容也有玩家指出，這幾款點心來自於一家沒有在台開店的大陸連鎖餐廳。最終，在玩家們提供的證據支持下，官方認定此人在活動中使用了「槍手」，剝奪了這名玩家的成就徽章。

看到有人曬吃，特工們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事實上，《Ingress》這款遊戲經常被圈內人調侃，說它具有「類區塊鏈性質」。這款遊戲是「藏不住人」的，一個玩家想要升到8級需要120萬Access Point（簡稱AP），也就是這個遊戲里的經驗值。想拿到這120萬AP， 你無論如何要做出些引人矚目的事情來才行——這可是一個一切故事都發生在現實世界中的遊戲，就像我在上一篇文章里介紹過的，佔領Portal，建立連接和Field都會被Intel系統注意到，其他玩家可以在地圖上看到你完整的行動軌跡。想湊夠120萬AP，基本上本地玩家總會對你有個印象：「哦，這個人平時在xxx地方活動，炸過我在xxx地方的Portal」。

這也是為什麼雙方嘴上都在說防備對方陣營用小號，但實際上並不擔心對方小號真的滲透進自己陣營內部——一個活躍的玩家想要在自己的主賬號之外再打造一個至少8級的賬號，難度本身就已經不小了，更別提還要在獲取AP的同時表現出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交集的行動軌跡來，這難度著實有點誇張。理論上講，倒是可以通過入侵敵方Portal，或是給己方Portal充電這樣的「靜默行動」來升級，不過一方面這會導致玩家的個人檔案異常——佔領、field相關的成就牌無法解鎖，入侵、充電成就等級奇高，肯定會引來質疑。另一方面，哪怕是有自動腳本可以使用的作弊者，都會被發現，有夜半無人時在某些偏遠或是封閉的區域內行動的記錄，顯然即使是他們也沒有足夠的耐性用這種堪稱龜速的方式升級。

玩家與特工的戰爭

《Ingress》中的「偷拍門」之所以如此複雜和敏感，其實正是所謂「玩家與特工的戰爭」的一種縮影。遊戲中一種日常發生的衝突是，一個玩家來到一個空曠的場地上佔領了一個Portal，隨即這個Portal被一個敵軍攻擊並搶走。玩家在遊戲的聊天頻道里要求和對方見一面未果，環顧四周也沒有發現其他人存在，於是自拍一張照片發上網，稱這是「我和Portal與不存在的敵軍玩家的合影」，指責敵軍都是「飛機」（位置作弊者），然後引發雙方下一輪口水戰。

一些「特工」們從不避諱提到自己的家庭住址，將自己的正面頭像印上BioCard，找到自己能找到的每一個玩家塞給他們，甚至登上戰報都會大大方方的亮出自己的正面照，是因為他們希望其他人也能像自己一樣，把一切擺到檯面上來。另一些「特工」則對這種訴求嗤之以鼻，顯然不希望隨時被一群敵軍揪出來質問「為什麼你朋友圈曬在福州和人吃飯的同時《Ingress》里跑去寮國佔了個Portal」。

相比之下，普通玩家和Niantic更像是被夾在中間的受害者。對一個普通玩家來說，自己可能只是每天上下班加午休隨手炸幾個Portal，就被從未謀面的敵軍大佬總結出自己住哪個小區，在哪棟樓上班，難免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Niantic一方面會頭痛於「飛機」、「槍手」對遊戲秩序的破壞，另一方面，玩家在舉報「飛機」時隨手就能拿出一個賬號某年某月某時某分在某某地行動的詳細記錄，背後往往有一個能監控全世界玩家行動的網路爬蟲系統做支撐，這種系統一方面佔用了Niantic海量的伺服器資源，另一方面一旦有朝一日被心懷不軌之徒用來追蹤某個普通玩家的行蹤，Niantic自己肯定也難辭其咎。

在今年4月初的Dark XM Cure全球戰中，第三階段的比賽內容是在Niantic指定的兩個城市之間建立連接。這些連接動輒長達數百甚至上千公里，中間要穿過無數玩家生活的區域，必須要將連接路徑上的所有其他連接全部清除才可以。在全球各地的行動中，動輒有一個陣營出動數百名玩家一起「清障」的行動出現。

這期間，歐洲藍軍再次上演了挑戰想像力的瘋狂演出：在嘗試建立一條從奧地利因斯布魯克到瑞士日內瓦的連接時，一條位於雪山中的綠色連接成為攔路虎。因為季節原因，這個地區此時並不對外開放。當地藍軍為此毅然包租了一架直升機前往，幾名玩家在目標上空盤旋了幾圈，大搖大擺地炸平了這個雪山中的綠軍Portal。如果沒有《Ingress》玩家社群內部這種嚴苛的文化壓力，這樣的傳奇故事恐怕靠某些人在自家沙發上調整一下GPS定位就搞定了。或者說，正是因為這些頂尖玩家們願意花如此大的代價玩這款遊戲，所以他們才會不惜代價的驗證其他玩家的身份，防止作弊者破壞遊戲的規則。

當地「飛機」玩家曬出的戰報

《Ingress》在這年頭的「免費遊戲」里肯定算不上「貴」。如果你玩的是國產手游頁游，燒個幾十萬都不一定能霸佔一個兩三百人小伺服器，而一個《Ingress》玩家，一年燒個十幾張機票，沒事開車去幾趟遠郊，就已經算是全國數得上號的大佬了。然而這款遊戲里玩家與玩家的差距卻一點不比《貪玩藍月》之流小。離我家不到兩公里的地方，住著一位綠軍大佬，AP上億，但是基本不參與陣營對抗，每天像一架掃地機器人般耕耘在自家門口；再往遠處走幾站地，則住著一位在藍軍內部公認的宇宙級藍軍，此人在北京幾乎沒什麼存在感，卻日常參與國際藍軍行動，曾在境外策劃實施大新聞。

作為一款「增強現實」遊戲，《Ingress》最迷人的地方無疑就是它與你，與其他人的生活密切結合，讓這些天差地別的人在同一個戰場上戰鬥。如果，有人坐在沙發上就能將你舟車勞頓一整天的努力付之一炬，你會怎麼做？是默默回家，耕耘好自己門前的一畝三分地，還是跨過那一條界限，讓你的敵人無所遁形，卻把整個遊戲變成人人被窺伺的無形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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