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評論：鬼氣森森——賈平凹《太白山記》
又是一次丈夫回來，濃霧瀰漫了天地，三步外什麼也看不見，呼吸喉嚨里發嗆。霧直罩了七天七夜，丈夫出門上路了，霧倏忽散去，婦人第三天里突然頭髮烏黑起來，而且十分軟，十分長，像瀉出的黑色瀑布。
——《丈夫》
有人說賈平凹的作品始終帶著一點土氣，就算是寫都市小說也是如此。然而這種土氣一旦到了山野志怪的氛圍里就顯得如魚得水，恰到好處了。
《太白山記》薄薄一冊，不過是幾個短篇小故事的集合，有些類似新版《聊齋》的味道。但是內容卻比《聊齋》要更為詭譎得多——它們零碎而詭異支離、脫離邏輯的描述，則更容易讓人想起拉美派的魔幻主義文學。
譬如《丈夫》一文中，講述的是一個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每一次在丈夫歸家-離家的循環中都會不知不覺地蛻變一次，最後脫胎換骨變成美艷絕倫的女人，卻弔死在家門口。賈平凹在這個時候插入描寫濃霧，是「瀰漫了天地，三步外什麼也看不見」。黑暗和濃霧向來都是由清明世界步入隱形世界的介質，在一片大霧迷濛中，讓人想到《寂靜嶺》的陰森。賈平凹善於用這種詭譎豐富的想像力來調動人的所有感官，引領讀者去觸摸這片真正的神秘世界。直到最後丈夫歸來看見上吊自盡的亡妻，也是「照例天生大霧，霧涌滿了門道，婦人美麗絕倫地立於門框中」。這樣的文字何等讓人過目難忘！霧起霧散彷彿是一個輪迴，也更像是一把在兩個世界穿梭的鑰匙。
《太白山記》按曹文軒語，則為是典型的「中國神秘文化」，或者說得更為具體一些，則為「鬼文化」。但是小說中實名言鬼的卻並不多，而是可以體會出原始的魔幻，異化的人類，與隱晦的性暗示聯繫在一起，則構成了這部小說集。變成一尾娃娃魚的公公，扒灰孕出畸兒（《公公》），刑天式以乳為眼、以臍為口的香客（《香客》），返老還童的老人（《村祖》），變成狼的中年男子（《獵手》），諸如此類，所有的故事好比一棵大樹，以極其詭異而歪斜的姿態茂盛地向天空延伸，自有其非循規蹈矩所能及的美感。此為怪才。
但是與其議論其怪異，我覺察得更多的，更是賈平凹在這部作品中透露的原始性。這是一部志怪與原始結合的作品，它集中強調了人的異化以及性的隱喻，卻唯獨隱去了宗教色彩的層面，似巫而又缺乏儀式。他的原始寫作，諸如《醜人》、《母子》諸文，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了類似的蠻荒原始的描寫，韓少功的《爸爸爸》即在此例。而對於原始神秘主義自身的把握，則更進一步地蒙上了一層當代意識，即多層次地觀照屬於人性的奧秘。
TAG:一夢華胥至碧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