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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無處藏身

這是我10年寫的文字,略顯幼稚,而且夾雜了很多錯亂回憶和演繹。當時,我以為我寫文章的技法已經爐火純青,但是,現在再看一遍,打動我的卻是那些無畏的狂言,故作瀟洒的臆想,她是我的青春。

當時總是多愁善感,覺得天下卿卿都負我,世間再無這樣的我。

真羨慕當時的我。

我的小學叫做感業寺小學,武則天出家的地方。我七歲入寺,是時寺院已經面目全非,只剩一塊斑駁石碑和一座欲墜不墜的大廟。

此時已是八零年代的末尾,文化大革命和改革開放對上一輩的影響幾乎打成平手,文化知識上的缺失和物質上的逐步富足,讓無期限被擱置的理想轉嫁到下一代的身上。孩子不僅是種族的延續,還是父輩和母輩們未完成志向的載體。根據本人的模糊分析,八零年代孩子之所以比較多,一部分是緣於父母任性的結果,更多是因為孩子一多,數量上就有了保證,實現理想的風險陡然下降,符合「雞蛋和籃子」的經濟學理論,這和「女生數量和質量」的社會學理論異名同理。

如果非要坦白一點的話,我得承認當時的我們是沒有被認可的一撥小孩,大人們對我們不是很滿意。尤其是媽媽們特別恨我們這些鐵,希望借老師的手把我們弄成鋼,跟老師說的話大意上都是,小孩就託付給你了,只要能成才,怎麼對待都行。所以當我們這些剛進校的小孩被轉移到班主任的手中時,宛如剛被轉手的孤兒,從此迎來一個新時代。

從踏進校園的大門開始,我們這些人的小臉的使用權有一半歸班主任。整個小學六年的短暫的時光,連同班主任的掌紋,都刻在我們的臉上。因此,小學畢業的時候,我們已是一幫比較耐打的小孩。

在被打的六年里,我積累了豐富的經驗。總結之後得到的結論是,臉和屁股至少有一個部位會被打,愛打我們的基本上都是女老師,女老師都比較喜歡用手,基本都是打臉,年輕的女老師還喜歡用高跟鞋踹,一般都是踹屁股,一直踹到在場的小孩倒地為止。喜歡踹人的女老師腿都比較粗,擺腿的頻率都很快,跟射門一樣,喜歡扇耳光的女老師手都比較大,一下就能把小孩的臉包住,且收放自如,跟古代的血滴子一樣。

挨打的過程就是一場自我保護的過程,也是一場跟老師博弈的過程。哭是必備的技能,但是一定要掌握哭的時機和節奏。不能剛被打就立馬大哭,這會引起打手的反感,招致更慘痛的後果。當感覺對方下手的頻率變慢時,開始哭泣,顯示出自己的委屈和悔改,對方也累了,心也軟了,甩甩手就被放了。重點是,哭是一個過程,不能立即停止,適當的啜泣是必需的,要不然會使整個過程變得很突兀,使現場的氣氛不自然。有時候還要會躲,一旦有一群人即將被打時,及時佔領牆角,因為靠在牆角就可以保護兩片屁股,萬一沒搶到牆角,則一定要低著頭,這樣可以顯示出自己是很認真的反思錯誤,最主要的是,這樣做可以保護一半臉。萬一,被要求抬起頭來,則一定要想辦法讓眼眶裡充滿淚水,這樣就能贏得寶貴的同情分。也可以適時的說些小孩子耍無賴的話,當曰,「抬起頭來」,則對曰,「你打死我吧」,眼裡還噙滿淚水,這樣誰都很難對你構成威脅,不過,這招得甚用,切記要注意語氣詞,不能說成「你打死我啊」,這樣就是送死,而且,如果先前已經有打友用過的話,最好勿用,以免被視為盜版,招致更慘痛的後果。

驪歌高唱的時候,我離寺了,帶著對高跟鞋的恐懼和對初中的嚮往。「嚴是愛,松是害」的觀點被認同,我們這幫被打的小孩都沒有任何怨恨的心理,只是我們畢業的時候,臉都被弄得比較大,這總讓人耿耿於懷。

我有一度很想把挨打的種種經驗傳授下去,但是計劃生育的嚴格執行完全卡斷了我的想法。鋪天蓋地的處罰條款的震懾和各種優惠政策的誘惑,使大部分父母改變思路調整戰術,從此後來的小孩都變成了獨生子女,而打我們的那撥老師退休了一部分,升級了一部分,嫁了一部分,大部分主力軍都沒能打下去,留下一小撮殘餘部隊,轉戰各方,而且因為後來的媽媽們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孩子當成鋼來愛,留給老師們的發揮空間也就變得很狹小。前後兩筐人的待遇相差竟是如此之大,這總讓人耿耿於懷。

1995年的夏天,我繼續被任命為班長,我以為事情的發展會因為環境的改變而變。但是,後來的現實告訴一廂情願的我,只是換了個環境,修行還要繼續。我趕上了一批初中老師的更新,一夥剛從師範大學畢業的青年男女迅速佔領了學校。我當時年少自負,看到高爾基的一句話,就迅速引其為知己,這句話是「我生下來就是為了不妥協。」因為歷史原因,畢業之後的我已決定再也不要過那種被壓迫的日子,這句話正好刺激了正欲翻身的我,那年我13歲,我不知道我對抗的是一群比我大一輪的青年人。按照眾多表哥給我傳授的經驗,25歲是個婚育年齡,荷爾蒙激素分泌旺盛的時期,腎上腺激素無限擴張的時期。我不知道我已經義無反顧的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初中的學校雲集了周邊各個小學的小孩,我利用班長職權,迅速籠絡了一批新人,漸漸形成了自己的勢力,其實我的目的特別單純,就是為了與一切暴力勢力進行鬥爭。學校的領導擔心我們剛入校時會有不同程度上的躁動,以致不軌或者越軌,故將新來的老師編成隊,下午的自習課四處巡邏。我們也正式開始與老師的正面對抗。

印象里那個時期大家都非常熱衷周星馳的電影,所以自習課總是群聊。巡邏隊里有三個老師管我們這邊的班級。一開始雙方都比較謹慎,處於互相試探的階段。我們也派幾個耳朵靈敏視野開闊的人進行放哨,窗戶上都糊上了報紙。後來雙方都失去了耐性,哨兵時常參與聊天,報紙也被人拿去如廁,老師那邊也開始決定找些人作模板,敲山震虎,樹立權威。以後的情況經常是大家聊興大發,突然從門口衝出來幾個人,喝指在座的幾個人,要拉出去正法。我們的集團豈可輕易被擊垮,底下一片反對之聲,說憑什麼老師又怎麼了為什麼要出去。我們仗著人多勢眾,在一片喧鬧聲中,解救人民於危難之中。但是我們正在為勝利沾沾自喜的時候,卻為自己的疏忽付出慘痛的教訓。我們的疏忽之處是徹底傷害了廣大的女同胞。

眾多的女同學對我們拉幫結夥的行為比較反感,一般都評價為幼稚。我們也都在聊完周星馳之後,習慣性的聊一下本班女生,偶爾也聊外班女生。有時是把點到的女生誇一遍,說有魔鬼的身材。被誇的女生自然是表面上鎮定自若,但是手已經開始微抖,激動的不能自已,我們一看時機成熟,立馬說一句,魔鬼也有很多種身材的啊,引得被誇的女生臉色大變,徹底抓狂,變成魔鬼。有時是私自搞選美,評選完畢之後,把名單公布,進入前三甲的女生手又開始微抖,我們一看時機成熟,立馬就在底下說,第一名是如花,第二名是如狼,第三名是似虎,此時剛剛入選的十個女同學幾乎要炸了,紛紛拔座而起,欲與我們決一死戰。此類做法,連綿不斷。女同胞終於忍受不了我們的無禮,紛紛站到老師們那邊。我們的行蹤被老師掌握,經常有大把的群眾被揭發。我們對此事十分憤慨,幾次在公眾場合要讓叛徒站出來,都沒結果。結果我們卻總是站出來,被老師打成一片。又被打了三年。

我挨打的經驗在此時沒有幫上忙,因為老師的打法已經改變。三個老師中有兩個男老師,都是血氣方剛,鞭策和棍策同時進行,鞭是機動車上的三角帶,棍是長板凳的木腿,偶爾手策,也都是直拳或者重拳,很少以掌摑之。其中有個老師還是體校畢業,練過跆拳道,下手狠,招式多。另一位男老師總喜歡偷襲,明明正在對某施暴,突然就一掌飛向某某,或者對某某某飛身一腳,令人猝不及防,驚嚇過度。我和另一位打友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掌握了他出招的規律,發現他的破綻就是他每次偷襲之前必定會對正在挨打的那個孩子出手更重一些。由於已經掌握了規律,我們兩個總能化險為夷,減少恐懼。剩下一個女老師基本沒什麼威脅,只是高跟鞋的前面太尖了,被踢一次得緩上兩天才能恢復元氣。

有時候,三個老師都在場,則當時被抓到的群眾要被打三遍。我們儘管輕狂無畏,但是還是在沒有女生在場的時候掉下淚來,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啊,若干年之後,我想到了我們的做法就是選擇犧牲。板凳腿換了多少根我忘記了,只是記得在那個被打的年代裡,我毫無準備的喜歡上了語文老師。

這樣的喜歡更多的夾雜了尊敬和欣賞在裡面,周圍的老師都舉起棍棒之時,她卻更多的是談心和耐心的教導。我們儘管還未被打成鋼,卻被這別樣的柔給克了。有晚自習的時候,我們會派人把她請來講語文課。她像個孩子,在夜色來臨時,明亮的眼眸就像清泉,清亮的聲音在我們耳邊縈繞,被我們用來療傷。若干年之後,我腦海里閃現出她的模樣,都是那樣溫暖,如陽光。她的無窮盡的關懷,折射到我們身上時,就如同給了我們子彈,讓我們勇敢的去戰鬥。根據本人的模糊統計,當時有一個團的人都迷戀她。

1996年,我在學校的倉庫里宣誓,成了一名共青團員。想起八歲的時候,我在廟門口接過紅領巾,成為一名少先隊員。感嘆時光彷彿一陣煙,飄散之後,眼前就只剩下不清晰的現在。一座廟,一倉庫,成了我記憶的還原點,把我的整個九零年代卡在中間。

分別的時候,我們和三位老師喝酒,跆拳道老師喝到吐血。席間,每個老師贈我們一句話,女老師說,追女孩要勇敢,要把她從不快樂中解救出來,跆拳道老師說,我自橫刀奪愛,哪管他人傷心,不要害怕失敗,只要你確定可以給她幸福,最後一位老師說,人是群居動物,所以你不可避免的會和周圍的人發生關係,處理好這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多多包容別人。那一刻,我確信,自己聽到的話,是朋友之間的肺腑之言。借著酒勁,我把從物理老師那裡聽來的佛法大聲朗誦了一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空色色,色色空空。」博得掌聲一片,對面的女生讓解釋一下意思,我立即搪塞過去。最後,我們集體給在座的女同胞們敬了一杯酒,對我們以前的不恭敬行為進行了徹底的反思和深刻的自我批評,女生們大度的原諒了我們,將各種果汁一飲而盡,我們一看時機成熟,全都將酒灑在了地上,結果對面的瓜子皮和香蕉皮如沙塵暴一般撲面而來。

1998年,我們帶著滿身的傷痕跨出校門,昂首挺胸。25歲的老師們辭退了一部分,升級了一部分,洞房了一部分。我們臨走前集體為新婚的老師們送上一塊精緻的鐘錶,裡面的指針一直靜止。我們用此紀念曾經被打的日子,紀念逃課踢球的日子,紀念在凌晨五點翻牆入校的日子,紀念一起暗戀別人的日子,紀念過去的一切,因為再也回不到從前。

我被打的九年就此畫上圓滿的句號,但是青春卻又燃盡了十年,在棍棒相向的日子裡,我沒有一刻忘記自己想要的生活,十八歲之前是略顯簡單的生活軌跡,我只是固執的不妥協。當跟隨思緒一路游弋,看到月破黃昏,我問自己,夢沉路遠,理想今何在?我以前堅持的,現在是否已改變?

我相信這理想還在,只是它像條狗,等待我的召喚,因我的不變而不變,跟著我一直向前。那些被打的日子,儘管被我看得很輕,但是卻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我可以喝酒,卻不想回憶。醉了可以肆意胡為,回憶卻只能不停的問自己意欲何為?

我時常在某個午後醒來,眼前閃現出兩幅鮮血淋淋的畫面,我看到那條粗壯的搬凳腿再次被揮舞起來,嵌在裡面的鐵釘沾染了血跡肆意的在空中劃著弧線,還有跆拳道老師吐血的酒杯,左右搖擺,不疾不徐。我確信這些過去的,還在我記憶的小島周圍游弋,有那麼一刻,突然搶灘登陸,綁架了現在的我,把虛無的過去填滿現實。我想我不該為此而惶恐不安,因為整個九零年代,已無法在我的腦海閃躲,而我,已在眾多的不妥協之後,刀槍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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