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校寶三爺
文/胡克林
【作者簡介】胡克林,中學高級教師,甘肅省2014年「園丁獎」獲得者。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哎呀!這十年一遇的大雪,真可謂『恰逢其時』。不過,可千萬千萬不要把校寶三爺給凍壞了;如果他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我可真擔當不起!」
我一邊惴惴不安的揣測祈禱,一邊儘力而又小心翼翼的控制左右搖擺的愛車。
「噓——」終於到了。在車頭緩緩西轉的一剎那,遠遠望見一個和飛雪渾然共舞的身影,在節奏感十足的側俯展臂和扭身擺動的一剎那,其美感和震撼堪比維納斯雕像;呼出的霧狀氣流呈放射型裊裊上升——是三爺,應該也一定是三爺,一種難以言說的輕鬆瞬間遍布周身。
「哦,前大院都已清掃完了!」
「三爺,您幾點到的?」
「昨晚不到六點過來的。」
「什麼!?我不是說讓您今天早上到嗎?」
「接完你的電話我出門一看,天陰得勻勻的,風也漸漸大了,我估摸著如果雪下大了,西面家屬院的那些房子恐怕承受不住,我就來把電給斷了。」
「那老先人三奶一個人能照顧得了嗎?」
「沒事,昨天恰好二姐來看老媽,我問了她回去也沒啥事,我就讓她留下了。」
「唉,我這電話打的真不是時候,三爺。」
「沒事,校長,一年半以後就退休了,與你合作的機會真正是有一次少一次,我老漢還真得倍加珍惜。」
虐己利人的辛勞在三爺口中竟然成了輕描淡寫、求之不得的合作良機——喉嚨處突然覺有些無以言狀的腫脹與憋屈。
「我來掃,收拾一下趕快回去吧,三爺。」
「好的,校長。」
「哎,等等三爺。我還差點忘了,我來的時候順便給您帶了兩個肉夾餅,趁熱吃了吧。」
「好的。校長,恭敬不如從命,我老漢就不客氣。」
「哎,三爺,您急什麼,趁熱吃了再回去。」
「不行,校長,帶回去要和老娘一起吃。」
「哦,那您趕快回去吧,三爺。」
「好的,校長,我走了......哎,校長,你回頭再去看看廁所西牆好的沒有啊。」
「知道了。您帶防寒設備了嗎,三爺?」
「齊全的很。校長,我已經把自己武裝到了牙齒。好嘞,『good-bye』,我走了啊。」
「啷個啷巔啷巔盪……啷呀么啷巔盪……巔個啷盪......」
三爺,也只有三爺,我才無須用世故世俗而又虛情假意的言辭褻瀆這經年累月、心有靈犀的無盡情意。
望著三爺雪色而近乎純骨的背影,與他相處十九年中那些感我至深的的瑣細片斷又一次在大腦中清晰朗潤了起來。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八月二十五日,我報到後徑直向總務處早已圖示好的宿舍走去。三中既非我的母校,也未曾有幸與之謀面,一個人也不認識。一路走來,我只是禮節性的和他們打著招呼,一種失群的孤單與無助不邀自來、充溢周身。
「鄙人姓詹,名發彪,別號三爺,是本教工宿舍院院長。本人代表本院全體教師對你的加入表示熱烈的歡迎,以後有事儘管開口,雖然我也幫你解決不了多少困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爺長者般親和熱情、無拘洒脫的笑聲使我初來乍到的局促和尷尬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初為人師的我意氣風發、自視甚高,夢想中那名師專家的稱號似乎唾手可得、指日可待。工作尚未安排,我已躊躇滿志的進入了高中教師的角色,但很不幸,涉世不深的我很快便感受到了理想與現實之間存在著的巨大落差,美好的設想被殘酷的結局狠狠扇了一記耳光:我被安排擔任全校最低年級——初一級班主任及語文教學。五彩繽紛的火熱理想在交織著人情利益的冰冷現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一種被無視和被捉弄的屈辱感充溢周身,環顧他人,更是羞於出門,順其自然的甘於平庸、心甘情願的聽天由命似乎註定是自己將始無終的職業鑒定。
還好,蒼天有眼,命中注定我有貴人相助。
「起床了,小胡,趕快起床。」
「這是誰呀,六點多就鬼哭狼嚎的亂叫亂喊?」本就怒氣盈胸、徹夜未眠的我隔窗望著依稀高懸的殘月,頓覺怒火井噴、不泄不快。
「誰?喊什麼喊。」畢其努於一吼的宣洩足以是一切識時務的人望而卻步。
但我錯了,因為三爺是個例外,是個例外中的例外。
「是我,小胡,詹發彪。」
「哦!」
想起來了,就是昨天那位自稱院長、跑前跑後幫我收拾房間的詹三爺。
「噢,啥事,三爺,這不還早呢嗎?」
「哎,不早了,起吧,小胡。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學生會早早來報到的,特別是初一級的新生,好奇心特彆強,來得可早呢。」
「昨晚大會上不是說九點半開始報到嗎?我八點鐘提前起床,不會遲到的。」
我鬱氣爆棚的回答中夾帶著「懷才不遇」的無比失意和「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莫大冤屈。
「開門,我還有事要對你說。」
三爺不緩不急的語氣派生出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
在礙於情面的尊重和世俗禮節的雙重驅使下我只好把門打開。
「怎麼,小夥子,沒有安排高中課想不通?」
「也沒有。」
「『也沒有』怎麼剛參加工作就這麼個精神狀態?」
三爺嚴肅的表情中似乎有那麼一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惋惜。
「不就是個初一級教師嗎?都到齊天大聖馭馬、高射炮打蚊子的凄慘地步了,你還想讓我有個啥樣的精神狀態!」
我一邊憤憤不平的竊竊嘀咕,一邊挽袖蓄勢,「萬事俱備」,只待「多管閑事、好為人師」的三爺自投羅網。哪知絲毫沒有意識到暴風雨即將來臨的三爺,不但沒有採取任何避險自保的措施,反而不識抬舉的「蹬鼻子上臉」,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三爺有理有據有節的凌厲訓導肆意透支我對他的禮節性尊敬,根本不給我張嘴反擊的機會。
「聽過『和平將軍』陶峙岳的一句話嗎?『我既非奉化系,又非黃埔系,老蔣何以器重我?』小夥子,你初來乍到,這不就和他一樣嗎?你既非亮麗的學院派,又非嫡出的三中系;既不屬於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坐地幫,更不屬於大小通吃的權勢系,這你還有什麼想不通的。更何況學校這樣安排也沒有什麼不好,趁著年輕,俯下身子沉下心,扎紮實實從初一起步,一板一眼的走好過程,六年、最多六年,你一定是三中最優秀的教師。不要好高騖遠,更不要急功近利,只要你是吃教師這碗飯的料,能吃苦、有成績,你現在心裡想的將來都會有的;做教師,骨氣應該在心裡,雄心應該在腳上,以後你會明白的。再不要、也根本沒有必要想太多,趕快起床做好你應該做的。」
「聽君一席言,修正人生觀。」既非循循善誘,也非促膝長談;不是潤物無聲,也非春風化雨,但已遠勝洗耳河提神醒腦的清澈溪流,我已足夠釋然、足夠清醒。更值得慶幸的是這份釋然與清醒從此未曾遠離我以後的成長,也未曾遠離我率真樸素的追求。
著名作家柳青說過,「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回首過往,我常常感嘆,幾近直線的成長軌跡和自認尚可的點滴成績,烙印著三爺那天清晨的苦心訓導,得益於三爺不曾間斷、適時適度的傾心幫助。感謝三爺,在教師這個塑造人靈魂、奠基人未來的群體中,儘管我不能與您比肩而立,也許還稱不上優秀出色,但我已足夠合格。
我時常在想,如果沒有三爺那天清晨的「鬼哭狼嚎」,沒有三爺一意孤行的知難而進,沒有三爺截彎取直的無情棒喝,也許今天的我仍然只是一個與教師這個神聖職場格格不入的loser。
……
人生難料,禍福無虞。真沒想到,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差點使尊敬的校寶三爺遠離了我們。
這下該得把校寶陳列起來好好保養了吧:教學能手了這麼多年,也傳幫帶了這麼多年,劫後餘生的校寶現在真正成了弱不禁風、搖搖欲墜的頂級骨幹了,再不陳列起來好好保養,恐怕學校就會面臨承擔損失校寶的重大風險。
老師們尊敬三爺,視三爺為校寶,因此都為三爺大病初癒的身體提心弔膽,唯恐再出現揪心的意外,領導們又何嘗不希望三爺接受回家休息的安排呢!可誰又能讓三爺休息下來呢!「撼山易,讓三爺休息難」。「誰能讓三爺休息?」這在老師們眼中是堪比費爾瑪猜想的無解難題。
「報告,胡大主任,詹三爺、不對!廁所管理員詹發彪前來向你報到。」大難不倒、玩性依舊,三爺還是一貫的開朗和幽默。
儘管事先已經知道三爺的工作安排是三爺本人反覆申請和強烈要求的結果,但愧疚和感激交織在一起的五味雜陳還是毫無徵兆的肆意蹂躪本已發酸流涕的鼻子。
「三爺,我已經給政教處兩位主任說了,您除了廁所以外,不承擔其它任何工作;除我以外,政教處誰也無權給您安排其它工作,您也不需要每天都來,每周的周一和周三,如果天氣好,早晨來轉一圈、順便督促一下值周班級;如果天氣不好,就不要來了,在家好好照顧老先人。」
「哎,不行!不行!不行!你這不是讓我老漢倚老賣老嗎!怎麼,替老漢我擔心、還是看不上我老漢,怕我老漢給政教處丟臉?告訴你吧,主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已經完全好了,我要抖起精神重頭再來,至少活他一百歲。我今天來不是向你講特殊來了,而是向你報到來了,以後工作上的事我直接向杜大主任彙報,就不越級向你彙報了。你忙吧,胡大主任,我要去接受任務、熟悉工作。老漢我要向我的偶像、全國勞動模範時傳祥學習,力爭用最短時間成為政教處不可或缺的業務骨幹,一定要把廁所經營成人人嚮往的旅遊勝地——哎、哎,別忘了啊,胡大主任,鑒於你我久經考驗的深厚友誼,在遊客高峰期可以找老漢我幫忙,也不需要帶什麼禮物啊。」
「啷個啷巔啷巔盪……啷呀么啷巔盪……巔個啷盪......」
這就是病前愈後別無二致的三爺:直率開朗得讓人敬佩,簡潔幽默得讓你感動。
我依舊是三爺不棄不離的鐵杆粉絲,三爺依舊是我心中那個言出必行的不老偶像。
沒有拍胸豪言的約定,沒有天災人禍的託詞意外,三爺力推新作、兌現承諾的效率依舊不遜當年。
三爺管理廁所還不到兩周時間,廁所管理居然成了老師們飯桌上的熱議話題:
「張爺,我看你們灶務管理人員確實要虛心向三爺學習,餐廳衛生亟需整頓整頓,不然也太對不起『明廚亮灶』的標語牌了。」
「誰說不是呢,校長,作為灶務管理員,我首先自我檢討。是應該向三爺學習,今天早上我專門開了會,嚴肅批評了幾位大師傅。我要求他們去學生廁所參觀學習,不要說台階地面和牆體死角處的衛生,就連衛生工具三爺都擦得乾乾淨淨,擺放得整整齊齊。」
「三爺老人家真正是『干一行愛一行』。這不,上崗才幾天,屁股都恐怕沒坐穩吧!你們看,廁所現在已經被他老人家打理成星級賓館了。」
「在座的各位見識過三爺講台上的風采,偷學過三爺班級管理上的絕招,也領教過三爺春風化雨的談心藝術,可在我看來,一個個都還像學藝於秦青的薛譚,僅得皮毛,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以為可以出師另立門戶了,殊不知是『黃瓜打驢』,還差好幾截呢!」
「我看,這種差距不但有,而且是全方位、幾何級的。」
「看看現在三爺治下的廁所,不要說教師廁所,就連學生廁所都快成五星級賓館了。」
「『看景不忘管理員』,你們知道三爺是怎麼做到全天候『台凈階亮、牆白地濕』的嗎?告訴你們,三爺的訣竅就是自我加壓下的無限投入。老人家把功夫下在了保持上,為此特改原來的『一日三掃』為現在的『即臟即掃』,改原來的學生打掃為『以管理員為主』的師生共同打掃。」
「誰說不是,這周我班值周,學生說三爺每天都捷足先登,根本不給他們打掃的機會。」
「怪不得三爺的那些女粉絲都說,現在是找范冰冰簽名容易,想見三爺可正真成有緣無分、可遇不可求的奢望了。」
「那不是比我們上課還累嗎?還美其名曰說什麼『三爺是無價且不斷升值的校寶,要減輕工作負擔,讓他自己好好保養』呢!」
「哎呀『姜還是老的辣』,你們不要小看三爺主動申請管理廁所這招,三爺這一招殺傷力可真夠大的。『劍走偏鋒、池水生波』,生生在全校掀起了一場『衛生革命』。你看,最近老師們也坐不住了,都在下功夫收拾自己的房前屋後呢。」
「哎,我說我們當老師的可不能成了『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武大郎』。『心動不如行動』,與其語言上體諒三爺,不如從行動上配合三爺。」
「說得對。特別是你們這些煙民們,以後可不能亂扔煙頭了,看到三爺氣喘吁吁的拾煙頭,你們於心何忍啊?」
「主任,三爺真正是『唯胡是瞻』,你看現在的廁所衛生,那真正是『牆白地凈、今非昔比』。」
「那當然,在座的有誰說自己不怕胡大主任點名到姓的曝光通報,打死我也不信。『人人有臉』,你們想想,我們都臉上掛不住,何況三爺那歲數,管不好能行嗎?」
「歸詹功為胡有」,我是既慚愧又自豪。慚愧的是自從三爺管理廁所以來,我再未邁進學生廁所半步,更不知道自己庇佑下的三爺居然是那麼辛苦;自豪的是在三爺不顯山露水的默默勞作和帶動下,學校衛生有了「人說人唾」到「嘖嘖稱讚」的巨大轉變,「學校是我家,美化靠大家」已成為全校師生的共識和自覺行動。
年終考核小組會上,校長說他想破次例:單獨提出一個優秀名額垂直下達。
「是詹三爺吧!」
考核小組成員發問式的回答是出奇的一致,會場是出奇的平靜。
「看來大家都認同詹老師的工作,那就這麼定了」。
除了經久不息的掌聲還是經久不息的掌聲,會場沒有一點兒雜音。
當我邀功似的把得優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三爺時,我已做好了接受感謝的準備,其實就連謙虛客氣的答謝辭我都準備好了,但我等到的依舊是「烽火隨已燃、愛妃笑難覓」式的、一廂情願的失望。三爺的反應依然是寵辱不驚的平靜,依然是無以言表的平淡,只是這種平靜平靜得讓人倍感慚愧,這種平淡平淡得讓人躬身反省。
「我都大半年沒有上班了,學校把我照顧的這麼好,我怎麼還能得優秀呢?再說了,許多年輕教師連晉陞中一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們創造條件吧,老漢我有的是機會。」
還是一貫的豁達開朗,都到廁所管理崗了,居然還能說出「有的是機會」。
也許是好多年沒有聽到謙讓優秀的緣故了吧,我霎時覺得自己碩健的身體其實比三爺病得更重,筆挺的西服和亮麗的領帶根本無法掩飾追名逐利的私心,甚至覺得自己本就屬於二級殘廢的身高應該也一定比現在還低。
……
不過,受人尊敬的校寶三爺也有因自我膨脹而頭腦發昏、激起公憤的時候。
我清楚的記得,那是我擔任副校長不久後的一個星期一早晨。
升旗儀式結束後,我徑直回到辦公室。「咚-咚-咚——咚-咚-咚」,就在我屁股將落未落的瞬間,一陣急促、甚至有點野蠻的敲門聲響了起來。我的腦海中瞬間產生了一種莫名的不良預感:校車出事了?
我一個箭步沖向門口,「嚯」的拉開本就只是虛掩半閉的門。
「喔,怎麼是你們!」
定睛一看,原來是十幾位清一色的年輕教師:滿空如柱的鼻氣似有「攔轎冤婦」的千古冤屈,怒目橫眉的表情更有「不雪不休」的不屈氣勢。
「噓」,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如釋重負的放下了高懸的心:看來絕對不是學生安全的事。
「小周,你們怎麼了?有什麼事不能心平氣和的單獨來談,幹嗎非要聚眾上訪似的來找我?」
「校長,本來也不打算找學校領導,但我們覺得三爺的要求確實有些過了,所以我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的。」
小周的臉漲得紅紅的,顯然也是在極力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就是的,三爺確實有些過分了!」
「誰說不是,三爺也不能把老師們對自己的尊重無底線的肆意透支。」
「不是我們不尊重三爺,三爺還真有點自我膨脹,把自己當成全球暢通的『絕對真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讓和尊重都是有底線的,也確實不能再忍了!」
「雖說三爺不在一線上課了,但也應該知道我們都是超負荷運轉的,這樣無端的增加工作量,確實不能接受。」
「『庸人自擾』,也完全沒有必要。」
「就是,典型的『過猶不及』,工作負責也不能無極限的提高要求。」
……
哦,我終於從老師們雖儘力含蓄、極力控制,但仍難掩憤怒的埋怨中聽明白了,原來問題聚焦在校車護送上。
在校車護送上,義務值周員三爺對值周老師提出了一條比教育局安管辦更高的要求:陪同護送校車教師不能少於兩名(安管辦要求一名即可)。
聽完老師們情緒激動的埋怨,也不知什麼原因,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心酸之餘,我對老師們既沒有橫加指責,也沒有悉心開導,只是談了談自己對三爺行為的認識。
學校值周工作的良好運行,與義務值周員三爺長期默默無聞的付出是分不開的。「關愛生命、呵護成長」是學校對社會和家庭的鄭重承諾,三爺的行為是用實際行動踐行人民教師對教育的承諾。
老師們可以將心比心的想一想:校車上既沒有三爺的孫子、也沒有值周教師的孩子,即使有事問責,也輪不到三爺,但是三爺仍然這樣錙銖必較、風雨無阻,不是私心作怪,而是愛心使然、責任使然、初心使然。
之後,我與老師們分享了我閱讀香港大學保潔員袁蘇妹事迹後的所思所感,並向他們做了鄭重推薦。
……
三爺在一如既往參與校車護送的同時,也完成了與老師們關係的升級換代。
可青春風暴過後不是我和三爺想像中的艷陽高照,迎接我們的是更大的風暴。
「一夜未眠,一定是一種風雨欲來的預兆。」沒想到一語成讖!
這不,下課剛進辦公室,還沒有落座,一幫勞苦功高而申請提前退居二線的老教師就把我團團圍住,恨之入骨的眼神和怒不可遏的嚴厲質問使我喘不過氣來。
「姓胡的,快給我們說清楚,學校為什麼不讓詹發彪休息,他都五十八歲的人了,總不能讓你們頂禮膜拜的校寶鞠躬盡瘁到工作崗位校吧!」
我抬頭一看:「哎呀,這不是幾年不見的曾爺嗎!看這紅潤的面色、聽這如鐘的聲音,根本不像是肺心病非常嚴重的人?」
「曾爺,誰能夠剝奪教師工作的權利?三爺自己強烈要求上班,我不能、也沒有權利拒絕他上班。」
「你在這兒胡弄誰呢,小子?」
教齡即校齡、學校的活化石郭爺用拐杖指著我氣哼哼的說。
「詹發彪他高職也已經解決了,他還上什麼班?他也太自私了吧,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嗎?他熱心沽名釣譽、不考慮自己也就罷了,這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逼的我們也得上班嗎?」
「郭爺,您老可能不知道,學校這幾年許多成熟教師進城了,補充了很多年輕教師,確實需要老教師們發揚學校「扶上馬、送一程」的優良傳統;加之學校現在人力又非常緊張,的確亟需你們這些老寶貝回來學校發揮餘熱,我代表學校熱烈歡迎諸位爺爺奶奶前來學校站好最後一班崗。」
壞了,壞了、壞了,婁子捅大了!沒想到耐心解釋和誠摯邀請卻招來了爺們奶們更猛烈的反擊。
麻將場上的常青樹劉爺挽袖發難:「發揮餘熱的地方多了,我們站崗的時間比你的年齡還長,我們幹嘛非來學校發揮餘熱啊,我們又沒吃錯藥!再說了,我們通過哄孫子、打麻將、釣魚旅遊的方式來延年益壽,這不也是為了更好、更長久的發揮餘熱嗎。」
酒場上的不倒翁盧爺也不甘人後:「發揮餘熱,哼!你們當我傻,我好不容易才從醫院搞了個「三高」診斷證明,你們就想讓我自打嘴巴?你們別看我成天爛醉如泥,可我一年半載總有清醒的一兩天!想用這種小兒科的把戲忽悠我,小子,沒門!」
「就是,小子,我們不是學校的寶貝也至少能算是『准寶貝』吧!居然拿這種態度對我們。告訴你,說不清楚,今天你別想走出這個門。」
哎喲,這不是傳說中腰間盤突出得不能下床的英語組前輩宋奶嗎?她老人家病的那麼嚴重,怎麼還穿著鋥亮的高跟皮鞋,更讓人驚奇的是她筆直挺拔的腰桿絲毫不亞於我們人見人愛的校花!
特別慚愧的是,在此之前,我沒有充分認識到這些老教師健康活著的寶貴价值,幸虧學校的另一位「活化石」、那位德高望重、精神矍鑠的許爺熱心地提醒了我:
「小子,想得美,你不就是個副校長嗎?校長我都不怕,我還是沒有給他上過課的老師呢。還想讓我們到學校來發揮餘熱,簡直是白日做夢!告訴你,我們能夠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是對學校最大的餘熱,對社會最大的貢獻。」
「怎麼辦?」我已理屈詞窮、無言以對了。
……
「有了!」急中生智,終於想到了金蟬脫殼的錦囊妙計。
我把自己收藏的五十周年校慶留言簿作為珍貴禮物送給這些准校寶們,希望能藉此消減消減爺爺奶奶們越來越大的火氣,更期望在給自己解圍的同時,還能有效防止學校的寶貴財富因情緒激動而出現意外。
校慶留言簿中有一欄目——「名師風采錄」,上面有各級組織和歷屆校友給學校名師的留言。三爺在留言簿的排名雖不是第一,但對他的留言卻冠絕其餘名師的總和。
詹發彪同志具有強烈的事業心,三十八年如一日,是愛崗敬業、無私奉獻的標兵;是教學能手,管理行家;是干一行愛一行的楷模!——市教育局;
青年教師的偶像,中年教師的榜樣,全校師生的道德標杆,受益終身的良師益友!——78屆高三畢業生;
恪守職業道德的楷模,潛心教書育人的勞模,碩果遍及天下的良師!——泉山鎮政府;
學術導師,精神支柱,為師楷模!——全體在校教師。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准校寶們的呼吸漸趨勻速正常;翻看留言簿的聲音越來越小,辦公室的氣氛越來越沉悶壓抑……
「叮鈴鈴——叮鈴鈴」,上課的鈴聲響了,我悄悄起身走出了辦公室,爺爺奶奶們或許是看的太投入,誰也沒有注意溜之大吉的我……
「哎,三爺,這下該心無牽掛的退居二線休息了吧?」
「我有什麼資格早早休息?」
「哎,我說三爺您老是真不明白,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在三中,您最有資格休息!」
「我有什麼資格早早休息?在我看了,誰也沒有早早休息的特權。」
「兒子結婚了,女兒出嫁了,老先人駕鶴歸西了,您的副高也晉陞了,廁所的權力交接也平穩順利的完成了,接班人許爺也已上崗履職了,您不休息,還有什麼放心不下和留念牽掛的!?」
「哎,小夥子,老漢我這樣該太無情無義了吧?」
「三爺,您五十九的老漢休息怎麼就無情無義了?休息、哄孫子時比您年齡小的人多了,何況人家副高還比您晉陞的早好多年呢!」
「不能這麼說,小夥子。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學校規模大,教師多,學生年齡也大,比較好管理;現在學校規模小了,教師少不說,還都很年輕;學生年齡又小,這吃喝拉撒睡都要管,人力還是比較緊張的,老漢我也該發揮發揮點高級教師的餘熱了。」
「是校長對您說的人力緊張?」
「不是。還用校長說嗎,這不明擺的事嗎?再說了,學校對我這麼好,我怎麼能職稱一晉陞就無病呻吟、一休了之呢?」
「哎呀,沒想到三爺思想境界還挺崇高的啊!」
「這也不是思想境界高不高的事,說實話,在三中三十九年了,長時間呆在家,我還真怕把我憋壞。」
「那校長給您老安排什麼工作了?」
「他們沒給我安排,是我自己主動申請的。」
「您老該不是又瞅下什麼肥差了吧?」
「周末值班。我看領導和老師們一周挺忙的,周末我值班,也好替換替換他們,這樣他們回來精力上也好一些;再說了,我呆在家和呆在學校不都一樣嗎,呆在學校我還覺得比家裡自在、洒脫些呢。」
「哎,哎、哎,三爺,這以後周末我們不用值班了?」
「就是,你們年輕人回去看看孩子,幫著干點家務,放鬆休息一下,回來精神抖擻的好好工作。」
「哎,三爺,您老可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哎,小賊,怎麼說話呢,三爺我本來就不是壞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二零一八年的枱曆已三月見底,該是和三爺好好聊聊的時候了;唉,是和他聊聊的時候了,是時候了……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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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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