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的不是詩人,而是……
木 吉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戴鳳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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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橫空出世,余秀華紅滿大半個中國。我第一次讀到這首詩,被震撼到了。在拍案叫絕的同時,打了許多個問號。這是詩嗎?這是什麼詩?這位作者到底想幹啥?帶著疑問,又閱讀了她的其他代表作。為了全面閱讀理解,不偏差。買齊《搖搖晃晃的人間》《月光落在左手上》《我們愛過又忘記》。
的確,正如沈睿所言「出奇的想像,語言打擊力量,……她的詩歌是語言的流星雨,燦爛得你目瞪口呆,感情的深度打中你,讓你的心疼痛。」我的心痛不痛先另說,現在想來,當初第一次讀到《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那種感覺,好比以前也看過大屏幕電影,後來第一次看到3D電影,彷彿熒幕中的一切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還時不時有各種東西飛過來,幾乎要砸到自己,有點害怕,看完後鬆口氣,心中暗爽,記憶深刻。《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就是詩中的3D,把睡和被睡通過3D技朮赤裸裸地展示給觀眾,讓觀眾目不暇接,不好意思看,又很想看。再做個不恰當的比喻,好比觀眾看完3D版的《玉蒲團》,有人肌脈賁張,大叫過癮;也有人看完後,心中暗爽,還要口上說一句蕩婦;當然也會有道德君子(真假都有),破口大罵傷風敗俗。這也就是余秀華的這首詩名滿天下、謗滿天下的道理。
但不管怎麼樣,余秀華的肆無忌憚地演繹著3D版的詩,有人要超越,得創造4D、5D乃至6D,否則真的得甘拜下風。所以沈睿在《月光落在左手上》的代序《余秀華:讓我疼痛的詩歌》中說「看我自己的詩,比余秀華差遠了,突然不好意思,怎麼把這種詩歌拿出來呢?」
出名以後的余秀華,記者採訪她,跟她說有人說她是蕩婦,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答曰蕩婦就蕩婦。其實她是有恃無恐,她是腦癱人士,寫個字都非常吃力,走路搖搖晃晃,想成為肉體上的蕩婦還真不具備條件。正如她在她的微博上所言「幸好,是這殘缺的身體,不然如何約束這不羈的靈魂?」如果她具有安妮寶貝般秀色可餐的肉體,那麼她的詩可就不是穿個大半個中國去睡和被睡的渴望,而是睡和被睡的過程。在這裡,還真的得插個話,中文博大精深,睡和被睡,韻味十足,如果真的翻譯成「on top or bottom」,真是謬以千里。
一石激起千層浪,詩人把蕩漾給了世界,盪入人心。然而,浪的不是詩人,而是語言文字。有限的語言文字,卻有無限的組合,真讓人絕望。詩人就是拿捏蹂躪語言文字的高手。能出大名的詩人屢試不爽。我熟悉的海子就是聖手,僅他的那一句「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能夠讓我佩服幾輩子。余秀華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一首《我愛你》,她「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弔膽的,春天」;一首《我們都老了,你就每一一點點感動嗎》,她說「風起的時候,我們習慣把裙子和思想一同按下」;一首《我的身體里有暮色升起》,她說「愛是我心靈的唯一殘疾」;一首《在青城山》,她寫到「下山的時候,我絆倒了,給這蒼山結實一跪,磕掉了我的一瓣魂魄。」客觀來說,余秀華也不可能每首詩都是經典,但像這樣的詩句,倒比比皆是。真的如流星雨,琳琅滿目,讓人應不暇接,無法淡定地從容應對。
余秀華天才式地、熟稔地把語言文字玩弄於股掌之中,卻目無尊長,胸無祖國,必然招致像食指這樣的詩人批判。在余秀華的詩歌中,的確只有她搖搖晃晃的人生,詩歌只是她在搖搖晃晃人間走動時候,充當的一根拐杖。她只管自己搖搖晃晃的人生,沒完沒了地像火山般噴薄愛、慾望、苦楚等,卻全然不顧搖搖晃晃的人間,不為搖搖晃晃的人間留下只言半語。也許有人會說,她的人生就是搖搖晃晃人間的一個縮影。
但是,如果我們要給予恨鐵不成鋼的期待,作為詩人,不僅要表達自己,更需要表達人間。在此,引用我在《海子之法》(有興趣者,可以上知網搜索,發表在《人民司法·天平》)一文的敘述,「這種史詩般的立法成就了海子的高度,就西方古典詩學而言,『詩人』就是『立法者』,正如我的老師趙明教授在《論梭倫立法》中所言『詩人的使命在於用言辭編製一張網,與永恆變化的自然保持審慎的距離,以呵護世人不受自然無常的干擾和打擊。』生命作為類存在,不是飽食終日,而是肩負歷史,頭頂星空,心存康德的道德律令,踐行勒維納斯所言『我是所有他人的人質』。為自己幸福,更為陌生人祝福。海子就是如此,他的史詩已經拋棄抒情詩人的『文人趣味,直接關注生命存在本身。』」
如果站在這個角度,那麼余秀華的詩歌,只是在「陌生的人間」、「這孤獨也不能叫我疼了」(《我愛你》),身邊只有一條小巫陪伴的喃喃自語。當然,聲音很好聽,如靡靡之音,蕩漾入心,容易讓人把持不住,情不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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