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善人欺天不欺，自古蒼天饒過誰？
人善人欺天不欺，自古蒼天饒過誰？
1松枝和石頭給三兒子石三操辦完婚禮，送走了親朋好友，兩人有說有笑地在廚房裡收拾東西，忽然松枝覺得頭痛難忍。
「老頭子，我不舒服，過來扶我一下。」松枝伸手想抓住石頭的衣袖，只是還沒來得及。石頭扭頭的功夫，松枝已經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了。
「三兒，快過來……」石頭沖著屋裡正在跟新媳婦兒耍鬧的石三喊道。
石三給老大老二打了電話，倆人都趕到了醫院。檢查結果出來，松枝腦溢血。緊急做了手術，算是撿回來一條命，只是後遺症和腦血栓差不多，一個胳膊和一條腿不能動。
石頭又開始犯病，在醫院裡指著來來往往的人亂罵一通，要不是趕緊給人家解釋賠禮道歉，差點引來一陣暴揍。
三個兒子緊急商議，確定每家兒管一個月。
2石頭和松枝本來是開按摩店的，石頭按摩，松枝打下手。紅火了幾年，在縣城為老三買了房，準備給他娶媳婦兒的時候，石頭查出患了精神分裂症，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迷糊的時候能把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京劇唱得字正腔圓，像個大師；嚴重的時候石頭渾身像鑽進了蟲子一樣扭動，蹦跳，眼睛瞪得血紅，還會指著別人的鼻子罵街。村裡的人見到他都繞著走，都說他得了神經病，都不跟他一般見識。
給老三娶媳婦兒那幾天，他還挺正常，大家都覺得兒子結婚他一高興，是不是病好了？
縣城的房子老兩口不敢說是他們給三兒子買的，給老大和老二家說是老三自己打工掙錢苦力換來的。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敢當著倆媳婦兒，只是給倆兒子說了。兩兄弟回家跟各家媳婦兒講了這事兒之後，兩家的反應截然不同。
老大媳婦婦兒沒追究，說：「買就買了吧，別管誰買的，老三娶上媳婦兒就行了唄。就算是老人給買的，也應該。現如今不比我和你結婚那會兒，有間屋子就行，象徵性給點兒禮錢就能過門。老三兒這上了學，沒達到爹娘的期望。能娶媳婦兒，就因為沒房子娶不上媳婦兒，多給老石家丟臉啊。如今成家立業了，不用老兩口操心了，也不用我們操心了，沒打了光棍，挺好。」
老二媳婦兒不幹了，對著老二吼叫：「什麼老三自己掙錢買的？他一個剛上學回來的無業游民，手裡能有幾個錢，就能在縣城買起房子了？沒見過這麼偏心的老人。我跟你結婚的時候就那麼點兒一個小屋，還跟老大住一個院子，一個住東屋，一個住西屋。生活多不方便？老三可好，就他和媳婦兒倆人住著我們兩家合起來那麼大的房子，這房子還是在縣城裡的，這得值多少錢啊？你個孬種！就沒跟你爹娘說道說道？」老二沉默著沒做聲，任憑媳婦兒一陣哭鬧。
3三個兒子回家給媳婦兒彙報了父母的情況。
老大媳婦兒表態：老人病了該管，你們怎麼商量的就怎麼來。
老二媳婦兒鬱悶了：「他們不是偏心嗎？為什麼買房子的時候有大有小，管他們的時候就得平分？我不願意，我不甘心！」
老三媳婦兒剛過門，抹著淚兒：「我怎麼這麼倒霉啊？嫁到你家第一天就碰上這事兒？我能說不管嗎？不管了怎麼出去見人？」
4不管媳婦兒們是真心還是假意，松枝和石頭開始了每個月換一次地方的養老之路。
老二家開始翻蓋自家那半邊的房子，老二媳婦兒說了，要住上跟老三家一般大的房子。他們兒子都十五了，一直都懷不上老二。他們還準備生二胎，要為自己的孩子將來做打算。
老二兩口子把屬於自家的那半邊拆了改成了二層小樓，周邊都是平房，他家的小樓有些狹小，遠遠看上去像座碉堡，孤零零地矗在那兒。
老大家那半邊自此被小樓遮擋住了陽光，屋子裡陰冷，院子里陰濕。老大兩口子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環境，又無可奈何，商量了商量，去外面租了間屋子住，干起了養牛的行當。
老大租住的屋子沒有石頭老兩口的住宿空間，老兩口從縣城回來之後只能住進了老大那個陰冷的房子里，老二家終於有了不讓老兩口進家的借口，從此老兩口輪到老大老二的兩個月里一直住在被小樓遮擋住的那半邊屋子裡。
石頭煙癮很大，摸摸兜里沒錢，看到別人抽煙，倆眼直勾勾盯著，像個貪食的幼兒見到美味可口的飯菜，幾乎流出來口水。村裡人有人送給他一盒煙，他得了寶貝一樣揣到懷裡捨不得吸。有人扔地上沒抽完的煙頭兒，他撿起來燃著狠狠地吸，過濾嘴兒都快被他吸進肺里了。一牆之隔的二兒媳婦兒不讓石頭去自家水龍頭接水，老頭子沒辦法只能跑到遠一點的鄰居家裡拎水，搖搖晃晃，氣喘吁吁地走一步歇三歇。
5老二媳婦兒的爹來閨女家串門兒，正好碰到石頭在門口犯病，被指著鼻子罵了三輩子祖宗，這二親家氣不過，攥起來拳頭對著石頭的胸口掄了過去，石頭被打倒在地，腦袋又清醒了，他不敢跟這親家動手，去找二小子理論。
石頭到老二院子里的時候，他兩口子和孩子正圍著石桌吃飯，抬頭見石頭和親家一起進了門，只是把親家迎到了板凳上坐下，沒搭理石頭。
「老二，親家剛才打我了……」他看看二兒媳婦兒冰冷的臉，像個被欺負了的小學生，只說了一半話。
「你不罵我我就打你了？」二親家瞪著大眼反問石頭。
「我不是故意罵你的，我可能是犯病了，我不記得罵你……」石頭爭辯。
「犯病？犯病了你知道我爹打你了？我看你就是裝病！你憑什麼罵我爹？打你活該！」二兒媳婦兒從凳子上竄起來沖著石頭吼叫。
石頭想說自己被打清醒了，只是動了動嘴沒說出來，他求助似的看著二兒子，二兒子一直都沒抬眼看他。
孫子親密地拉著姥爺的手問姥爺手疼不疼，還用仇恨的眼神剜了一眼石頭：「你要敢動我媽一根手指頭，看我不打死你！」
石頭絕望地扭頭走出了老二家的院子，這苦水他得自己咽到肚子里去。
6有一次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松枝窩在門口自家那個破敗的藤椅上，表情痛苦不堪。看到鄰居經過，開口向他藉手機。二兒子家那小孫子也拿著手機從她前面走過不看松枝，也不叫奶奶。
等孫子走過去以後松枝用鄰居手機撥通了老大的電話，哽咽著說:「兒子，我餓，今天輪到你三弟管我們了，可是三弟媳婦兒剛生了孩子，可能有事兒耽擱了，老二不讓我們多吃他家一頓飯，你能給我們送點兒飯過來嗎？」
她皺巴巴布滿老繭和老年斑的雙手把手機遞到鄰居手裡的時候，顫顫巍巍的。
鄰居一句話沒說，從家裡端出來兩碗飯要給松枝。老太太老淚縱橫拒絕：「不用了，老大一會兒就給我們送過來飯了。你這飯我說什麼也不能吃，我有兒子呢，還沒有到要飯的地步。把飯端回去吧。」鄰居無奈，嘆了口氣走了。
老三在老大送過來飯之前趕回來了，老太太臉上露出來一絲微笑。
老三下了車就開始向下搬東西，一邊搬一邊跟老太太說：「媽，我給你送了一袋大米，一個鍋和一袋面，一壺油。我媳婦兒生孩子沒人照顧，我得趕回去照顧她們娘倆。這些你們留著自己做飯吧。你也照顧不了她們了，我爸還總是犯病，我孩子太小，我爸犯病的時候動靜太大，驚嚇到她們倆了，我們就沒法兒過了，還得讓你們惦記我。就這樣啊，媽，我走了，你跟爸說一聲吧！媽，你們自己照顧好自己啊。」
老太太默默地看著三兒子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開著他家的小轎車絕塵而去。老太太本來以為今天她和老伴可以坐著這輛車去縣城看看新添的小孫女兒，就算餓兩頓也無所謂，家裡的喜事兒可以沖淡憂傷。
老太太雙手耷拉到扶手邊上，久久沒動一下。她手裡還攥著昨晚顫顫巍巍在燈下縫製的小紅肚兜兒，準備送給小孫女的。三兒子一直沒看到，她也一直沒來得及說。
7老二媳婦兒心裡不平衡日益嚴重，石頭老兩口手裡只剩下河兩邊兩塊兒自留地了，老二媳婦兒嚷嚷著要自己全要了。
石頭家的大輩兒們不幹了，家務事兒再難斷，也不能由得老二媳婦兒胡來，他們把三兄弟召集到石頭住的小黑屋商議，三個媳婦兒一律不準出席。
老三表了態：「我在縣城住著，家裡有地我也種不了，到頭來都荒廢了，要了不如不要。我那份兒我就不要了。讓老大和老二分吧。我有事兒就先走了。」
老三在準備擬定協議的白紙上籤了字摁了手印，擺擺手離開了煙霧繚繞的小黑屋，他心裡只惦記家裡那娘倆。
老大老二各自抽著煙沒吱聲，在村裡生活，靠地吃飯。一分地都能引起來一場戰爭，地對他們來說是寶貝。
大輩們問起來：「老三放棄了，你們兩個怎麼想的？」
老二憋紅了臉，來了一句：「我要河南邊那塊兒。」這是他來參加這個會議之前，老二媳婦兒交給他的任務，完不成回家就睡不了熱炕，別想著再要二胎的事兒。最近這兩口子除了想著石頭那兩塊地，就是每天努力奮鬥生二胎。
老大幽幽說了句：「好，就這樣分吧。我要河北邊那塊。只要給我們點兒就行。我沒意見。」
河南邊那塊地最肥沃了，種什麼都能落個好收成；河北邊那塊貧瘠，幾乎不怎麼收莊稼。
老輩兒們按照他們三兄弟的意思，起草了字據。老二老二摁了手印。
分地的事兒愉快地解決了，老二媳婦兒直誇老二，今晚你小子不是慫瓜蛋子了，就憑這件事我好像又愛上你了。老二兩口子當晚又為了二胎奮鬥了半宿。
8春天分完地，當年夏天就陰雨綿綿半個月，發起了洪水。發洪水的當晚村裡還衝走了兩個人，好幾天在百十里開外的水庫里才找到了屍體。
洪水把河南邊那塊兒肥沃的土地毫不留情沖刷地乾乾淨淨，洪水過後那塊地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只有一堆一堆的石頭散亂地埋在沙子里。
河北邊那塊地倒是覆蓋了厚厚的一層泥土，種莊稼應該會收穫不小。不過再有收成也不能再種了，政府派人抗洪以後看中了河北邊那塊地，要佔用了那塊地，把衝垮的路重新修理，防止再發洪水斷了交通。政府給了老大家一筆豐厚的補償款。
老三媳婦兒知道老大家得了錢，又抹淚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啊？嫁到你家第一天，你娘就病了。我生了孩子無人照顧。沒看上那地吧，現在竟又值錢了。」
老三安慰媳婦兒：「媳婦兒啊。咱挺好了。當初我爹娘送我去神學院免費學習是鐵了心讓我當修士，終身不能娶的；你爸媽送你去神學院免費學習是讓你當修女，終身不嫁的。我倆看對眼，你跟我回來結了婚。我爹媽瞞著他們給我們買了房子。咱們要善良，善良明白嗎？咱倆這日子夠可以了。別哭了。」老三媳婦兒聽著好像有那麼點兒道理。
老二媳婦兒聽說老大家得了錢，氣的一晚上沒回家。她愛好唱戲，那夜村裡有家辦喜事兒的，她在外面幫人家唱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家裡覺得腹痛難忍，以為受涼去了趟廁所。
廁所里傳出來一陣狼嚎似的撕心裂肺的叫聲。老二急忙跑進去，只見廁所里一大灘血。老二把媳婦兒送到醫院，醫生說：「很不幸，昨晚你媳婦兒唱戲用力太過，孩子流產了。檢查結果顯示她以後懷孕的幾率幾乎為零。」
9石頭和松枝依然住在小黑屋裡，石頭清醒的時候做做飯，糊塗的時候罵罵人，唱唱戲，蹦一會兒，跳一會兒。只是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糊塗的時候越來越長，長到松枝經常覺得肚子餓，餓的心癢難耐，就像當初松枝的婆婆臨死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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