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花斑蛇、大眼蜂,和開花的苔
【期盼的目光從來落不到它的身上,即使努力探頭,即使踮起腳尖,它能夠得著的,也僅有縫隙里滴落的清水,和遠處翩然而至的樹葉。但它仍然開心,等著春天來時,正正經經地開出一朵美麗小花。】
苔
經典詠流傳 第1期
梁俊;梁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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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廢棄的院落,泥土鬆軟,草木茂盛,因為多年無人居住,已經有蛇蟲鼠蟻陸陸續續前來定居,昔日歡聲笑語的小院在歷經一番荒蕪沉寂之後,終究還是又生機勃勃起來。
小花小草各自安穩,老樹新枝蔓延伸展,蜘蛛把網織得碩大又緊密,佔據了灶口那一方天地,老鼠們也在門洞邊上為自己鑿了一個小窩……各方勢力轟然而至,又各得安穩,充分利用了每一處他們可以夠得著的地方,唯獨房檐下緊挨著下水道的那一小塊,始終無人認領。
「那邊土地太堅硬,不適合紮根」、「那邊常年沒有陽光照,一點也不暖和」、「上面是房檐,旁邊又挨著下水道,一場雨下來,什麼都沒啦」晴好日子裡,老住客們也會偶爾聚起來嘮嘮家常,有時候說起這獨獨空下來的一處地方,免不了一陣嘆息,但說罷也就罷了,沒有下文,誰也不認為這裡能留下來一個新鄰居。
記不得是哪年哪月的哪一天,螢火蟲提著燈籠打隔壁院子回來,眯縫的小眼睛忽然就看到那塊無主地上黑壓壓一片熱鬧得很。一個激靈下來,螢火蟲也不再犯困了,分不清是敵是友,他便不敢聲張,悄咪咪熄滅了燈籠趕緊回到自己的小窩。「索性距離天亮也沒幾個時辰了,不如耐著性子等到大伙兒都養足了精神,再一起商量對策……」胡思亂想八百來遍,螢火蟲終於忍不住困意沉沉睡了過去。
再睜眼已經是艷艷高照。螢火蟲果然一覺又到了午飯時間,想起昨晚遇到的「新鄰居」,他便匆忙咬了幾口葉子,就撲稜稜飛過去,一探究竟。然而接下來的景象和他夢中的光怪陸離卻是差了足足十萬八千里。
昔日空落落的無主地,如今竟然入住了一大家子,井井有序,好不熱鬧!
這,是苔?這,是苔!
是苔,准沒錯兒。看看他們的那身墨綠衣裳,看看他們的錦簇一團模樣,還有這陰暗潮濕的處境,除了他們,任誰也不願意這樣屈就自個兒啊。
於是大院里最能整事兒的大眼蜂就嗡嗡的湊過去,一遍瞎扯,一遍探底兒。
—我說大伙兒,早上好哇
—「好」、「您也早啊」、「哈哈」、「好好好」
—您們這是打哪兒來啊?
—「打來處來」
—嘿,這話說的……那您們這是準備打去處去嘍?
—「哪兒也不去」、「不去」、「就住這兒啦」
—正巧這塊兒地上少了位好鄰居,您們就來了,緣分啊不是!
—「是緣分」、「是緣分」、「對對對」
……再往下,就是天南海北的嘮嗑了,苔們把搬遷路上的見聞細細描繪給大院里的鄰居們聽:說到東南邊的辣子,他們就「吸溜吸溜」的砸吧嘴;說到北面的香甜果子,大伙兒也都跟著開始「嘩啦嘩啦」的流口水;說起路上的傷心事兒,一院子的聽眾齊刷刷的紅了眼眶隨時都要掉眼淚……從日頭高高掛一直說到露草蔫蔫,才算有個差不多的結尾:「好不容易來到這兒,這算是苦盡甘來。等過些日子,天氣晴好的時候,我們也籌劃著氣氣派派的開出些花兒來,到時候大傢伙兒都來看啊,熱鬧得很呢!」
苔也會開花?大眼蜂不信。不光是大眼蜂,院子里的蜘蛛、麻雀、螢火蟲們都不信。「一片綠油油的苔,長在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沒有暖和和陽光,也沒有營養的土,怎麼會開花呢?」院子里最博學的一條花斑蛇近乎篤定的得出這麼個結論後,隨即小心翼翼收起放大鏡,哧溜溜遊走了。
花斑蛇走了,於是大眼蜂也撲稜稜飛走了,緊接著蜘蛛、麻雀也走了,就剩下螢火蟲。螢火蟲把隨身的燈籠擰到最亮:「不知道這點光對你們有沒有用,我以後天天來,直到你們開出花兒,我信!」苔們聽了,一時間竟誰也沒有發出聲音,就那麼齊刷刷的看著螢火蟲,又靜悄悄的看看大家離開的方向,點了點頭。
於是螢火蟲就天天來,除了提燈籠,還連帶著講故事,講大眼蜂采蜜被隔壁小孩調戲,講蜘蛛的網質量有多好,講麻雀的新女朋友唱歌像仙女……苔們樂呵呵的聽,偶爾也嘰嘰喳喳給出來不靠譜的建議,然後就是卯足了勁兒的準備開花。
時間一天天過,眼看著太陽越來越暖和,土地越來越鬆軟,苔,忽然就開花啦!螢火蟲挨家挨戶敲門,近乎嘶吼地把大傢伙兒都召集出來看,看啥?當然是苔們的花啊!那星星點點,可不就是花嘛,小是小了點,但真真是苔的花啊,仔細看,還有點美麗呢……
大伙兒都啞了!除了螢火蟲是真的喉嚨喊啞了,其他的都是選擇性沉默,他們先是疑惑,然後驚喜,接下來就是低頭,啞了。「你們的花,開得真好哇!」花斑蛇不等放下手裡的放大鏡,紅信子吐得嘶嘶響,「我這邊剛好有首詩,送給你們吧: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喜歡,喜歡!這首詩寫的真是好哇!」苔們很歡喜,哈哈大笑。
—「花大叔,這是您新作的曲子嗎?」
—「這……這是一個叫袁枚的詩人寫的」
—「那花大叔您現場也來一個好不好?」
—「各有心情在,隨渠愛暖涼。青苔問紅葉,何物是斜陽。」
—「棒極了!花大叔好樣的!」
—「這……這還是那個叫袁牧的人的寫的」
花斑蛇一著急就上臉,花斑愈發鮮艷起來,他把吐得紅信子嘶嘶嘶地響,但是和大伙兒哈哈哈的笑聲攪和在一起,誰也沒有太在意,索性也不再糾結。螢火蟲已經開心到淚流滿面,一邊大笑,一邊抹淚,嘴裡還不停地大叫:「好!好!真好啊!」
旁人扯著嗓子問他:「什麼好啊?」
螢火蟲用沙啞的嗓子大聲念:
白日不到處,
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
也學牡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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