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宋詞里踏青 l 王張應
蘇軾可不是一個容易惱的人，一生中該惱的時候委實太多，他都沒有惱。這回他卻惱了，真是因為自己多情而牆內「佳人」無情嗎？
春天一到腳板癢，想出門踏青。
去哪兒踏青呢？值得去的地方太多。挑來挑去，選中了宋詞。宋詞是一座大花園，那裡聚集了春天之美。
進了宋詞花園之門，最先抵達是蘇家園林。到蘇門，不會不進。蘇有三蘇，蘇軾為首。進蘇門未見蘇軾，想必他出門了。春天裡，把自己關在家裡，貽誤美好春光，不是蘇軾做派。或許，他剛出門，尚未走遠。你聽，那不是蘇軾的聲音嗎？不遠處似乎有人吟哦。聽得出來，吟的是蘇軾《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蘇軾是聰明人，他自然明白，春來春會去，花開花會落。眼前「花褪殘紅」，小青杏子探頭探腦，他才不會大驚小怪，心中雖有傷感，更多還是慶幸。畢竟蘇軾也是肉體凡胎，聽見「牆裡佳人笑」，他還是怦然心動。止步，傾聽，牆內「笑漸不聞聲漸悄」，牆外的他終於感到了「多情卻被無情惱」。蘇軾可不是一個容易惱的人，一生中該惱的時候委實太多，他都沒有惱。這回他卻惱了，真是因為自己多情而牆內「佳人」無情嗎？
訪了蘇家便想去歐陽家。歐陽家主人可是北宋文壇領袖啊，他曾幫助提攜過蘇氏父子。這位「飲少輒醉年又最高」的「醉翁」太守歐陽修，這會兒是不是正在家裡與客對飲呢？一篇《醉翁亭記》讓人相信他至今沉睡醉鄉不醒。不過，今天這位「醉翁」卻清醒得很，他也出門踏青了。你看，潁州西湖畔，歐陽修正「採桑子」呢：「春深雨過西湖好，百卉爭妍。蝶亂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蘭橈畫舸悠悠去，疑是神仙。返照波間。水闊風高揚管弦。」春已深了，雨過天晴，西湖更加嬌美。百花爭艷，蜂蝶輕舞，蘭橈畫舸似仙。寵恥進退，早拋腦後，春光如酒，人醉其中。
出了歐陽家門，重又想到蘇家，想起一個與蘇家有關的人。此人名叫秦少游，後世傳說他與蘇小妹那段愛情佳話真假難辨，他與蘇軾深厚交情卻一點不假，真可謂蘇門弟子。在秦少游家鄉江蘇高郵文游台，至今尚能看到當年蘇軾到訪高郵與秦少游相聚的圖文記載。敲敲秦家園門，一睹這位風流才子風采吧。眼下蘇北平原上，高郵湖畔春色正濃，花正趕趟。秦少游正賞花填詞呢：「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遠遠圍牆，隱隱茅堂。颺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好一幅春光明媚、萬物繁榮風光圖，千年以後，依然望見那一片桃花的紅、李花的白、菜花金黃。
走進宋詞大觀園，有個人不該遺忘。她叫李清照，宋代著名女詞人，婉約詞派代表，後世稱之為「千古第一才女」。提起李清照，大概無人不知她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凄凄慘慘戚戚」。正是這一句決定了李清照詩詞乃至人生格調。到了宋詞地界，不妨去她府上看看。不過，看她不該去李府，該去趙府，她先生趙明誠府上。春日裡，這位婉約派女詞人在幹啥呢？若不便敲門也不要緊，不去看她也能猜到八九分，只要讀一讀她的離情詞：「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酒意詩情誰與共？淚融殘粉花鈿重。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斜欹，枕損釵頭鳳。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晴風暖雨，土地柔軟，流水明亮。柳樹睜眼，梅花紅腮，春心萌動。詩情酒意，與誰分享？淚濕殘粉，夜剪燈花，等候夫君。春天到了，易安居士最大心愿是盼先生早早歸來，別辜負了易逝難留的大好春光。
還有很多家，一家家去來，便日頭漸斜，不一一道來。
臨出宋詞大門前，忽然想到一個人。他叫宋祁，天聖二年進士，官至龍圖閣學士、工部尚書。想起他，純粹因為一個字——「鬧」。由「鬧」想到了「紅杏枝頭」。趁著春天，去宋府看看吧，看紅杏枝頭春意鬧起來沒有。「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這一「鬧」，便鬧了近千年，宋祁被鬧成一位「紅杏尚書」。
千年之後，多少人出門踏青，何嘗不是沖著「鬧」字而去。
（本微信公眾號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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