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瓊瑤PK金庸,你為誰搖旗吶喊?
很久很久以前,流行過一個說法:通俗文學,男看金庸女讀瓊瑤。瓊瑤和金庸的差別非常明顯,一個纏纏綿綿兒女情長,一個江湖風雨迴腸盪氣。金庸的早期作品《飛狐外傳》已經顯露出他後來的風格:素人男主一路打怪通關撿秘笈收美女;而瓊瑤的早期作品《六個夢》《窗外》等也能代表她一貫的風格。
射鵰英雄傳,郭靖與黃蓉
窗外,江雁容與康南
《六個夢》,創作於1966年,一共包含六個故事:《追尋》、《啞妻》、《三朵花》、《生命的鞭》、《歸人記》和《流亡曲》。
瓊瑤的小說大部分都翻拍成了電視劇或電影,早期有《六個夢》,《梅花三弄》,《兩個永恆》系列,後期有享譽盛名的《還珠格格》。瓊瑤劇大部分場景發生在客廳或飯廳,很安全,父母也允許小朋友看,受眾相對比較廣泛。可以說,有華人的地方就有瓊瑤劇。
年輕的瓊瑤阿姨
《六個夢》成書於瓊瑤風格的形成之初。
1989年,瓊瑤和華視將小說《六個夢》中的三個故事《追尋》《啞妻》與《三朵花》改編成電視劇,並首次前往中國大陸取景。其中,《追尋》被改編成電視劇《婉君》,而《啞妻》與《三朵花》被分別改編成同名電視劇。1993年,瓊瑤和中視再次把小說《六個夢》中沒有拍攝的《生命的鞭》改編成《梅花三弄》系列中的《水雲間》。
《生命的鞭》,講敘一位富家小姐胡茵茵愛上窮畫家孟煒,為之離家出走,最後被貧窮折磨、被不得志的畫家家暴,終於在一個雨夜抱著出生沒多久的女兒投身於西湖;在《水雲間》里,富家小姐杜芊芊和畫家梅若鴻相逢相知,歷經波折總算走到了一起,畫家的妻子卻帶著女兒千里尋夫而來,最後妻子投湖自盡,成全了兩人。瓊瑤劇中,常有婚姻讓位於真愛的劇情設定。亦舒也寫婚外情,但是不論那老妻如何愚鈍撒潑,情人也沒有直著嗓門叫嚷真愛無敵,讓天下俗人成全。亦舒講究的是做人姿態要漂亮。
翠屏和畫兒
被畫家驚嘆為代表東方美的杜芊芊
和另一女主陳紅相比,其實有點臉歪
杜芊芊撕開衣服的這一刻,是多少人的童年陰影!
馬景濤飾演梅若鴻,所謂水雲間就是「水是西湖,雲是天,踏遍紅塵路,結伴水雲間」,梅若鴻被設定為西湖邊一個放浪形骸、無拘無束的畫家,馬景濤表演得十分賣力。由於他在梅花三弄中貢獻了一系列驚艷的表情包,最終得到了咆哮教主的稱號。
其實人家不張口,只默默地散發魅力,是下面這樣的。馬景濤,一名被瓊瑤劇耽誤的帥演員。
《今生今世》劇照
《三朵花》,三姐妹為愛情或死或瘋或流離的故事。
《追尋》即《婉君》,在原書里三兄弟一個也沒有回來,婉君在周家大宅里終身孤守。
《婉君》劇照
二哥仲康的妻子是一名苗族姑娘,由宋祖英飾演
《歸人記》,女孩對向她表白的男孩說,等我十年,以致男孩不得不娶了別人,十年後女人介入他們的家庭,最後男人失手掐死妻子被判無期,女人照顧他們的小孩。
原始的《六個夢》是悲劇集。
不得不說,小說所塑造的女孩們,都是特別能磨人的小妖精。以《歸人記》的小晴為代表,大概是為考驗對方對自己的愛情是否真的真的情比金堅,小晴在面對求婚時,一開口就讓他等她十年;婉君在周家父母和三兄弟表明任她選擇時,她選擇了上吊自盡,最終逼得三兄弟全部離家出走。而矯情這個缺陷,需要用年輕貌美來掩飾。
《歸人記》里,小晴「渾身都帶著一種咄咄逼人的雅潔和寧靜」,「渾身閃發著一層淡淡的光影,白色的衣裳裹著她,如玉樹臨風,綽約不群」,有公子哥習氣的男主宋廣南於是「在她寧靜的注視下,他覺得自己越變越渺小,越變越寒傖」。
翻拍成電視後,復活瓊瑤女主的是林青霞、呂秀菱、蕭薔、胡因夢、陳德容、蔣勤勤、陳紅等等。
林青霞和呂秀菱
蔣勤勤和朱茵參演的《蒼天有淚》
陳紅參演《水雲間》
岳翎參演的《新月格格》
趙薇、范冰冰、林心如參演的《還珠格格》
瓊瑤的小說,適合未經世事的少女看。
它充滿纏綿的對白,激烈的情感,細膩入微的女方心理描寫,最重要的一點,悲劇性的結局彷彿升華了故事的格局。它缺少現實,少女需要這種既通俗又充滿美感、好像又有點哲理的故事來滿足她們的抒情慾。瓊瑤大概明白,做著這樣玫瑰色美夢的少女們最終會被現實打擊。
以《三朵花》為例,在故事的開始,瓊瑤通過男學生之口預言了三姐妹的結局:「她們是奇異的,反常的,超俗的。但是,我不知道她們的前面有什麼,一切事物,如違背常情,都是不祥的!」三姐妹的母親因為被讀書人所負,於是教導女兒男人都是負心漢不可相信,一手造就各人的悲劇。
金庸也寫過被陸展元所負的赤練仙子李莫愁,被王重陽所負的古墓宗師林朝英,被袁承志所負的大明公主阿九,但是在金庸筆下出現,這些女人會掀起江湖波瀾。
但在瓊瑤小說里,女人一旦信奉不要愛上男人的信條,那就是瓊瑤暗搓搓地賦予她一種誘惑,flag是用來打破的,她們最終還是會奔向某個人,哭天搶地。
古墓宗師林朝英
赤煉仙子李莫愁
獨臂神尼
金庸書中有各式怨偶或眷侶,招式和武器,還有寂寞高手,家國恩仇,江湖俠義;瓊瑤的格局小,無非是男男女女愛來愛去。三朵花的母親儘管阻止孩子們與男人糾纏,也沒有給她們指明出路,一輩子不嫁男人也就是了。瓊瑤所處的時代也許還沒有實現自我造福社會這些價值觀的出現和流行,即使出現了她大概也不會提倡。三朵花的母親是活生生的悲劇,三姐妹通過遵守規則、打破規則,仍舊沒有跳出作者安排下的命運,大姐自殺,二姐瘋掉,母親終於開始反省,最後,三妹離家去戰亂的世界上尋找她的情人。算是留有一線希望吧。
婉君,與三兄弟青梅竹馬,成天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起談論詩詞歌賦,成年後被三人爭搶,和今天流行的瑪麗蘇小說是一個套路。「柔情似水」的伯健,「熱情奔放」的仲康,「憨氣十足」的叔豪,三兄弟都很主動,為婉君鬧得雞犬不寧,而婉君的心態很微妙:
深夜,她依然滿屋子打轉,不能成眠,她愛他們每一個!而她只要選擇了一個必定會打擊了另外兩個!她在房裡不停的走著,三兄弟的臉都逼迫著她,她彷佛聽到他們全在她耳邊狂吼:「嫁給我!嫁給我!嫁給我!」她怎麼說呢?她說什麼好呢?誰叫周太太有這樣的三個兒子呢?誰叫他們三兄弟都如此痴情呢?
當主動權交在她手裡,她羞愧。嫁人維繫著她一生幸福而且幸福主導權交在她手中時,她只能逃避……在傳統價值觀里,女人只能做出這樣的姿態才不會落人口舌。後來她自殺未遂,大哥二哥都陸續離家出走,她仍堅持「除非他們兩人都在外面成了婚,要不然我不能嫁給豪哥,我對不起他們每一個人」,最終逼走了書豪。
講真,高中女生只要足夠自戀,也能寫出這種故事。
小婉君金銘曾經風靡台灣
這些瓊瑤女郎天真貌美,拒絕成長,缺乏直面人生現實的勇氣;男人如果不能全心寵愛,她們就以淚洗面,尋死覓活。她們不能代表任何一個現實存在的群體,除了小鎮少女們的幻想中的自己。她們所中意的男性也是一個模式:斯文深秀,經得起各種無情無恥無理取鬧的折磨,如果略有點才華就清高,如果經濟條件還不好的話,自尊就大得不像話。神鞭公主的窮畫家說過一句話:「茵茵,我愛你,但是討厭你的錢。」在慘白的生存真相面前,這個男人的自尊戰勝了一切包括愛情,酗酒打人痛哭,反覆循環。
瓊女郎胡因夢曾與才子李熬相戀結婚,李熬講,「如果有一個新女性,又漂亮又漂泊、又迷人又迷茫、又優遊又優秀、又傷感又性感、又不可理解又不可理喻的,一定不是別人,是胡——因——夢」,離婚後李熬又刻薄地形容,胡在馬桶上便秘的樣子很猙獰……瓊瑤式的才子佳人走入現實,也難免有這種收場。
李胡簽字離婚
瓊瑤寫了幾十年,從六個夢到還珠格格,內核沒有變化,寫痴情男女如何克服困難在紅塵中瀟洒作伴。時過境遷,現在的少女開始移情別戀看郭敬明的《小時代》了,她們的幻想變成穿著名牌華服在纖塵不染的寫字樓里擺出各種逃離姿態,瓊瑤到底是沒落了。而金庸從一代巨俠郭靖,寫到邪氣遊俠楊過,最後無俠韋小寶封筆,韋小寶攜七位夫人退隱江湖,大約是某些人的終極夢想?
金庸封筆之作:鹿鼎記
新一代的青春讀物:小時代
瓊瑤的古文功底深厚,擅長營造意境。看她的書名,《煙雨濛濛》、《幾度夕陽紅》、《彩雲飛》、《心有千千結》、《在水一方》、《月朦朧鳥朦朧》、《雁兒在林梢》、《碧雲天》、《庭院深深》……不少都是從詩詞化出來的。所作的歌詞也是這種風格:
猶記小橋初見面/柳絲正長 桃花正艷/你我相知情無限/雲也淡淡 風也倦倦/執手相看兩不厭/山也無言 水也無言/萬種柔情都傳遍/在你眼底 在我眉間/我心已許終不變/天地為證 日月為鑒
相對金庸,瓊瑤的故事結構簡單,像描敘婉君和三兄弟的日常,也只是下棋、抓蛐蛐、識字學詩。這些別緻的元素賦予了小說一種古典美。而婉君的結局,充滿惆悵,讓人想到沈從文的邊城,翠翠也在等,儺送他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也許明天就回來了……可是邊城值得流傳,比起婉君,它的愛情故事根深於淳樸善良的湘西民風,它自然,故事的發展不得不如此,翠翠的悲劇不在外界的逼迫,不是作者刻意安排,而是我們常常為之感嘆的所謂「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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