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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吹徹這道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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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吹過徹這道梁

文 |牛旭斌

最後一隻兔子抓到手時,夥伴阿軍已經躥到了最高的那片玉米地。滿坡的玉米林讓我迷失方向,看不見地界,分不清莊稼和坡場。天際下牧場空曠,樹影婆娑。某一天,我們還會遇見翻過夏家灣來的鄰村的羊群,像從天上掉下來的雲,一點點一團團在草甸上移動,因太遠而數不清。這些白花花的羊群、黃牛,是山脈的坐標,給我們指出哪裡是夏家灣,哪裡是灌坪,哪裡是宕溝。順著灌坪小跑過十多階梯田,朝著桔梗花開漾的葯地,就攀到山樑。

我們打口哨,叫著阿軍的名字。一路遇見濕軟的泥地上兔子的腳印,還有一小堆的糞團。我們確信阿軍就在這地里,但滿山的風像上足發條的風扇不停地吹,玉米林密實的葉子,發出一浪浪刷刷的響聲,我們屏住呼吸還是聽不到人的動靜。我們向宕溝呼喊,在玉米林里穿梭,玉米葉子劃破胳膊和臉龐,肌膚微熱、灼痛。我們橫衝直撞,打折了滿地的玉米葉子,又從一片草地上,踏出一條滿目狼藉的路,花草躺倒在地上,打亂的一些花瓣,證明我們來過。

我們沒有回頭,忍著玉米葉子劃傷的疼痛,躬下腰身,用兩隻胳膊豁開眼前的玉米,經過一眼眼崖窟,崖窟空著,沒有阿軍,也沒有兔子窩。正在我們迷茫、放棄的時候,一陣風吹來濃濃的煙火味,是草木燃燒的氣息。循著升騰的煙霧,我們跳過幾道坎塄,穿過松林,找到了阿軍和逮住的兔子。阿軍嘴唇上銜著一枚樹葉,正吹出婉轉的歌聲,調子是「從不寂寞、從不煩惱,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我們學著模仿,但誰也吹不出他那動聽的旋律。

這時候,趕上山的牛兒已經吃飽。火堆里的洋芋、玉米已經燒熟。夜幕落下時,依依不捨地跟牛下山,摸著賊圓的死瓜子肚子回家,晚飯時我們再沒進灶房。母親笑話我們,牛吃飽歸圈,你們也吃飽回家。那片草場上和我們生活的,還有阿軍發現的10多個兔子窩,它們住在石頭下,在遮風避雨的地方拉窩,在牧場田間找食物,它們多數時候吃樹葉,喝山泉水,掘土裡的蟲子,抓田鼠,只在秋天啃玉米棒子,吃黃豆莢,它們在病痛無法痊癒的時候死於草地。

夏家灣牧場里還經常碰見和尚。他們日出時下山趕集,有時背著行囊手捧缽盂去化緣,半路遇見他們往山上走,總側身打住:「阿彌陀佛,娃娃們慢慢走,小心摔跤」。阿軍這時把兔子藏在身後,但露出的尾巴和兔子的叫聲,還是會被和尚發現,和尚便拿出行囊里的吃食給我們,讓我們放掉兔子。和尚說兔子也是條命,是這座山的主人。

經不住勸說,也擔心和尚怪罪父母,就放脫兔子,眼看它跑過涼水泉,竄到馬勺蔓梁去。夕陽映紅大地,阿軍在去簸箕灣挖葯時摔下山坡,身上劃破了皮,鐮刀把手指削去了半截。人們都說娃命貴,大難之後必有後福。和尚說沒有掉到溝底,是廟裡的佛爺護佑。

自從這一事件,我們對待山上的僧人便更加虔誠。我們去山頂的次數越來越多,跪在廟頭燒香,磕頭,夥伴們還搖卦,抽籤。有時候坐在山頂環顧周山,和鄰村放牛的同伴,在灌木低矮和密林幽深的牧場,給牛割草。北山中還有祁壩、水磨、萍草灣等山坳里的村莊,深處風吹不動雲帶不走的山中央。東邊是陡峭的溝壑和大豁埡山樑,有時候會有大貨車在盤山公路上緩慢地蠕動。西邊是深長的宕溝、賀溝和周旗,南山中那些高高低低的村莊,都掛在半山腰,一端連著小鎮,一端接連山尖和雲端。白雲像野馬在天上奔跑,煙霧在夏家灣山溝幻化、縹緲、游弋,輕撫我的額頭。我們坐在草地上,身旁是高高廟堂,獵獵旗幟,霧把陽光遮住時,感覺仿若神仙。腳下的村莊、小鎮和河流在天空與大地間的一片澄澈中,萬般靜謐。

我們聽風,聽花朵舞蹈,鳥鳴啾啾,松濤陣陣,滿坡馬桑成熟的籽實壓彎枝頭,我們摘幾串,來分享大山的甜蜜。雲朵雲朵,你能把我們帶走嗎?風兒風兒,你能聽見我們的心愿嗎?這是夥伴春坊和我們最初談過的理想,是心語,也是懵懂的人生。在窘困的光陰里,一群孩子在山頂看著山林的長勢,滿地蒿草面對一刻也不曾停歇的風,手舞足蹈,我們玩遊戲,爬樹,摔跤,稱當自己的王。

風吹葉子像拍巴掌,是勁風在高歌;風吹葉子嘩嘩啦啦,是習風吹拂;風吹葉子窸窸窣窣,是和風輕飄過山澗;風吹葉子泛著波光,是清風遊離於林場。剛下過雨夥伴們不出來放牛時,我是孤獨的。

山中泥路爬不上去,我只能沿著盤山車路順水渠放牛,最後把牛趕到洋槐樹林,牛兒伸長脖頸夠洋槐樹葉。這時我遁入公路下的涵洞里,把水流引到一側,在另一側生堆火,燒洋芋,燒玉米,打發一個下午。涵洞外是鬱鬱蔥蔥的玉米地,寬碩的玉米葉子,在風中歌唱。

在逼仄的涵洞中張望狹小的鄉村,碧綠潤養我們的眼睛。泥路上留下牛羊的足跡,離鄉人的腳印,車壓過泥槽的轍痕。槐角鈴鐺般在山林作響,椿樹葉子從枯瘦的樹榦,在鳥兒飛起的瞬間旋落。

鄉親們的喜怒哀樂,除了婚喪嫁娶這些擺在帳下席面的形式,那些隱性的,不得已的出門打工,沒辦法的遷徙離鄉,很無奈的人情世故,我們並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一意孤行地過活。莊稼漢、生意人、手藝匠,把畢生心血都澆灌在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實驗里,成大器者寥寥。我們成不了誰。

阿軍娶了小鎮殺豬匠的女兒,姑娘結實的身體,頭胎生了兒子,第二個生了女兒,兒女雙全的阿軍,在方圓贏得眾人的羨慕。阿軍把孩子留給父母,兩口子常年出門打工。地震後村學撤銷,人們都去鎮上城裡租房陪讀。阿軍的情況算好,在新疆包地一年掙七八萬元,回家蓋了三層小樓,日子過得風生水起。不料家裡出事,阿軍連夜趕火車回家辦完喪事,徹底地睡倒了,在冰涼的還沒來及買張新床的瓷磚地板上失魂落魄,不進茶飯。一年過去阿軍再沒出門,他混入下村做生意的人群中,白天在貨攤上幫忙吆喝,晚上看別人玩牌打麻將。阿軍加入了遊戲,並在為數不多的夜晚就把全部的積蓄敗送給了玩伴。

阿軍一言不發地扛鋤頭上山。人們怕他傷心,一起去他們家地里幫著挖地,種地,幾年沒有耕種的土地已板結,齊腰深的荒草刷著他的臉,刷得他淚眼花花,跌坐在地上,拾不起來……

我多想再給他一枚柳葉,再發電報打電話叫回來那些夥伴,讓他們從深圳從山西從上海往回走,都回來看阿軍,聽他再給我們吹唱小草的歌。但我用怎樣的理由和方式才能傳喚回他們,大家就像同巢同胞的鳥,在羽翼豐滿飛遠後,誰也顧不上誰。失散失聯多年的兄弟,誰還會在乎那些舊情誼,少年的方式還能否治療心病?我手捏一張從民政局開出來的介紹信,但我不敢給阿軍。因為這張紙上寫著,一個人的精神崩潰。我無法親近他,並去撫慰他。他看我的眼光像鷹凖。我多想告訴他我不是獵物,我是誰。一些疾病一旦患上無法痊癒。我深知我的一兩句話,對經歷世事坎坷的人來說,有多蒼白無力。

燕子飛過一座座屋檐,聯絡南徙的夥伴,也向收留自己的門戶告別。秋天只是一陣風一場雨,一片片葉子就來到大地的懷中,訴說氣候的炎涼。蟋蟀還在葉叢下歌唱,在石縫中生活。暗夜裡還有熒火蟲傳遞光明,照見我們摸索不見的故鄉。秸稈在風中悸動,寥寥的大野,淅瀝的雨,打濕滿地的玉米樹。我散架的牛車,計劃在明天把它們拉回來,作為牛羊的夜草,冬天的柴禾。

束手無策的是命運。生活在村莊的親人聽力逐漸模糊,他們把一輩子的喧嚷都提前置入了內心,把最大的智慧都付諸給了莊稼。一些事已盛裝不下,需要關住耳朵。我知道,秋天已提前來臨,一些東西到了放手的年紀,一些努力放棄就是收穫。

阿軍常年坐在院邊,路過的人看一眼他。玉米掛上架壘嚴窗戶的秋風中,近在窗沿的牛蹄窩踏出的水潭,在彌村的雨霧裡,彈弄出大地的妙音,仿若阿軍吹唱樹葉的笛聲。

越好的時光越像流水,不經過活。中秋夜涼如水,檐下的花草已沒有一朵還將開放。草籽顫粟,圓寂於花台的泥土中。

牛旭斌 ,甘肅成縣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有散文入選三聯書店、時代文藝出版社、天涯社區和中國年度隨筆等30多個文學選本。

牛旭斌散文《風起離鄉》,京東與噹噹網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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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王雁翔

責任編輯:羅 煒

實習編輯:李國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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