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末的賈平凹,遠沒有今日的風采
20世紀70年代末的賈平凹,遠沒有今日的風采。他嫌住在出版社六樓小宿舍高高在上,不能接地氣,就商量著去文友張敏家——距出版社十分鐘自行車程的西安北郊方新村住。當時此地是一片原野。小小的村落,只有數十戶人家。榆錢才敗槐花又開,東家雞叫西邊狗吠,很得賈平凹的意趣。因為張敏乃土著,故有三分地皮,兩間破房。關起大門,便無旁姓雜人。找些磚頭支了腿兒,尋一塊木板放上去,鋪了帶來的被褥,房子的一角變成了賈平凹的天下。
張敏後來形象地回憶了他和賈平凹比賽寫稿的趣事。「那時候,一張方桌擺在我和他床鋪中間。星期日大早,各自在兩邊坐了。鋪開稿紙,說聲寫,便同時下筆。筆和紙在不停地摩擦中,常發出一種蠶吃桑葉的聲音。七八個小時下來,通常是我問一聲:『我快結尾了,你呢?』他便說:『我也結尾。』於是一篇萬把字的小說便同時結了尾。那時的我們,好不揚揚得意,好不目空一切。我們各自吟誦著自己認為得意的章節,把白開水當酒倒杯中碰杯祝賀。我那時在工廠當工人,一禮拜只有禮拜天屬於自己,一天能寫出一篇小說來,已相當囂張了。七八個小時的重腦力勞動,手指僵硬了,半個身子也有些麻木,該好好歇息一下了。這時的賈平凹卻又在嘿嘿的笑聲中鋪開稿紙說:『我又開始了。』賈平凹後來聲名遠播,其神秘處全在這裡。不說全世界,起碼在中國,像他這樣玩命的角色太少了。他要不成大名,也就天理不容了。」
那麼,《滿月兒》的稿費究竟是多少呢?
張敏的記述可供參考:「他作品發得多,稿費自然也比我多。每一筆稿費對於我,我認為就是街上拾來的錢。沒有攤任何本錢嘛,稿紙是從各個編輯處要來的,一支圓珠筆也是孩子用剩下的。那時寄稿子,連郵票也不貼。信角上寫個『郵資總付』,塞進郵筒了事。花了功夫,貼了腦子,就和下了一天棋一樣,難道能算成本錢嗎?記得他的《滿月兒》稿費是83元,那是他當時短篇里稿費最高的一篇。他驚喜地說,一篇稿子頂一個半月的工資哩!我和他一同去北大街青年路郵局取稿費。83元取出來了,他卻一定要存個整數。我說你存上50元,33元拿出來慶祝一下行嗎?他說,存夠100元就是最大的慶賀。他那時候準備結婚,每一分錢都很重要。於是,我倆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只湊夠了15元。他央求存款的辦事小姐:能不能把98元的利息先算進去存夠100元,到時候少取點利息就行了。小姐鼻子里像害了鼻炎似地嗤嗤了兩聲,平凹便回過頭來低聲罵了一句。他再翻口袋,終於在工作證里翻出了2元零3分錢的郵票。他把郵票推到小姐面前,極其大方地說:『3分錢零頭不要了,存100整!』」
……
1979年3月26日,「一九七八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評選發獎大會」在北京舉行。獲獎作品有劉心武的《班主任》、鄧友梅的《我們的軍長》、周立波的《湘江一夜》等二十五篇。賈平凹的《滿月兒》榜上有名。
對於《滿月兒》獲獎,《賈平凹的情感歷程》一書作者這樣形象地寫道:「一聲春雷將賈平凹從新婚的沉夢中震醒——他的小說《滿月兒》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1979年早春的一個夜晚,中央電視台播放了全國短篇小說發獎大會的實況。老作家李季挨個兒把得獎作者介紹給大家。當他介紹到《滿月兒》的作者賈平凹時,電視觀眾看到,一個矮矮瘦瘦的青年人站了起來。他戴著帽子,帽檐低低地遮著眉眼,他很拘謹,甚至有點慌張。他是這屆得獎作者中最年輕的三位作者之一,時年二十六歲。當他在會上見到王蒙、鄧友梅、劉紹棠等人的時候,許多「輕狂」的慾望頓時煙消雲散了!比起人家,單那曲折的經歷便讓人望而生畏;更何況,他們思想的睿智,藝術的老道更是自己望塵莫及的!他們是高山上的大樹,自己是山澗里的小草;他們是燃燒在中天的紅日,自己是伏在天邊的寒星……這懸殊的落差,在平凹心裡激起了巨大的『勢能』,一種追趕和比賽的競技心理促使他把自己置身在冷靜的天平上!他無心去熱鬧場合露面,獲獎者的揚揚自得在他心裡一掃而空;他沒有去做報告,去吹噓自己成功的秘訣;他沒有去王府井,甚至沒有去天安門留個影……他躲在賓館裡,謊稱肚子不適。當作家們都去參加各類活動的時候,他卻伏案大寫特寫!十篇小說的構思及落筆綱要詳盡地寫了出來……晚間,組稿的編輯來了,他左兜里掏一篇給《人民文學》,右兜里掏一篇給《鴨綠江》,一些獲獎作者看得眼睛發獃,他們弄不明白這個陝南山溝溝的莊稼娃在變什麼魔術……」
而來自賈平凹的回憶和記述則更為貼切。1984年2月17日,賈平凹寫了《我的台階和台階上的我——人道與文道雜說之三》,提到《滿月兒》獲獎帶給自己的一段心緒變化:
《滿月兒》在京獲獎,赴京的路上我激動得睡不著,吃不下。臨走時我一連寫就了七八封信給親朋眾友,全帶著,準備領獎的那天從北京發出。但一到北京,座談會上坐滿了老作家,坐滿了新作家,談談他們的作品,看看他們的尊容,我的囂張之氣頓然消失,唉,我有什麼可自傲的呢?不到西安,不知道山外的世界大小,不到北京,不知道中國的文壇高低。七八封告捷的信我一把火燒了。
頒獎活動的七天里,我一語不發。我沒什麼可講的,夜裡一個人在長安街頭上走,冷風吹著,我只是走。自言自語我說了許多話,這話我是說給我聽的,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所以,直到現在,請原諒我還是不能披露出來。
回到家,我把獲獎證書扔給了妻子,告訴她說:請把它壓在箱子底,永遠不要讓人看見!
賈平凹究竟給自己說了什麼,誰也無法知道。可是,行動是思想最直接的剖白。他後來的創作實踐告訴人們:在文學創作上,他分明是立下了什麼誓願的。
關於此過程,後來亦有一位「賈迷」賦詩《赴京領獎》一首 ,做了形象的描述:「一聲春雷震天響,全國小說頒大獎。平凹所著《滿月兒》,作品上乘數華章。開會來京領獎狀,興奮不已笑臉張。新聞記者一大群,個個來把平凹訪。一九七九早春里,中央電視播盛況。平凹領獎走上台,矮瘦拘謹有點慌。本想好好看北京,名勝古迹都去逛。參會喜逢作家群,自己為何要輕狂。人家參觀他不去,請假說是肚子脹。躲在賓館伏案寫,十篇構思擺桌上。眾多編輯拜訪他,組稿預約交提綱。獲獎作家全驚呆,猶如置身魔術場。」
本文摘自范超《望月聽泉 醴泉升起「滿月兒」:賈平凹的文學初心》第一章、第二章
本書再現了賈平凹在禮泉縣進行文學創作,衝出陝西,走向全國的經歷。全書時間清晰,事件有趣,圖片豐富珍貴,彙集了閻綱、李若冰、唐鐵海、王保京、鄒荻帆、陳策賢等人對賈平凹的回憶和評價,同時選編了一批賈平凹在這個時期的作品,全方位多角度地描畫出賈平凹創作早期的形象,既可作為散文品讀,也有較好的資料呈現價值。
作者簡介
范超,陝西禮泉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首批「百優」青年文藝家之一,陝西省和西安市簽約作家。出版有《鄉城》《故鄉空遠》《土天堂》《鄉愁西安》《大地結香——范超文叢》等20餘部著作,主編或參編近50本專著,作品先後入選約百種圖書。曾獲全國首屆孫犁散文獎、第四屆全國冰心散文獎、柳青文學獎等50多項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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