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心」讀書法，南宋理學大師的讀書訣竅，幾段話點醒夢中人

漁人我撒網捕魚，終日勞碌，如果稍有閑暇，吃飽睡足，疲意消散，就喜歡讀他幾本聖賢書，因為古人的至理名言杠杠的擺在那呢：「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車馬多簇簇。」

可如今也過了而立之年，黃金屋虛無縹緲，顏如玉顏如黃玉，千鍾粟南柯一夢，說到車馬，滿大街的摩拜和ofo堆得跟小山一樣，倒是多簇簇，只不過不是漁人專用而是跟其他魚販子共享。

顛三倒四地琢磨，這不是書的錯，問題還在漁人自己呀！漢代的劉向說過「書猶葯也，善讀可以醫愚」的話，那不善讀呢？可不就是愚上加愚，還耽誤打魚，被漁婆罵。

所以，現在漁人看大咖們的書就很注意研究他們的讀書法。那位看官或問了：「你一個打魚的，不去專研打魚法，研究什麼讀書法呀？」嘿嘿，讀書，做聖賢，那是第一流的事，誰不心嚮往之？萬一哪天小有有成，漁人就成了勵志的典型、若干卷雞湯文的主人公了。

好了，咱們言歸正傳。

今天，漁人要介紹的是朱熹的讀書法。朱熹，朱子，說的是一個人，名氣大得很呀。不過，漁人少年時對他的印象並不太好。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提到過，他的子孫買了魯迅爺爺家的百草園，子孫趁別人家道中落，落井下石，可見家風不正，祖先未必是什麼好貨。更可氣的是他還提出過一個著名的口號「存天理，滅人慾」，那時的漁人，年輕，充滿了青春的躁動，血液以時速220 邁在血管里狂飆，與一群酒肉朋友對這一觀點大加撻伐，認為要是反過來「存人慾，滅天理」倒庶幾接近真理。

當然漁人後來也認識到自己的淺陋與狹隘，此不贅述，漁人還會單獨撰文。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漁人後來認識到朱熹的偉大，為了表示懺悔，在下文漁人稱他為「朱子」。

朱子有多偉大，大家自己去網上搜，「內事不決問老婆，外事不決找搜索」，中外不易也。

單說一點，朱子這人很坦誠、不藏私。「鴛鴦綉出從教看，莫把金針度與人。」這是心胸狹隘人的小九九：鴛鴦綉出後你們隨便看，但你要問我怎麼繡的，對不起，無可奉告。教會徒弟就等於餓死了師父。

朱子可沒有這樣想，人家可沒把這些當作寶典鎖在保險柜里，秘不示人，反倒是與弟子喝茶侃大山時傾囊相授。後來朱門後學還開了微信公眾號，名為「朱子語類」，漁人說的，在這個號里都能找到。毫不誇張地說，朱子的讀書方法是最易學、最管用的，我們仍可奉為圭臬。

一、心靜

所謂「心靜」者，不能貪心也。

讀某書，讀了一遍就希望對書中的道理有全面透徹的理解，就期望自己獲益多多，就奢望對解決某個問題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天下哪有這樣的美事？此皆是心不靜的表現。譬如漁人捕魚，一網下去上來的常常是些小魚、小蝦、小泥鰍，甚或還有水草，漁人找誰說理去？還得繼續撒網，幾網下去之後，漸漸就有大魚在網中掙扎跳躍了。

心不靜則心浮氣躁，讀書時難以深入，浮光掠影，許多細微之處便被忽略而不自知。讀書一過，內無所得，又徒增煩惱。那麼如何做到靜心呢？「戒貪」——先不要貪圖讀書的種種益處——舍此別無其他法門。

朱子說：「近日看得後生，只是教他依本子識得訓詁文義分明為急，至此反覆不厭，日久月深，自然心與理會，有得力處。」朱熹告訴後學晚輩：小子，甭急，勤查字典詞典工具書，將字詞含義搞清楚、弄明白，然後反覆不厭地看，熟讀而精思，日久天長，自然會明白書中的種種道理。

更進一步，為幫助後學摒除「貪慾」，他還特地介紹了蘇軾的讀書方法：「東坡教人讀書，每一書當作數次讀之。當如入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爾。故願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興亡治亂，聖賢作用，且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別作一次求事迹文物之類，亦如之。」

一本好書內容豐富、包羅萬象，在讀之前可以先確定一個主題，然後閱讀時，以此主題為中心，對與此主題有關的內容做竭澤而漁（讀書時，提倡；捕魚時，堅決反對，可不能砸漁人的飯碗）式的搜尋與爬梳。下次再讀時，別立一主題，再依此法讀之。讀過數遍之後，則這本書的內容可以說是瞭然於胸了。

二、心虛

「心虛」猶如我們今天所說的不偏不倚、客觀中立看待書中論。「問：『《易》如何讀？』曰：『只要虛心以求其義，不要執己見。讀他書亦然。』」讀書不要頑固堅持自己已有的成見，而是要細心體察作者在表達什麼。人們常犯的毛病，也正如朱子指出的那樣：「今人多是心下先有一個意思了，卻將他人說話來說自家底意思。其有不合者，則應穿鑿使之合。」這就是不「虛心」。

自己內心中先有了一個「意見」，認為作者卑之無甚高論；讀書時，只不過是用書中的道理來佐證自己的理解，必要時還要穿鑿附會，勉強使書中的意思與自己的見解大體一致；彷彿自己聰明睿智、見解深邃，前賢與時賢的觀點只不過是自己觀點的腳註罷了。如此做派，可美其名曰「六經注我」，實際瞎胡扯。這也就是朱子所批評的「牽率古人言語， 入做自家意中來，終無進益。」

那麼如何做到心虛呢？朱子指出，要「隨他本文正意看」。這裡的關鍵是「本文正意」，可以理解為作者在文本中表達出的真實意圖。這種「正意」並非一讀之下就立刻理解得顯豁明白，而是需要讀者反覆咀嚼、不斷思考，方能從字裡行間剔抉出作者真正想表達的「正意」。

三、心寬

心寬者，不要著急也。人們為什麼要讀書？除了怡情悅性之外，功利的目的還包括增長知識、擴大見聞、啟迪智慧。所以讀書之前我們必期待一個效果。一旦讀書的效果與自己之前的預期產生落差，內心便不免煩躁起來。倘若自認為資質不過中人，常讀而不見收穫，焦躁之感更烈，書也無心讀下去了。這些都是「不寬心」的體現。

所以朱子一再告誡人們：「寬著心」「須是胸次放開，磊落明快，恁地去。第一不可先責效。才責效，便有憂愁底意。只管如此，胸中便結聚一餅子不散。」讀書責效無形中給自己帶來壓力，「胸中便結聚一餅子不散」的負面精神狀態，怎會帶來最佳的讀書效果呢？無論是讀書，還是從事其他工作，神清氣爽、心無掛礙才能事半功倍。朱子說寬心，本質上是讓人們放鬆，輕鬆愉悅地走進書籍的世界。這是心寬的第一層含義。

心寬的第二層含義乃是不要逼迫自己在短時間內讀完某部書。照朱子的做法是「寬著期限，緊著課程」「須是緊著工夫，不可悠悠。又不須忙。只常抖擻的此心醒，則看愈有力」。讀書的期限儘可能放寬些，但不要因為期限長，便內心懈怠，不抓緊時間，反倒應該是爭分奪秒，「大施功力」，把有限的內容「仔細讀誦教熟」。

四、心精

漁人讀過王元化的書，據他說，20世紀60年代他曾向新儒家的代表人物熊十力請教如何讀書，熊子當即批評他讀書時貪多求快、不務深探，倡導沉潛往複、從容含玩的讀書法。

王元化當即遵照執行，在閱讀黑格爾的《小邏輯》時，他開頭讀得很緩慢，每天早上只讀書中的一節，要求自己盡量讀通讀懂，對書中的某些疑難問題，有時一直從早上考慮到下午。這個辦法讓王元化受益匪淺。

熊十力所提倡的與朱的「心精」說有異曲同工之妙。朱子說：「今且放置閑事，不要閑思量，只管去玩味義理，便會心精。心精便會熟。」「心精」即一心在書上，不作其它想。那麼如何做到「心精」呢？看看朱子的論述：「讀書只就那一條本文意上看，不必又生枝節。看一段，須反覆看來看去，要十分爛熟，方見意味，方快活。令人都不愛去看別段，始得。人多是向前趲去，不曾向後反覆。只要去看明日未讀的，不曾去細繹前日已讀的。」看看，朱子所舉的反例不正是熊十力批評王元化的嗎？

再進一步，朱子提出了三條。第一條，越是無疑處、閑處、無緊要處越要仔細。「看文字，須仔細，雖是舊曾看過，重溫亦須仔細。每日可看三兩段。不是於那疑處看，正須於那無疑處看，蓋功夫都在那上也。」「只是要人看無一字閑。那個無緊要的字，越要看。」

第二條，看書當如酷吏斷獄，任何一個細節都要察問得清清楚楚。「看文字……如酷吏治獄，直是推勘到底」「看文字如捉賊，須知道盜發處，自一文以上，贓罪情節，都要勘出」。

第三條尋到書籍的罅隙處。「讀書須是看著他那罅隙處，方尋得道理透徹，若不見得罅隙處，無由得入；看見罅隙時，脈絡自開」。尋罅隙也就是找到文字的起承轉合處，讀多了自然能把文章分析得脈絡分明。

總之，朱子告訴人們：一段文字，要翻來覆去地看，直至爛熟；要像呆傻之人一樣，在書籍上捱來捱去（只管看），要捱到「白直曉會」（爛熟、精熟）最終必得真知。

朱子的「四心」讀書法，看似笨拙，實則靈巧，看似慢，實則快，其中蘊含的道理與做其他事也是相通的。曾滌生大帥平定太平天國，採用「扎硬寨、打死仗」的戰略，先拿下武昌，再攻下安慶，最後圍攻天京，紮實推進，步步為營，最後畢其功於一伇，取得完全的勝利。這不就是朱子讀書法在軍事上的運用嗎？

公元1200年，71歲的朱子駕鶴仙游，身後留下了《四書集注》《楚辭集注》《周易本義》等2000萬字煌煌巨著。

漁人做了個簡單的數學題：20歲之前屬於打基礎，著述的可能性不大；最後一年，老病纏身，就算他輟筆休息；著述時間為50年。再算下去，每年寫作40萬字，每天將近1100字。現在的網路作家每天更新10000字也是有的，更新三四千字是常態，朱子每天更新1100字不算多，可他堅持了50年呀，歷史上幾人能做得到呢？漁人打魚還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呢。況且他的居住、寫作條件與今天不可同日而語；他文字的價值與網文的價值也有雲泥之別。朱子，值得我們致以最尊貴的敬意！他的方法，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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