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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聞叔公曰

如是我聞叔公曰

文丨今閑

本文發表於《莆田作家》,微信號:ptzj2014

△網路插圖

1

寧可水無沸,不可得罪人

叔公少時,在縣城求學,兼充邑賢張琴先生家茶童之役。

張琴,字治如,晚清進士,民國政府官員。

據叔公生前所言,張先生雖為封建士大夫,且為民國官員,但其在家待客時,卻頗風趣,且對下人多仁慈寬厚。

叔公在張先生家的職司是燒水煮茶。當時可能沒有暖瓶(或有暖瓶,但泡茶不用暖瓶水?),泡茶都是用現燒的開水。燒開水用烘爐罐子,燃料多為龍眼柴,或松柏蕊,有時也用木炭。

起火之後,把罐子置於烘爐之上,用扇子鼓風,不一會兒即可燒開一罐子開水了。有時爐火不旺,不能及時送上開水,客人催促,張先生也不責怪茶童,而是當著客人的面,向茶童傳授燒水的秘訣。

先生說,客人來時,馬上起火燒水;先燒三分之一罐子的水,水很快就燒開了;在主客品茶談話時,用另一個罐子再燒半罐子水,第一次的三分之一罐子的水剛喝完,第二罐子開水剛好接上;之後燒第三罐子,可以燒滿罐,不慌不忙的。

「當然,凡事都要隨機應變,靈活掌握。」張先生看了一下在座的客人,繼續對叔公說道,「有時客人口渴著急,催著上茶,你一聽叫喚,不管水沸無沸,都要儘快提上來:寧可水無沸,不可得罪人!」

於是,哄堂大笑。叔公也跟著笑了。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張先生是不會去責怪任何人的,有時還會摸著叔公的小腦袋,說:「阿毜師,大阿騷!」

叔公在生產隊出工幹活時,偶爾也會引用這句話,常常引得眾人歡笑。而村裡人卻不管這話是否出自張琴,只認定版權屬於叔公。

2

算盤子有鬼神

土改之時,叔公參加土改工作隊,擔任土地面積的丈量與會計職責。但在評定家庭成分時,叔公家卻被評為「富農」。村裡人大都覺得奇怪,問叔公,何以自己當土改隊,自己手裡出的,卻會被評為「富農」?叔公平靜地說,算盤子有鬼神,不是想怎麼拔就怎麼拔;城隍廟的門頂都要懸著一張大算盤,那意思是「人算不如天算」,這裡面道理很深。叔公還進一步說,當會計也不得馬虎,那紙白白字黑黑,也是公文,俗話說「一字入公文,九牛拉不出」,為公辦事就要有公心,有敬畏。

後來,對「地富反壞」「四類分子」實行管制,叔公是村裡唯一不受管制的「四類分子」;雖然在歷次運動中,叔公堅持規規矩矩做人,從來不敢亂說亂動,但到底沒有受到批鬥,差不多可以算是「逍遙自在」了。

3

煙就是抽著有煙就行

叔公嗜煙,煙癮很大。

據說叔公早年是抽水煙的,有一把相當精緻的水煙筒,銅質的。後來不知是藏起來了,還是賣掉了,還是丟了,不得而知。反正我是沒有見過他抽水煙筒的。

我幾乎沒有叔公抽煙支(捲煙)的記憶,而印象最深的卻是他自己卷的「喇叭煙」。所謂的「喇叭煙」就是自己動手隨便用什麼紙片卷的狀如喇叭的煙捲。叔公可能極少到供銷社去買那一包一包的煙支,而是在挑柴去嶺頭尾賣時,一次性順便買幾兩「塘頭煙」或「廣東煙」的煙絲。這樣的煙絲抽起來經濟合算,幾兩煙絲可以抽好多天,村裡人到他家裡抽煙「加餐」時,也不會心疼。

再後來,他連煙絲也不買了,而是自己種自己加工了。

叔公家屋旁有一個「尿圳」,就是用廢舊的水缸做成的簡易的小便處。尿圳旁邊野生了幾株煙草,由於肥料充足,總是長得旺盛。每當一些煙葉肥厚成熟變黃時,叔公就會及時採下來;經晾晒乾了,再搓成卷,用木板夾緊,或放到磨盤下壓實成餅狀,最後用磨利的「大藝」(柴刀)切成細絲。村裡一些抽過叔公品牌煙絲的「煙虎」鄉親,至今還懷念著,說那樣的煙「厚」,夠味。

有時上山下田幹活,帶著的煙絲抽完了,叔公也不愁;他善於就地取材,或蕉芋葉,或番薯葉,都可以抽。叔公的理論是,所謂抽煙,就是抽著能冒煙就行了。

煙葉問題容易解決,但捲煙紙有時卻會出現斷檔。

叔公家裡有一張「半桌」,靠牆放著。桌上經常堆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斗笠,鐮刀,藝鞘,草鞋什麼的;在這些雜物堆的底下還壓著一張字紙,每當叔公找不到捲煙紙時,就會去撕下一小片;漸漸地,這張字紙也就用完了。

記得叔公曾經告訴我,那是宣紙,是張琴寫的送給叔公的書法對聯,大約是「焚香靜坐,抱膝長吟」八個字。他還說,這書法對聯現在也不宜裱掛出來,免得惹麻煩,不過宣紙捲煙的味道倒也特別。

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張琴和書法是怎麼回事,也不能理解叔公所說的「不宜」和「麻煩」的深意,自然也就沒有留心叔公說這些話時的神情了。現在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可惜那「焚香靜坐抱膝長吟」卻也早已煙消雲散了。

4

有讀書兒無讀書家

叔公家有一個「候倚窗」,據一些博聞的人說,那叫「美人靠」。我是從來沒見過有「美人」在那裡「靠」過,倒是我到叔公家玩的時候,總是躺在那上面聽叔公「講古」。

叔公是一個很「別古」的老人,他經常會「倚」著那個「窗」講「古」給來他家玩的人聽。如果碰巧我也在場,當然是一起聽了。只可惜那時我還小,根本聽不懂什麼古,也沒有耐心聽,總是沒聽一會兒就睡著了。不過聽人說,叔公講古時是很敬業的,我雖然睡著了,他還是堅持把一個古講完。

有一回,我特別清醒,聽叔公講完一段什麼古,突然中間插了一句話,大意是「有讀書兒無讀書家」。這話太深奧了,我不能理解。

叔公去世多年以後,聽村裡人偶爾說起叔公的這句話,出於好奇,我虛心求解,終於有所領會。

原來,叔公家兒子頗多,讀小學時,個個成績不錯,按老師的話說,「都和叔公一樣聰明」。但是,按照當時的政策規定,叔公的孩子們是沒有資格上中學的。而叔公總認為是受他掛累,因為他,才落得個「富農」的家庭成分。

叔公說這話時,是充滿了內疚自責,心酸無奈的複雜心情,不過現在村裡人有時運用它的時候,卻是反其意而用之的,說成了「有讀書家無讀書兒」,複雜的心情倒是一樣的,其中更多的應當是「望子成龍」而「恨鐵不成鋼」的成分了。

叔公是一個很卑微的小人物,沒有什麼功業可敘,但是他的這些隻言片語,卻常在村裡人的口頭重現,而我也會經常想起。每當我想到叔公說過的話,我都會努力地在心中描繪叔公的長相,當然,沒有一次能夠描繪得清晰。

-END-

△作者簡介:今閑,本名李金賢,福建省作家協會會員,莆田市雜文學會副秘書長,已出版雜文集《自撓癢處》《吃到葡萄後》《貓眼內外》,曾獲福建省作協優秀文學獎、福建省第二屆「書香之家」、莆田市人民政府百花文藝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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