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人的鄉愁無處安放
異鄉人
想念你
李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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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
天是三月三,壯族人一年裡最重要的日子之一,這一天,民間自發組織三月三歌會,鬥雞、舞獅,壯家家家戶戶煮彩蛋,準備五色糯米飯。
相傳這些風俗最早是為了男女之間傳情寄意,紀念歌仙劉三姐,甚至除邪驅鬼、保家護宅。經年累月,本意也許已經模糊,但風俗流傳下來,便成了人們平淡生活中富有儀式感的東西。
然而,從2014年起,三月三成了廣西法定的公眾假期,不管你是壯族、漢族,還是別的民族,不管你真的唱山歌,還是借著土日過洋節,自治區全區放假兩天,這樣的狂歡勝於萬人對歌,也讓我們在外地的廣西人各種說不出的奇怪滋味。
我是廣西的漢族人,記得當年上大學,說起家鄉,總有一些讓我匪夷所思的事,有同學不知道廣西是自治區,直接說我是「廣西省人」,有同學聽說我是廣西的,就一臉興奮:「你是壯族的呀,我第一次見到壯族人!」還有的同學一開口便是:「你們北方人啊,……」
老天,我怎麼就成了北方人了呢?
但這恰恰也說明,身為一個少數民族地區的多數民族,我的身上並沒有多少他們以為的家鄉的烙印。
我的家鄉在梧州,一個依山傍水、與廣東接壤的小城市。那裡有一座白雲山,也有一座蓮花山,那裡的人說粵語、喝早茶,也拜龍母廟,穿城而過的鴛鴦江一半屬於潯江,是珠江的幹流,說來我的前18年住在珠江頭,如今漂到珠江尾,喝的是同一江水,未曾走遠。
我除了個子小一點,其實並不像別人描述的「黑瘦顴骨高」的廣西人長相,當然,因為我外公是山東人的緣故,我的廣西口音也不明顯。事實上梧州人在廣西人裡面,也更像是廣東人。
雖然現在梧州人也蹭著壯家人的節,但在我的記憶裡面,從來就沒對過歌,五色糯米飯也是聽說。小時候聽大人講起誰誰誰是「壯古佬」,語氣里多少帶些戲謔;偶爾看壯語新聞,奇怪的詞頭尾、全程的聽不懂,就是那麼彆扭地告訴你「我們不一樣」!
所以,梧州人也許很難有太強的鄉土意識。
14年我去成都,認識了當地一個做紅酒生意的姐姐。當時是初秋,她穿著一身貴氣的皮草,手上塗了鮮艷的指甲油,夾著細香煙、晃動著酒杯的樣子讓我特別不舒服,當她給我們說起三國的歷史,還有抗戰時的本土英雄,一個個名字從她兩片同樣色彩濃艷的嘴唇里吐出,我頓時在心裡「原諒」了她不標準的普通話,她的話里有驕傲,她的眼裡有光。
這是我在說起家鄉的時候從來沒有的,即使梧州也是一座記載在三國里的古城,我卻從未向別人說起過它的歷史,因為我知之甚少。沒有人告訴我作為廣西人,應該有怎樣的驕傲,我要把情感置於哪裡。
我羨慕那些說起家鄉便滔滔不絕的人,
羨慕那些逢年過節回老家遵循古禮的人,
羨慕別人講只有自己聽得懂的語言,
羨慕別人那掂起來深邃悠遠的鄉愁。
現在,即便只是2個多小時的車程,我回老家也很少了。城市的變化日新月異,讀過的學校搬了地方,老房子搖身變作高樓,半數以上的同學在別的城市奔波。每次回去,好像只為了吃上一碗家鄉的米粉。就連走南闖北的小勇哥都說,廣西水好、米好,米粉就是比別處細滑筋道。
原來鄉愁於我,也和許多離鄉的梧州人一樣,只系在了一根寬扁的米粉上,融在了一碗大骨頭熬的濃湯里。
是啊,本來鄉愁不就是家鄉的味道嗎?
有在同城打拚的師兄說,
這麼些年,大城市的人看我們是鄉下人,
老家的人看我們是大城市來的人,
在城市裡我們是打拚的第一代,
沒有世交;
回到老家又已不習慣那裡的人情,
於任何一個地方,
我們看上去都像是異鄉人。
所以,他只在三月三這一天給女兒煮一個彩色雞蛋,卻不必告訴她為什麼。
滿滿的無力感,一把鄉愁無處安放。
而我卻連個壯人都不是。
一個沒在農村長大的孩子,
沒有跨越上千公里的距離,
一個記憶里只有家沒有鄉的孩子,
沒有屬於自己的「三月三」。
這樣的我,生活多寡味。
倒也早已安之若素,
不在乎是不是沒有腳的鳥,
不去問有沒有根,
一年又一年,直把他鄉作故鄉。
有父母在,有孩子在,就有家;
自己的心在哪裡,故園便在哪裡。
這樣的我,薄情也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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