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匆匆一瞥：伊斯蘭堡和塔克西拉

上個星期，大巍有幸接受巴基斯坦高等教育基金會的邀請，到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參加了一次會議。會議持續了兩天，不過我機智地把返程航班定在了晚上，因此實際上停留了三天，從而留出時間按自己興趣造訪了附近的塔克西拉遺址。

說起巴基斯坦，或許它是心理上距離我們最近，又很陌生的國度。

這是我們周邊最容易進入和停留的國家之一，不過恐怕很少有國人把它當做旅行目的地。

它被親切地稱作「巴鐵」，乃至在別的國家碰到巴基斯坦打工者，我們也似乎看到了半個同胞，然而說起造訪那裡，大概很多人會弄混「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反正都是不讓人安心的地方。

那麼實際上是否果真如此呢？

對巴基斯坦的自然環境，我們腦海中好像也有很多成見。比如北部的克什米爾，自然是高山峻岭；南部呢，大概都是戈壁沙漠。乃至於我看到伊斯蘭堡氣候時，還感到相當驚訝。這裡年降水量可達1142毫米，與上海相當。實際上我在那裡幾天，基本每天都會下雨。

維基圖片搬運：伊斯蘭堡濕潤的氣候讓那裡能夠出現這樣的叢林

以我短短几天所見，自然無法概括整個巴基斯坦的安全狀況。在去往航班上和鄰座大哥聊天，他倒是說在卡拉奇（相當於上海在中國的地位）工作的中國人，有些幾年都沒自己上過街。外出乘車從街道兩旁的裝甲車間穿過，時刻感到戰戰兢兢。然而，作為首都和新興城市，伊斯蘭堡的治安狀況理應是相當不錯的。

實際也是如此，伊斯蘭堡布局極為工整，街道寬闊乾淨，綠樹成蔭，花團錦簇。最大的風險恐怕來自駕駛兇猛的車輛。

朋友們可以比較下伊斯蘭堡（上方）方正的布局，和古城拉瓦爾品第（下方）蛛網般的街道

伊斯蘭堡繼承了很多歐洲園林風格，氣候也有利於植物生長。這樣五彩繽紛的景色在伊斯蘭堡非常常見。

當我看到酒店四周架著機槍的塔樓，以及荷槍實彈的保安——當然還有離開時再四打開行李箱翻檢的軍人，不禁感慨天朝特色的維穩，對兄弟國家可謂足以借鑒的寶貴經驗。

這次入住的酒店10年前曾遭炸彈襲擊，現在巴基斯坦安全局勢改善了許多，不過安保措施仍很嚴格。

「巴鐵」的弟兄們對國人態度又如何呢？在伊斯蘭堡和塔克西拉的見聞是，他們相當熱情和友好！好幾次被主動搭訕，對方先大談對中國的嚮往，不過接下來可能會說，沒有渠道來中國……

塔克西拉的這位大兄弟一個勁地邀請我和他拍訪談視頻傳到臉書上（結果可能我搶先把他傳到了wx上），那些「不存在」的網站在巴基斯坦用著很方便。

不過機場大兵在開箱亂翻一通認真檢查行李之後，用漢語說「中國人，帥」，還素讓我有些感動……

市場上許多商人都可以流利地用中文說「看看不要錢，青金石綠松石瑪瑙碧璽……」不過按照「不要和會講中文的商人打交道」的原則，禮貌地避開他們不會吃虧的。

總之，從伊斯蘭堡的情況來看，巴基斯坦人民很友好，怨念主要指向印度的壓制。這裡包括電信、電力等在內的基礎設施還有待「一帶一路」甘露的大力澆灌（很難想像我們入住的五星級酒店會議中心會頻繁停電）。首都尚且如此，可以想像廣闊的部族地區，他們的zf可能還很難搞定。

古絲綢之路重鎮塔克西拉

伊斯蘭堡還沒來得及建設很像樣的綜合性博物館，因此附近的塔克西拉就成為我心中必須前往的目的地。

塔克西拉距離伊斯蘭堡40餘公里，現在是一個頗具規模的工業城市。同時它也是曾綿延數千年的文化中心和古絲綢之路的重鎮。

塔克西拉的興起，緣於它是從西北的巴克特利亞（古代指阿富汗中部興都庫什山脈向北到中亞阿姆河之間的區域）進入印度河谷的要津。同時也是通往東印度、西亞和中亞三條大商道的會合處。因此它在帝國擴張和商業貿易方面都擁有重要地位。

塔克西拉在歷史上的大致位置

這座城市從公元前516年開始邁入輝煌，古波斯君主大流士意圖征服印度的野望。而高潮則在亞歷山大大帝東征後到來。隨後幾百年里，這裡先後由馬其頓人、孔雀王朝、來自巴克特利亞的印度-希臘王國、貴霜帝國、笈多王朝統治。

屢次戰亂並沒有削弱它的重要地位，相反不斷把新的文化元素如佛教信仰等帶入這裡，使這裡成為融希臘、波斯、印度於一體的犍陀羅文化的中心之一。

塔克西拉（右下方）與犍陀羅

文化其它遺址

公元5世紀中後期，來自中亞的嚈噠人侵入塔克西拉，導致這座古城的衰落。7世紀前期玄奘曾路過這裡，並在此駐足講學。當時這裡已經幾成廢墟。在《大唐西域記》中，這裡被稱為「呾叉始羅」：

呾叉始羅國，周二千餘里，國大都城周十餘里。酋豪力競，王族絕嗣，往者役屬迦畢試國，近又附庸迦濕彌羅國。地稱沃壤，稼穡殷盛，泉流多，花果茂。氣序和暢，風俗輕勇，崇敬三寶。伽藍雖多，荒蕪已甚，僧徒寡少，並學大乘。

對塔克西拉的考古發掘始於一個半世紀之前。1863-64年，英國考古學家亞歷山大·卡寧厄姆正是根據玄奘的記載，推測出它的大致位置。20世紀，另一名英國考古學家約翰·馬歇爾，把超過20年時間都投入到這裡，為塔克西拉遺址的發掘做出巨大貢獻。時至今日，塔克西拉的整體面貌仍有許多未被揭開。

約翰·馬歇爾爵士（1876-1958）除長期領導塔克西拉考古外，還曾負責印度河流域哈拉帕和摩亨佐·達羅等古城的發掘。

從酒店前往塔克西拉，起初為保證安全，我打算從酒店租車，結果被告知來回需16000多巴基斯坦盧比（相當於人民幣約900元）。即便是有40多公里的距離，加上要參觀幾個小時，這個價格還是把我嚇退了。

幸好同開會的巴基斯坦朋友建議使用「西亞滴滴」Careem。經過一番下載和註冊，很快叫到一輛老款豐田卡羅拉（伊斯蘭堡最常見的車型）。不到1小時候後，抵達塔克西拉博物館，顯示路費是1062盧比。我問如果等待2小時再返回，4千是否足夠？然而我的英語太破以至於司機沒聽懂，反問我總價3千怎麼樣？我當然一口答應啦。

去往塔克西拉途中，出了伊斯蘭堡後路就破了許多，途中還以天朝為師設了收費站（過路費相當於人民幣5毛）。

省下來的路費基本都花在買書和紀念品店了。紀念品小店裡有幾小碟銅幣，花紋漫漶不清，要價500盧比一個。我正在翻找時，小哥又拿出幾個塑料小盒，裡面各有一枚「銀幣」，價格更貴。小哥找出一本畫冊，上面列有歷代王朝錢幣，其中一枚是貴霜時期，另一枚屬塞種-斯基泰文化，第三枚則找不到對應的。

兩枚銀幣，大家鑒定下真偽？

我覺得反正也沒什麼特產可買，古董（哪怕是假古董）不就是這裡的特產嗎？乾脆來個包圓，把僅有的三枚銀幣，還有兩枚戒面是古錢幣的小戒指（可能是附近村裡工匠焊上去的）都買了。砍價之後小哥又愉快地贈送了枚銅板。回來後感覺它們都是真的，誰會費那麼大工夫做舊呢？

1981年警告不要在博物館四周購買假錢的告示。我在院子裡面買的，所以肯定是真的

塔克西拉最直接的逛法是參觀博物館，我到的時候博物館在午休，下午2點半才開門。好在周邊遺址並不遠，最近的步行即可到達，不過遠的最好還是乘車。

堯 里 安

可能最吸引中國遊客的當屬車程約10公里的堯里安（Jaulian）佛寺遺址。它可以追溯到公元2世紀，據說法顯和玄奘都到過這裡。

堯里安可以分成佛塔（Stupa，即窣堵波）和學校兩個區域（附近佛教遺址基本都是如此）。前者有21座由各方施主捐贈的不大的佛塔，四周有花紋裝飾及供修行用的壁龕。

堯里安的大佛塔屬覆缽形，下有源於希臘的擎天神阿特拉斯（Atlas）和大象，用肩和背馱著上層，再下層又有獅子，體現了古印度和希臘相融合的宇宙圖景。

唐僧在這裡留下了許多傳說，據說有一座佛像就是他，又稱「聰明佛」，它的腦門上有一個洞，把手指頭戳進去就可以提高智力。

腦門上有洞的佛像在博物館裡還有，不造這個洞究竟是什麼來歷，有朋友知道嗎？

還有一尊佛像叫「治病佛」，洞在肚臍那，用手指戳洞可以恢復健康。

不知道這尊無頭佛像是怎麼被決定成為「治病佛」的

另一個區域是講學區，是一塊由兩層單間圍起來的四方形，內外層各有28個房間（也有說29間的，看怎麼定義「房間」），房間內有用於放燈和佛像的壁龕、窗洞等。庭院里有盥洗池，以及用於磨面的石磨等。

堯里安的佛教學校

由於這裡的教育功能，有人認為這裡是「世界上最早的大學」。來自南亞、中亞乃至中國的僧侶在這裡就學。

其它佛教遺址

除堯里安外，塔克西拉還有許多其它規模不遑多讓的佛教遺址，這些遺址大多可以追溯到公元2世紀貴霜帝國盛期。當時的迦膩色迦一世（Kanishka I，在位於127-150年）是佛教的狂熱支持者，推動了這裡各色文化相融合的眾多佛教寺院的建立。

兩面分別是迦膩色迦一世和佛陀的金幣

莫拉莫拉杜（Mohra Muradu）在堯里安西邊不遠，同樣是古佛寺遺址。它的佛塔（窣堵波）比堯里安的還大，學校規模也比較接近。

莫拉莫拉杜佛學院近景

莫拉莫拉杜

窣堵波

喀拉宛（Kalawan），是一座規模較小的佛寺遺址，目前主要遺留下小型佛塔。但這裡的佛塔在佛教建築史很有代表性，因為它是把傳統窣堵波演化為樓閣式佛塔的典型。原本低矮的基座被拉伸成多層，每層的輪盤形部分（「相輪」）擴大，便於承載佛教內容，突出佛教屬性。以往的希臘風格則逐漸減弱。

喀拉宛的哈達佛塔

達摩拉吉卡（Dharmarajika），是塔克西拉規模最大的佛教遺址，它擁有一座宏偉的覆缽式佛塔，直徑達44米，高13.5米，周邊還有供繞塔祈禱的夾道。這裡的佛學院擁有至少50個房間。這裡是馬歇爾重點發掘的區域，找到的遺物（包括銘文）和遺骨都有很多。

達摩拉吉卡的大佛塔

斯爾卡普古城

斯爾卡普（Sirkap）是一座希臘化城市遺址，由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在公元前180年前後建立。它佔地面積很大，達1200×400米，周圍城牆長約4.8千米。這座城市的中心地位在200年後由貴霜王朝所建的斯爾蘇克（Sirsukh）取代，但仍發揮一定影響。

這座城市採用了典型的古希臘「希波達莫斯」式布局，即街道橫平豎直，猶如棋局。據說現代伊斯蘭堡的規劃即效仿了這座古城。

從斯爾卡普旁邊山上俯瞰遺址，可以看到筆直的主幹道

斯爾卡普內不乏佛教寺院，其建築類型多為希臘元素豐富的早期覆頂式窣堵波。

斯爾卡普的雙頭鷹窣堵波

亞歷山大大帝的東徵引發了許多希臘人到東方探險的熱情。公元1世紀，有一位希臘哲學家提亞納的阿波羅尼烏斯（Apollonius of Tyana）曾遊歷斯爾卡普城，留下如許記載：

「他們告訴我們，塔克西拉大約和尼尼微一樣大，並且依希臘城市的風格被很好地守衛著。」

「我已經描述了城市圍牆建築的方式。但我也被告知，像雅典那樣，它劃分成不規則而狹窄的街道。房屋的建造方式是，如果你從外面看它們，它們只有一層，但如果你進入某座房屋，你會立刻發現它還有地下室。這些地下室在地下延伸的範圍，與上面一層房間的面積相同」。

塔克西拉博物館

終於到了兩點半，博物館開門了。我感到時間比較緊迫，只想趕快把展品一拍了事。因此儘管看門大叔很熱情地主動來介紹門口的地圖，我也只好謝絕。大叔還是友好地說：「我們本來不準拍照，看在你那麼著急的份上，下不為例哦」。

繁花似錦的塔克西拉博物館，該建築始建於1918年

由於早期發掘還處於殖民時期，塔克西拉的許多珍貴文物都流失到了歐洲，不過剩餘和後續發現仍把面積不大的博物館塞得滿滿當當。這裡展出著4千餘件古物，其中左邊主要是佛教造像及小型佛塔，右邊則是其它各類日常器物。

悉達多的婚禮，公元1-2世紀

堯里安的樓閣式窣堵波，公元2-4世紀

堯里安的佛像，4-

5世紀。由於伊斯蘭教會破壞人像的面部，近代許多佛頭又被砍下盜賣，因此完整的佛像現在都被嚴密地保護起來。

右邊展廳引人注目的除雕像外，還有各種珠子、錢幣、玻璃器等小物件，它們在考古報告中也佔了很大分量。

阿佛洛狄忒，曾在法國集美博物館展出

貼金佛像

Exercise Instrument

玻璃殘片

除此之外，博物館還展出了許多小模型、陶器、武器、農具等。儘管之前在考古報告里看到很多器物的圖示，但真正看到它們還是加深了認識。

玩具小車

銅鈴

鎖與鑰匙

馬具

紫龍的盾牌

錢範

冷凝器

量器

折凳

玩具

燈具

匆匆拍完，差不多到了與司機約定的時間，我把剩下錢買了兩本書後，心滿意足地回到了伊斯蘭堡。

好消息，隨著近日北京時而揚沙時而陽光明媚，本號收費悄然漲價，敬請隨心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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