鰻魚這麼多故事，你們卻只知道吃鰻魚飯
一條鰻魚扭動。本能告訴我
隨它去吧。冷血地讓它融化
在自身的元素中，一份幼鰻的記憶，
絕對別處的純粹吊籃，
史詩或傳奇，為了再度重返。
——《洋流頌》
鰻魚飯是種令人兩眼發光的食物。
不出意外，這份鰻魚飯的主角應該是一條日本鰻鱺，它性格乖張，用情專一，極為念舊，如果不是被做成了鰻魚飯，應該會有一段史詩般的生命歷程。
註：鰻魚包括淡水鰻鱺和海鰻。日本人規矩很清楚，壽司用海鰻，鰻魚飯則用日本鰻鱺這樣的淡水鰻。下文所提鰻魚均指鰻鱺。
01 | 謎一般的存在
故事要從一億多年前的白堊紀講起。彼時，鰻鱺的老祖宗生活在印度尼西亞附近的海域。後來大概是呆膩味了，它們開始遷徙進化。目前，世界範圍內共有19種淡水鰻鱺（含3個亞種）
圖片來源：Inoue et al. 2003
跑來東亞定居的是日本鰻；跑去澳洲的是澳洲鰻；跑得最遠的是歐洲鰻和美洲鰻，據說是趕在3000萬年前古赤道還沒封閉時，順著古赤道海（Tethys Sea）去了大西洋。
圖片來源：Aoyama et al.2001
長久以來，鰻鱺都是謎一樣的存在。春天，河水中會有小鰻鱺神秘出現，到了冬天，又會有成年鰻鱺神秘失蹤。沒人知道它們從何而來，又消失於何處。關於鰻鱺的誕生，先人們腦洞大開，做出了種種猜想。
看到歐洲科學家們這麼童心未泯，日本民眾也不甘示弱，他們表示，鰻魚是長在地里的山藥或番薯變來的！
終於，到了20世紀20年代，丹麥海洋學家施密特通過遠洋考察做出推斷，歐洲鰻是在北大西洋西南部的馬尾藻海產卵的。百慕大三角聽說過么？那個常常發生離奇失蹤事件的地方，就在這片海域。
隨後，生物學家們發現美洲鰻也在此產卵，只是兩種鰻鱺互相看不對眼，從來沒有通婚的事情發生。出生後的鰻鱺寶寶也是各回各家，從來沒有走岔路。
紅色為歐洲鰻路線，藍色為美洲鰻路線，心形所在為馬尾藻海
圖片來源：harunyahya.com
受此啟發，日本科學家也登上遠洋輪船，去尋找日本鰻鱺的產卵場。辛苦了半個世紀，終於找到了。
鰻魚飯里的日本鰻鱺，來自於馬里亞納海溝西部的海嶺。馬里亞納海溝，就是那個把喜馬拉雅山倒扣進去都填不滿的深溝溝。
三處紅點聚集的地方就是產卵場
圖片來源：Tsukamoto et al. 2011
產個卵都要跑上幾千公里，還都這麼會找地方。
02 | 壯美的生命歷程
鰻鱺的洄遊繁育之謎被一點點揭開，人們發現——這傢伙實在太個性了！不僅游得遠，還會邊游邊變身。
當它還是顆卵的時候，就開始順著洋流漂泊，準備去幾千公里外的江河，尋找父母生活過的地方。
圖a.早期受精卵，圖b.後期受精卵
圖片來源：Tsukamoto et al. 2011
漂了十來天，卵就孵化成透明的柳葉鰻。此時的鰻鱺寶寶又扁又平，身輕如葉，繼續順著洋流漂啊漂。
圖片來源：arkive.org
又漂了數月，終於漂到了陸地近緣的海域，忽然發現該轉彎了，趕緊發育為流線型的玻璃鰻，脫離強勁的洋流，游向陸地，湧向江河——成為人們爭相捕撈的鰻苗。
圖片來源：duitang.com 攝影：Daisy9866
玻璃鰻一天天長大，黑色素逐漸沉積，進入河口水域時就長成了線鰻，也就是幼鰻。僥倖逃過漁網的線鰻除了繼續打怪升級努力溯河外，基本上只做兩件事，一是扎推躲在泥沙里，二是一起吃小蟲子。
圖片來源：arkive.org
當它們終於來到了祖輩生長的湖泊後，就會安定下來，開開心心過起單身生活，迅速成長為一尾黃鰻。
圖片來源：iucn.org
黃鰻是沒有性別的，直到享受了幾年到十幾年單身日子後，忽然無聊想要為鰻父母了，才開始性成熟，選擇好自己的性別，變成銀鰻，貼好一身肥膘，做好絕食準備，在秋冬季節朝著出生的海域游去，翻過水壩、穿過農田、歷時半年游回產卵場，交配、產卵，繼而死去。
懷孕的雌鰻（a）通常比雄鰻（b）高大威猛.
圖片來源：Tsukamoto et al. 2011
鰻魚飯里的這位主角，如果能躲過漁網、釣鉤和掠食者，可能也會經歷這樣壯美的一生——在馬里亞納海溝旁的海嶺出生，隨著北赤道洋流漂浮至近海，借著黑潮來到河口，成群結隊地溯河而上，在湖水中瀟洒夠了，最終披上婚紗，扎進海中，踏上一條不歸之路。
圖片來源：Tsukamoto et al. 2011，製圖：青魚
03 | 鰻鱺告急！
日本人熱衷於鰻魚飯，歐洲人甚至直接以鰻魚苗為食材，再加上河流污染、修築大壩、氣候和洋流變化等原因，野生鰻鱺種群急劇下降。
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已經將日本鰻鱺和美洲鰻鱺列為瀕危（EN）物種，歐洲鰻鱺甚至被划到了極危（CR）行列。要知道，國寶大熊貓才只是易危（VU）而已。
圖片來源：iucnredlist.org 製圖：青魚
野外沒有了，人工養殖不就行了？當然可以。如今市面上絕大多數日本鰻鱺，都是從玻璃鰻或線鰻開始人工養大的。
但是，鰻鱺無法（商業化）人工繁殖。尤其是性格乖張的柳葉鰻寶寶，想讓它們變態為玻璃鰻，簡直太難了。
食物不合口，不願吃飯，卒。
水質不好，狂奔暴跳，卒。
光顧吃飯沒看路，撞到了池壁，畸形。
……
把問題一個個解決，好不容易長大成鰻，又因為住得太擠不願生娃，全都變性為雄鰻，咋生？
2010年，日本水產養殖研究所的田中秀樹先生終於培育出了人工繁殖的第二代鰻苗。
圖片來源：田中秀樹，2011
開心伐？並不。算算賬，每條活下來的鰻苗成本價為100萬日元（當年摺合人民幣7.5萬元）。而且，據說這批鰻苗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所以迄今為止，鰻鱺還是世界上唯一完全依靠野生魚苗進行養殖的淡水魚種。
下次捧起一碗鰻魚飯，不知道你會不會想起鰻魚的故事。
你的目光，會不會也變得溫柔。
我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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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一個男人在流浪. 日本鰻遇史上最嚴重魚荒面臨瀕危！捕獲量僅為去年1%，背後影響還遠不止於此[W].海鮮指南,2018-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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