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一種回味
吳國平
《李力書法作品集》序言
李力把他出集子的作品從網上發給我，點燃了幾十年中我與他朋友交往的點點記憶。他讓我在集子的前面說一些話--這裡有對於我之文字的信賴，更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了解和可以託付的情誼。所以，我在寫這段文字的時候，已不完全是一種評說者的心態了，彷彿覺得自己在回味自己，回味與李力交往時的那個從前的自己。
我與李力相識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那時的福建有一批了不起的書法篆刻家，老一點的有羅丹、潘主蘭、沈覲壽、章友芝、高懷、張人希、林英儀、許霏、周哲文等，中年的有林健、陳奮武、蔣平疇、余綱、白鴻、謝澄光、林岑等，但年輕一點的似乎就知道得不多了，即便是後來名頭較大的石開、朱以撒、吳乃光等，那時也只是略有所聞，似乎也還沒有完全冒出來。也許是我在部隊的緣故，老實說，年輕人裡面，我知道得最早最多的也就是李力。李力二十齣頭就加入中國書協，成為當時福建乃至全國最年輕的中國書協會員之一。他很早就在全國唯一的書法雜誌《書法》上發表作品，當戰士時，八一電影製片廠就來拍了他作為士兵書法家的紀錄片等等。在年輕書家中可謂佼佼者。當然，我對他的羨慕不僅僅是因為他出道較早，還有許多其他因素，比如他是羅丹、白鴻的學生，藏有許多在當時世面上看不到的碑帖和名人字畫，並對福建許多的名家都很熟悉。他有童子功，寫得一手非常紮實的顏體和頗見功力的褚體。
他寫伊秉綬也挺地道，福建除了章友芝之外，好像沒有誰超過他。
更主要的是，他在福建那陣最早寫漢簡，把伊秉綬的某些用筆和漢簡的結構方式融在一起寫，真是別開生面，既大氣又飄逸，影響了不少人。
我早年的書法知識，有許多是從他那裡得到的，或者是通過他了解到的。那個時候，利用出差的機會，他常帶我一個個去拜訪福建當地的名家老師，所到之處，真是獲益匪淺，雖數十年過去，但歷歷在目、暖在心懷，許多教誨可謂影響一生。當然，從中也了解到了福建書畫的別樣和深厚，不然，何以能出蔡襄、張瑞圖、黃道周、伊秉綬、鄭孝胥、羅丹、潘主蘭、石開等這樣個性鮮明、多有建樹的大家。
我可以這麼說，李力對於書法的愛好是從骨子裡來的，沒有多少功利色彩。他做派樸素、真實，為人友善、謙和，沒有半點強勢且又不亢不卑。反映在他的書法里就是不激不厲、不趕時髦、不隨流俗，這是難能可貴的。時風浩蕩，流光溢彩，此時，能審時度勢，透過某些虛假的繁榮看到事物的本質，在一定程度上對於書家來說，可能比技術的掌握更加重要。我說李力對於書法的愛好是從骨子裡來的還因為他持久的堅持和不懈的探索。早年的時候，他楷書寫得比較多，在顏字和褚字上下了不少工夫。他寫顏字厚而不死，透著文氣。寫褚字取其構架和格調，但在用筆上強調秀勁，看是褚字又有自己的理解。
後來，他把興趣放在隸書上，先寫漢隸，對《石門頌》、《張遷碑》、《封龍山》、《乙瑛碑》等頗有心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知道這些碑帖的人不多，可見其起點之高。
之後，他又寫起了伊秉綬，伊秉綬長汀人士，與漳州很近，李力學伊，如承家學。伊字開張勢闊，氣度很大，適合少字，這對李力影響很大，很長時間，他大筆長鋒，寫的都是大字、少字，沉雄豪邁、氣勢磅礴。一些人寫伊秉綬橫平豎直，用筆白無內涵，李力在行筆中注重起收的節奏，裹鋒澀進，虛逸而出，深得伊字真力。另外，他在用筆上也有所發展，比如，伊字墨色豐滿，而李力多有飛白，強化了用筆的力道，也讓字空靈了起來。
大約在八十年代初期，李力一度寫起了漢簡，從居延漢簡、長沙馬王堆竹簡、敦煌簡書等中汲取營養，結合早先學習的張遷、乙瑛和伊秉綬等，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特點，寫得非常靈性和俊逸。
但這種字寫大字和少字比較好，字多了就不好看了。這之後，他堅持或者說徘徊了很長時間。直到近年，他似乎找到了一條新的路子，那就是上溯秦漢瓦當、銅器銘文，再回到漢碑中去，還是張遷、乙瑛、曹全諸碑，寫得更加紮實穩健，在這裡，他在作品的形態上，完成了少字到多字的轉變。
同時，也進一步強調了作品的形式感和視覺效果，結構平中見奇、古而能肆，氣息去濁揚清、優雅純正，看來賞心悅目，同時，也讓我們感受到了一種新的活力和一種生命情感的熱度。當然，很難說，現在的東西就比早先的東西好，我個人對他八十年代的東西還是比較喜歡的，寫得特別性情。
當今書壇熱鬧非凡，各種主義紛呈迭出。其主流雖為藝術，但芸芸眾「家」，也多為利益驅動。轟轟烈烈的書法運動造就了很多精英才俊，也成全了無數庸人俗士。如此，惟能虛靜者切切可貴。愛書法者，以乾淨純粹的心態去擁抱和接近，方能聽其呼吸、感其涼熱、得其天籟。李力天性中聰慧與愚鈍共存，有排除嘈雜、取靜得幽的本領，這也是他的福氣。遠離中心，在一定程度上就是遠離風暴，而愈發遠離風暴，就可能愈發靠近心靈，這裡有自成格局的圓滿。
吳國平：原南京軍區政治部文藝創作室主任、中國書協發展委員會委員、國家一級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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