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腎和抗癌：中年人邁不過的兩道坎

illustration by Lieke Vorst

人到中年，世面見得多了，自然不像年輕人一樣，對什麼稀鬆平常的東西都會覺得大驚小怪。

我曾和一個世面見得很多的領導去南美。任我們對各種稀奇古怪的美景美食大呼小叫，他自巋然不動，一路保持著莊嚴肅穆。

直到臨回國前，一行人逛土特產店，突然，他瞅見了一盒黑漆漆的植物切片，兩眼立馬放光，驚呼起來。

中年領導立馬撲了上去，刷刷刷地往懷裡揣了三五盒，如獲至寶。我特別好奇，問道：領導，這啥呀？

這是黑瑪咖，黑瑪咖啊，領導的聲音都在打顫，這玩意兒，補腎壯陽，特管用！

咱北京藥店不也有瑪咖賣嗎？何必大老遠跑來買這個。我不解地問。

小孩子家，懂什麼！領導不屑地說，黑瑪咖原產地就是南美，這裡長出來的，功效特別好，價格又便宜，這一盒，只怕頂國內三盒管用呢！

後來我世面見得多了一點，才發現，不獨他，只怕全中國九成的中年男人，都沒法抵擋「補腎壯陽」四字箴言。

我國中年男人大多是六七十年代生人，苦日子過慣了，肩上的擔子又重，生活態度很是節儉。要從中年男人兜里騙出點兒錢來，約莫不會比虎口奪食簡單多少。

唯有「補腎壯陽」四個字，似乎有說不出的魔力。

管他多麼摳門的中年男人，一聽到這四個字，就唇澀口乾，喉頭髮癢，心跳加速，胸中湧起一股難以壓抑的衝動，彷彿當年在學校的梧桐樹下，忍不住想去牽住初戀女友的手一樣——中年男人的心理防線完全崩潰了，他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舞動起來，伸進了口袋，掏出了錢包：多少錢？先給我來三盒再說！

與對「補腎壯陽」的痴迷相比，我國中年男人心頭還有個不能提的禁忌，那便是「男科醫院」。

對於男性生理健康，我國中年男人十分抗拒西方醫學那一套，認為腰酸腿疼、不舉不育等病症，以西醫的淺薄，是束手無策的。他們有一套自成邏輯的理論，關鍵詞便是精、氣、血等看不見、摸不著的玄幻物體。

更重要的是，跨步邁入男科醫院，就約等於向全天下昭告：我失去了男人最最打緊的東西——

尊嚴。

鑒於此，我國中年男人在面臨相關疑難雜症時，特別愛好求助中醫食補理論，特別愛好偷偷摸摸私下解決。

這給了廣大商家攻佔男性市場的可趁之機。

在我國，只要掛上「補腎壯陽」的名頭，什麼東西都能賣到脫銷，什麼生物都能吃到絕種。

從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掛上「補腎壯陽」的商品，未免也太多了點。從韭菜到山藥；從早年的蟻力神，到晚一些的匯源腎寶；從炒上天價的冬蟲夏草，到前兩年風靡一時的黑瑪咖……中年男人為它痴，為它狂，為它哭天喊地，為它求親訪友，一定要搶到一盒不可。似乎今天不吃了它，晚上就會在媳婦兒跟前犯怯似的。

壯陽補品面世這麼多年，我國中年男人的能力上沒上去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國的嬰兒出生率，是一路下跌的。

這是我國中年男人不行嗎？我個人以為，並非如此。

要說不行，還得怪我們這屆中年婦女不行啊。

在中年男人忙著補腎壯陽，力圖在伴侶面前重振雄風之時，中年婦女卻沉浸在她們自己的世界裡頭，毫不體會丈夫們的良苦用心。

她們忙著抗癌。

我國婦女一旦邁入中年，孩子長大了，工作穩定了，對丈夫的興趣日減，於是將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了保持容貌和健康的深坑裡去。

而抗癌，是這項工程中極其重要的一環。

在中年婦女的眼中，這個世界太危險了，什麼東西都有致癌的危險，一不留神，她和她的家人們都有被病魔纏住的可能。她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為自己和家人的健康而戰。

輻射是頭等大敵。我國的中年婦女們熱衷買房，也熱衷於規勸他人買房。但有一類房子是萬萬碰不得的——若小區附近有電視塔或信號基站，中年婦女一定退避三舍，哪怕你免費將房本遞上去，她們也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現在的中年婦女愈發敏感。別說電視塔了，如今她們哪怕在公園裡瞅見個造型相似的涼亭，也會滿臉驚恐地發問：這東西有輻射不？致癌嗎？

手機、平板、電腦、乃至會發光發熱的電燈泡，由此成了中年婦女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見了，恨不得馬上拎起來扔出屋去。對自家孩子沉溺網路一事，中年婦女無不扼腕嘆息、痛心疾首，唯有諄諄善誘：晚上睡覺可別把手機放床頭充電啊，會得腦瘤的！

食物也是提防的重中之重。所有的食物，在中年婦女眼中大概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致癌的，一類是抗癌的。外賣是中年婦女的頭號大敵，尤其是那些裝在塑料餐盒裡的外賣。曾有中年婦女一臉嚴肅地告訴我，外賣要少吃呀！那麼燙的飯菜，直接裝進塑料盒子里，致癌物全都揮發出來了，夭壽啦！

和外賣相反，西蘭花則是所有中年婦女的心頭摯愛。因為據說這玩意兒是抗癌聖品。某次去一位和藹可親的阿姨家作客，桌上送來一盤西蘭花炒蝦仁。阿姨微笑著問我說，你知道為什麼西蘭花抗癌嗎？

我搖搖頭，挺直腰背，豎起耳朵，以為阿姨要從科學的角度，細細為我們解釋一番。誰知她輕輕夾起一筷子西蘭花，在我面前晃了晃：看到沒有？因為西蘭花長得像塊癌細胞，這就是同性相剋原理啊！

我嚇得趕緊把碗里的西蘭花丟了出去。

由此可見。中年婦女的抗癌論，比中年男人的補腎論還要更玄乎些。什麼東西致癌，什麼東西抗癌，全看中年婦女的心情。

若說中年男人的補腎大坑，還僅限於中成藥和保健品方面，中年婦女更像地里新鮮水靈的韭菜，無論什麼人都能來割上一把——這可不是說著笑的，諸位忘記當年賣鹽的商家，是怎麼打著抗癌防輻射的名號，把鹽價生生拉高了十倍嗎？

對了，你媽當年囤家裡的鹽巴，現在吃完了嗎？

補腎和抗癌，毫無疑問，是有資格與代步車、學區房、補習班相提並論的。也是拉動我國內需的主力引擎之一。

這話可不是玩笑。諸位自己想一想，瑪咖和冬蟲夏草打著「補腎」的名號，前兩年被炒成了什麼樣的價格。

而「抗癌」產品更是層出不窮，更新換代的速度只怕能和互聯網公司並駕齊驅。聽說為了「抗癌」，現在連防輻射地板磚都有了，價格是普通地磚的三五倍，還十分熱銷，供不應求。

家中若有一位致力抗癌防輻射的中年母親，我相信，大家很快就能用上防輻射香皂、防輻射洗髮水、防輻射衛生紙的。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一步到位，可見，補腎抗癌不僅反對不得，還該大大推崇才是。比如名頭遠遠不如冬蟲夏草的鴻茅藥酒，年銷售額突破16億元，在內蒙這種民營經濟不發達的邊陲地區，可謂一枝獨秀。譚秦東醫生拆了當地的納稅大戶的台，人能不跟你急嗎？

我國老百姓痴迷於補腎和抗癌，約莫就和歐美民眾痴迷於健身、蛋白質和維生素一樣，本質上只是為了給平淡的生活增添點兒消遣，不值得大驚小怪。讓我覺得有意思的，是男女群體對於養生產品的不同態度：中年男人忙著補腎，總想把自己的基因四處傳承，開枝散葉；中年女人忙著抗癌，總想自己能長命百歲，甚至羽化升仙，由此一來，好像就能找到我國當代許多男女問題的根源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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