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法源寺，一段淹沒於爛漫花香中的冷酷史詩

春天，去一個地方，欣賞一種花，是在北京生活的人獨有的浪漫打開方式：故宮的海棠、大覺寺的玉蘭、法源寺的丁香……當年的京城也曾有著名四大花事："憫忠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極樂寺的海棠，天寧寺的芍藥"。古今多少事，只有香如故，如今，京城花事僅存憫忠寺的丁香了。

憫忠寺，亦即是現存的北京南城的法源寺。每年4月，恰逢百花盛放之際，未入寺廟，先聞其香。糅合寺廟固有的沉檀佛香之氣，整座寶剎被籠罩在花香與佛香之中，真不愧於「香剎」的美譽。如果不是花開的日子來到，法源寺也就是一處不那麼熱鬧的幽靜寺廟而已。

不過，相信更多人知道「法源寺」這個地方，來自李敖那本著名的歷史小說《北京法源寺》。

小說以該寺為背景，描述了從戊戌變法到辛亥革命，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一批志士為振興中華所做的努力和犧牲。譚嗣同等戊戌六君子，最終血灑於法門寺不遠的菜市口。李敖寫書之時，「法源寺」對於他其實也只是一個陌生的地點，直到2005年，他才第一次到了這座因他小說而名聲大噪的小廟。

▲ 左：譚嗣同 右：梁啟超

▲2005年9月，李敖為法源寺題字

法源寺在歷史上其實頗有名氣，靠李敖才被近現代人所知，確實有點埋沒了。即使說不上見證中國歷史，亦可譜寫出一段可歌可泣的史詩了。最早追溯到唐太宗時代：李世民遠征高麗近萬將士戰死，他退兵至當時誓師出征之地——也就是法源寺所在，悲從心生「深憫忠義之士歿於戎事」，降旨在此地建寺超度亡靈。不過，直到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登基13年）才建成，賜名「憫忠寺」。

「安史之亂」期間，安祿山、史思明先後稱帝，定都幽州（也就是如今的北京），並在憫忠寺中立起兩座佛塔以示紀念。動亂平定後，這兩座佛塔也毀於一次火災。

「靖康之恥」時，被遼國所擄走的宋欽宗趙桓，最後又被金人完顏亮，連同原來的死敵——遼國天祚帝耶律延禧等，一起囚禁在大憫忠寺中。不知道他們同囚寺中時，趙桓會不會對隔壁的耶律延禧嗤笑一句「活該！」？

抗清名將袁崇煥，當年被崇禎皇帝猜忌通敵凌遲處死之後，屍骨竟被百姓競相分食！現實，可比魯迅筆下的血饅頭更加血淋淋與殘酷啊~~袁崇煥的一位佘姓部下堅信自己「老闆」是被冤枉的，冒險將他的頭顱偷送到法源寺保存。從唐代至此，法源寺的歷史聽起來都那麼憂桑，甚至血腥冷酷，根本不是悲天憫人的佛寺應有的打開方式呀？！

到了清代，曲風才開始轉變了。你們最愛的「四爺」——對，就是雍正帝，出了名滴推崇律戒，並且潛心佛法。他將憫忠寺定為律宗寺廟，更名為「法源寺」。現在寺內大雄寶殿前至今立有六塊石碑，其中一塊上刻乾隆六十大壽時候所抄寫的《心經》。「牛皮癬大王」的字好看不好看，這種問題就不討論了……囧

不妨多欣賞旁邊的另外五塊石碑吧，呵呵~最愛喜歡的一塊是面向大殿最有邊的一塊。雖是規規矩矩的館閣體，亦是正雅圓融，難得的是刻工，能將宣紙上的提頓、筆力等等感覺都在石碑上表現出來了。

丁香在中國也被看成是佛教之花，丁香之葉似心形，暗喻自己的心結。不過此丁香非頗丁香：佛教誕生地的丁香，是常見的香料「公丁香」和「母丁香」，分別是桃金娘科蒲桃屬的花蕾和種子；國內園藝中普遍種植的丁香花，則是木犀科丁香屬。

如今，那些沉重的歷史已經化為如雲如煙的丁香，冷酷史詩也變為每年一度的佛系詩會。詩會已經連續舉辦了16年，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每年4月初，來此賞花詠詩，不亦樂乎。丁香詩會，起源於明代踏青時節，至清代最盛，當時赫赫有名的紀曉嵐、龔自珍、林則徐等人都曾在此吟詩作對。1924年的芳菲四月，民國最強Gossip組合「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陪同印度詩人泰戈爾，也來到了法源寺欣賞丁香，據說當時泰戈爾不願離去怒放的丁香，徐志摩便陪他留下欣賞夜幕下的花與寺。網上傳說，泰戈爾在是夜寫下了一首丁香之詩《轉角遇上愛》：

「你把我的心糾纏在一百條愛的絞索里，你這是玩的什麼把戲？……那麼多的花朵，那樣的光芒、芳香和歌曲，可是愛又在哪裡？……」

然而，風依在泰戈爾的詩集里並沒有找到這首詩，是類似倉央嘉措的「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這種後人YY呢？還是覺得不太出彩，而沒有收錄到詩集里呢？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一樹百枝千萬結，丁香的?型葉子確實容易和理不盡理還亂的愛情容易聯繫起來，何況那麼多心和花糾纏在一起，簡直就是「大千世界」了。所以，成為詩人的繆斯，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嘛。層層疊疊，紫色、白色的丁香花如同朵朵祥雲，年復一年地以嬌柔之姿，掩映著千年古剎的紅牆青瓦。

盛放的人間四月天，因為丁香，因為詩會，肅穆而有著沉重歷史的「憫忠寺」，也有了「悲憫」和「忠義」之外的浪漫詩性。在浮華塵世之中（帝都真不是一般的「塵世」啊），這法源寺的世外梵花，是不是格外地珍貴？

（備註：寺廟照片攝於風依，新聞和歷史照片源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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