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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迷人的黑道是杜月笙,死後幾十年幾乎沒人對他惡言!

杜月笙的錢,很多取之無道,但散之有道,用得其所。胡敘五說:「他未必篤於疏財,但能夠張眼吃虧;他未必果於仗義,但能夠熱心好勝。他的金錢像潮水般湧來,依舊讓它像潮水般淌去。憑著這些身外之物,他從四面八方,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杜月笙初入黃金榮門下,領到第一筆獎金,黃金榮的老婆桂生姐給了他一大筆錢。黃金榮說,小孩子怎麼能給這麼多錢。桂生姐坦然應對,我這是試他——假使他拿了錢去揮霍,狂嫖濫賭,那他再能辦事,不過是個小白相人。假使他拿錢去存銀行買房子開爿店面,那他就是一個不合行當的普通人。現在他花大筆錢清理舊欠,結交朋友,等於說他不但要做人,還要做個人上人。我斷定他才堪大用。

杜月笙未必佩服文化人的見識。他養著章太炎這樣的名士,卻從未聽說他曾問政問計於這些書生。在他心裡,可能他們都是有點迂腐的「書蠹頭」。可是這絲毫不影響他「友天下士」的態度。這或許是他養名的手段。他死後幾十年里,和他有過交往交集的寫字人,幾乎沒有一個對他口出惡言。

最迷人的黑道是杜月笙,死後幾十年幾乎沒人對他惡言!

虛構的文藝作品裡,最好看的黑道是馬龍·白蘭度出演的教父;非虛構的真實生活中,最迷人的黑道是海上杜月笙。

高陽說杜月笙「逆取順守,最終修成正果」。這是說他做事:煙賭起家,然後上海灘大亨,進而法租界公董局華董、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少將參議、上海市地方協會會長、恆社領袖、上海地下抗戰指揮……一步一步脫黑入白,最後收名於蔣介石的挽額「義節聿始」。新中國方面,至少尊他為愛國人士。

然而,這些事功,放進世界黑道老大博物館,並不算亮眼。有的是更震撼、更高端、更曲折、更好玩的故事。杜月笙之勝,不在做事,而在做人。

有兩種杜月笙的傳記值得一讀。一是章君轂的《杜月笙傳》。章著杜傳,是杜月笙傳記的開闢之作,全面記錄他門生弟子的集體回憶。另一種是拾遺所著《杜月笙外傳》。拾遺是杜月笙秘書胡敘五的筆名。去年,香港重出《外傳》,恢復作者原名,書名改為《上海大亨杜月笙》。章君轂筆下的杜月笙是一則傳奇,胡敘五筆下的杜月笙是一個人物。人物比傳奇更真實。拿兩種傳記參照而讀,可以看清杜月笙行事為人的不同凡響。

杜月笙的高明,第一條是他不貪財、不愛錢。小人物也可以說自己不貪財、不愛錢。但我們沒見過大錢,沒賺過大錢,標榜清高沒有多少分量。杜月笙是賺錢的能人,斂財的高手。當年的三鑫公司是上海黑色經濟的旗艦,不義之財的金庫。他後來還開過銀行,經手提調的大單生意無數。可是他臨死之際,處分的遺產不過十萬美金。這十萬美金,還是朋友替他存下來的。

杜月笙的錢,很多取之無道,但散之有道,用得其所。胡敘五說:「他未必篤於疏財,但能夠張眼吃虧;他未必果於仗義,但能夠熱心好勝。他的金錢像潮水般湧來,依舊讓它像潮水般淌去。憑著這些身外之物,他從四面八方,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1930年,上海法租界電車工人大罷工。法國總領事無計可施焦頭爛額之際,被迫請出杜月笙調停。他和資方與工人代表數度磋商,條件漸漸談攏,但雙方在價錢上還差四五萬塊錢。杜月笙此時一面向法資擔保限日復工,一面答應工人一個銅板都不會少。結果他自掏腰包墊出了相當於今天幾百萬的差價,「做媒賠了女兒」,維穩平權兩相宜,皆大歡喜。

我特別喜歡章君轂講的一個故事。杜月笙初入黃金榮門下,領到第一筆獎金,黃金榮的老婆桂生姐給了他一大筆錢。黃金榮說,小孩子怎麼能給這麼多錢。桂生姐坦然應對,我這是試他——假使他拿了錢去揮霍,狂嫖濫賭,那他再能辦事,不過是個小白相人。假使他拿錢去存銀行買房子開爿店面,那他就是一個不合行當的普通人。現在他花大筆錢清理舊欠,結交朋友,等於說他不但要做人,還要做個人上人。我斷定他才堪大用。

這個故事點明了杜月笙一生散財的邏輯。實際上,杜月笙看淡錢財,「張眼吃虧」的胸襟,桂生姐黃金榮都比不上。

他們更比不上杜月笙禮敬文人的氣魄。杜月笙一生都是個半文盲,但他始終欽重書生優待文人。國學大師章太炎,自負帝王學的楊度,都是杜家常年資助的座上客。他禮敬文人,交友為重,基本上不求回報。楊度在杜府頂著記室(秘書)的名義,光拿錢,不幹活。非但不幹活,杜月笙還替他搜集各地的州府縣誌,助他寫作《中國通史》。

對各路文人,他能幫的都幫。對開口相罵的文化人,他一笑置之。據說魯迅曾親口告訴自己的同鄉:他的一位朋友,在上海辦刊物炮轟杜月笙「封建餘孽」,每期必罵,杜卻毫不在意。有一次租界當局要去查封這份刊物,當巡捕的學生給杜報信,要給這位朋友「吃點苦頭」。想不到杜月笙搖搖頭說:「算了吧,這班書蠹頭,何必叫他們到捕房裡去受罪。你們還是給我前門喊喊,讓他們後門逃脫拉倒啦。」那本雜誌復刊後,再也沒有罵過杜月笙。

至今沒有人談過魯迅和杜月笙有什麼交集。不過冥冥中兩人似乎有著一種古怪的緣分。抗戰期間杜月笙避居香港,四年里賓館住房中一直放著一套《魯迅全集》。

杜月笙未必佩服文化人的見識。他養著章太炎這樣的名士,卻從未聽說他曾問政問計於這些書生。在他心裡,可能他們都是有點迂腐的「書蠹頭」。可是這絲毫不影響他「友天下士」的態度。這或許是他養名的手段。他死後幾十年里,和他有過交往交集的寫字人,幾乎沒有一個對他口出惡言。他的故事開花散葉,成為一個傳奇,也許就種因於他禮賢敬士的風度。

書生迂腐、短視、不懂事,會有種種毛病——可是有一點確鑿無疑,歷史是書生寫的。書生文人的好惡,可以決定任何人物的生前風評身後定論。杜月笙是一個正面的例子。反面的例子更多,歷史上虐待迫害書生的人物,沒有一個能留下好的名聲。

杜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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