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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插入的,不會被抽出來。」

滿紙荒唐聞者笑

笛曲聲罷未改心

很多人翻開這一本書,是抱著一種隱秘的好奇心。我承認我也不例外。「女孩愛上誘姦犯」,七個字的概括中透著濃厚的禁忌感,觸目驚心,且故事又基於真人真事,就像隔著時間的簾幕,偷窺一則獵奇的新聞。

可那天夜裡將書翻到最後一頁時,我的心裡確確實實有什麼東西發出了迸裂的聲音,作者林奕含尖銳而華美的筆觸,透過書頁,直直戳中了我的內心。作為一個親身經歷者,奕含將埋在心底最深處的毒瘤挖出來,一點點解剖給眾人看,拿刀的手無法自制地顫抖著,她還要把解說詞念得字正腔圓,富有美感。

那些複雜而真實的情緒——思琪的痛苦,伊紋姐姐的隱忍,怡婷的悔恨,在結尾時交織成一條細長的河,而它將日夜奔流在我的心頭,無休無止。

01.強暴是一種社會性的謀殺

書末感言的這個標題觸目驚心,我由衷地覺得筆者的觀點一針見血:關於性與性別的暴力從來都不會獨立而成,必然由整個社會作為施暴者來確定。

在這個故事裡,明晃晃亮出拳頭施暴的人是國文老師李國華和富家子弟錢一維,但在背後助紂為虐的,卻是眾人的袖手旁觀:家長們意識上疏於防範、在性教育方面缺席,班主任為了互惠互利而幫忙降低女孩戒心,大樓鄰居明知一維有家暴陋習,卻仍然介紹女孩與他相親。

更有甚者,是整個社會對受害者的輕視和不同情在作怪。

「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

這些情竇初開的女孩子,明明本身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卻在最不堪一擊的時候還被家庭和周圍的環境狠狠扇了一記耳光,失去了最後的庇護所,只能低聲下氣地回到施暴者身邊祈求憐惜。

「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這樣的事情聽起來不可理喻,卻真實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意識到,自己或許也曾是那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旁觀者中的一員。

02.生氣才是美德

房思琪是這些被誘姦的女孩中最讓人覺得扼腕嘆息的一個。她聰慧而敏感,鍾情文學,卻因這兩點被老師李國華所利用。對於她,我尤其憐惜的是她的內心乾淨澄澈,卻為愛委曲求全,由此一步步邁向了自我毀滅。

她對老師不是不愛的,只是,這種愛本應以最自然純潔的方式盛開。她心嚮往之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般的兩情相悅,是「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脈脈含情,而老師則將她粗暴地壓在了胯下,以成人的方式「硬生生地把她翻面」。

於是,思琪在心智還未長大時,便失足踏入了成人世界,從此,她的生活永遠停滯在強暴的那一天。因為她稚嫩的語言尚不能承載自己過於沉重的經歷,她有太多的情緒不知道如何訴說,所以只能忍氣吞聲,獨自消化著一切。

「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思想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東西!我是從前的我的贗品。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

她只能自欺欺人地相信兩人是相愛的,相信自己是快樂的,並強迫自己重新定義對愛和親密關係的期望,把老師的做法接納為自己的一部分。

她也因此患上了「愛失禁」,再也無法正常地理解同齡人的戀慕,只能把逆來順受當成幸福的徵兆。

可忍耐不是美德!伊紋姐姐說,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

「為什麼是我不會?為什麼不是我不要?為什麼不是你不可以?」

思琪在很多年以後才從自己的思維陷阱里解套,雖然為時已晚。

而在愛情里,像思琪一樣面對感情暴力、卻只能扭曲自己的女孩卻不在少數。無論是情感上的操控,或者是價值觀上的綁架,處在感情強勢地位的男生都在實施著精神暴力,對深愛自己的女孩進行人格的慢性謀殺。

只是當那刀子來得既緩而輕時,受害者往往渾然不覺。

03.來自文學的辜負

不僅愛情辜負了思琪,在這個故事裡,文學本身也辜負了這兩個單純的女孩。

李國華是一個知書達理、深受尊敬的國文老師,出口成章。他在講台上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身影,曾經是多少少女的美夢。

但本該是文學的衛道士的他,畸形的內心卻俗不可耐地迷戀著食色性也。他把文學當成施行精神暴力的兇器,當成包裹自己畸形思想的錦緞。他躲在自己構築的文學王國里,對前來朝拜的青澀女孩予取予求。

「告訴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個瑩白的希望,先讓她粉碎在話語里,國中男生還不懂的辭彙之海里,讓她在話語里感到長大,再讓她的靈魂欺騙她的身體。」

十三歲的思琪篤定地相信文字和語言的力量,因為閱讀文學,她有了超出同齡人的閱歷和心智,但她的文學痴情僅停留在了囫圇吞棗的階段,對語言有著「最下等的迷戀」,於是才被老師看似博學深邃的言語所迷惑俘虜。

「從封閉到文學,從文學再到被文學化身以誘姦型態囚禁。」

有人說,文學在這件事里是無罪的,它只是作為一項中性的工具存在,對於思琪和怡婷,是作為文學使用者的老師辜負了她們。女孩們因為所遇非人,才遭受了文學信仰的覆滅和世界觀的崩塌。要求根問底,該是講「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如果在這點上較真,便失去了理性和思辨。

但正是因為自封文學信徒的老師做出了如此下等的行為,才更讓奕含、思琪、怡婷深深感覺到自己信仰被玷污。她們所堅持的文學信仰,是更真摯純粹的,也是黑白分明、破鏡難圓的,就像是西藏朝聖者的轉山之行,一步一個長頭,少一分一厘都不行。

她們更應該生在思無邪的古代,與那些同樣「在心為志,發言為詩」的人往來,卻偏偏降於如此濁世,不得不受俗人染指。

「我在思考讀文學的人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嗎?他誤讀了嗎,他讀錯了嗎,他沒有讀到心裡?我終究必須相信,文學讓我幻滅。我長年以來用來鍛造我的尊嚴、我引以為傲的、讓人讚歎的,我自己會有些得意、自己以為有點思想的那個東西,竟然,會變成這樣子。我真的非常痛苦。」

我們可以不理解她們的堅持,但至少,我們應該尊重她們的選擇。

奕含後來在電視訪談里,借自己的作品發出了擲地有聲的叩問。她質疑「文以載道」在現世中今非昔比的地位,審視文學裡的「巧言令色」,批判藝術家們掩飾於文字背後的蠅營狗苟。

她眼裡風清月朗,完全看不出幾日後便要辭世的陰霾。我將這段視頻看了又看,心中無比悵然,而她的追問,也就此擱在了我的心裡,成為了未來的求索。

我寧願相信,奕含的離去,不是為了躲避過去的創傷,而是對現實叩問無果的絕望。她心如明鏡,必然是容不得文學藝術里有一絲一毫的不誠實的,而這世上多的是口是心非的踐行者,或是對這個問題毫不關心的路人。她對自己完美的文學信仰的偏執,原本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行為,而她的辭世,或許只是希望保留心中僅存的那片凈土罷了。

到最後,仍是文學辜負了她。

04.希望或是無望

奕含曾經很坦率地說過:「如果你讀完了這本書,然後你感到一絲一毫的希望,我覺得那是你讀錯了,你可以回去重讀。

最初聽到這句話時,我並不理解。對於離開一維的伊紋,和閱讀日記後的怡婷,微茫的希望仍是存在的,她們的手裡握有選擇,仍可能迎接一個雨過天晴的未來。但在重讀之後,我慢慢感受到了奕含話里沉甸甸的分量。

她的這本書,是基於房思琪的經歷展開的。對於思琪來說,這整件事的開始便是結局,她沒有選擇,她的人生停滯在了被誘姦的那一天,而她的未來里,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新生活的希望了。

奕含寫下這個故事,想要傳遞的絕不是簡單的希望或是救贖,她花了巨大的精力和筆墨,去把所有事情真實地刻畫、還原,事無巨細,是因為她希望讀者能夠感思琪所感、想思琪所想,在獲知所有的線索拼圖後,拼湊出一副完整的心路歷程。

她的工筆無比細膩,細緻到我們閱讀時也似乎正站在小旅館的房間里,看著李國華一面說著艷麗的情話,一面迫不及待地將思琪的裙子撩起,露出潔白纖細的大腿,看著思琪目光渙散地注視屋頂的吊燈,肉身被動地一起一伏,靈魂卻雲遊四方。

如果我們讀完後,心裡尚有一點希望存在,那是因為我們作為一個旁觀者,刻意和深淵保持距離,想把思琪的故事以不那麼沉重的方式從心頭放下,想把故事僅僅當做故事對待,即使面對一片漆黑,仍要說那隧道盡頭一定有光。

但奕含是直接的,她希望毫無保留地傳達的,便是思琪的視角。她帶著一腔「惡意」,寫下這本「生氣」的書,不為救贖,不為升華,不為凈化,更不是為了讓人有希望。她想讓大家明白,這件事對於一個僅有此生此世的女孩而言,是毀滅性的,是無可回頭的。

於讀者而言,這是一本讀到壓抑之處還可以放下喘息片刻的小說,但它卻道破了折磨奕含和思琪一輩子的親身經歷。這個故事不可以被簡單地扔到受害者的案例堆里,成為茫茫分母中的一員,沒有人的經歷可以被這樣對待。

社會可以有宏觀調整,政策可以變化,但理性和客觀分析不代表就可以符號化這些傷痛,因為它們不可逆轉地影響了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的一生。

「你想想,能看到你的書的人是多麼幸運,他們不用接觸,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作為悲劇的先行者,奕含和命運鬥爭多年後,選擇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她卻記錄下了一切,讓這份記憶傳遞下去,讓更多的人可能活著離開深淵。就「經驗傳遞」這件事情本身而言,我們仍可以說,在這本書中看到了希望。

或許,奕含的心裡也懷有一點近似於希望的東西,想要留下一些改變的,雖然這希望不是為了她自己,她沿著自己鋪設的軌道,走向了早已寫就的不可挽回的結局。而她留下的這些有信念的文字,卻會以其力透紙背的氣勢,在社會上燃起燎原之火。

05.如果我選擇永不妥協

書里伊紋姐姐對怡婷說:「雖然你有選擇,但是如果你永遠感到憤怒,那不是你不夠仁慈,不夠善良,不富同理心,什麼人都有點理由,連姦汙別人都有心理學、社會學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姦汙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有選擇——像人們常常講的那些動詞——你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來,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記著,不是你不寬容,而是世界上沒有人應該被這樣對待。」

這就像是奕含對文學信仰潔癖般的堅持,在對待自己的遭遇,她始終是生氣的,是不寬容的,是決然的,也是易碎的。我們怎麼能不諒解她的選擇?她的終生都毀在了那一場噩夢之中,她患上了精神疾病,需要長期用藥,無法正常讀書;她日日夜夜輾轉夢回,情緒總徘徊在崩潰邊緣;她沒有多少朋友,只能以書作伴;她結婚後又離婚,喪失了享受幸福的能力……

她曾經沮喪地說過:「文學是最徒勞的,且是滑稽的徒勞。寫這麼多,我不能拯救任何人,甚至不能拯救自己。這麼多年,我寫這麼多,我還不如拿把刀衝進去殺了他。真的。

但她仍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墮落到如惡人一般田地。她無法再掌控自己的人生,卻至少可以左右手中的筆桿,寫出心裡堅信的文字。寫作便是她對信仰的宣誓,是她的永不妥協。

如果,我們能因為這本書而觸摸到世界的背面,如果我們日後能不時回想起當時閱讀的心情,感覺憤怒、痛苦、失落,如果我們能牢記這種感受,永遠不接受對惡的妥協和寬容。那麼或許,這本書的確能喚起救贖,會引發升華,會帶來凈化。或許,這溢出紙面的苦痛之流里,仍藏著希冀的種子。

在這個崇尚理性分析與大局觀的社會裡,我依然想像奕含一樣,選擇銳利地堅持文學信仰,選擇相信文學有著無可取代的力量,相信它能幫助我們保持對生活的痛感,守護心中的溫熱。

希望在這漫長的路上,我不會是獨行者。

陌路聞笛

一個美漂的南方姑娘

願你能在這裡邂逅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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