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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生末代 此間·特寫

一二胎之間的年齡差幾歲最佳?窮極各類調查數據,差額十歲以上,似乎永遠不會進入優解範圍。

但相差十歲之上的兄弟姐妹如今並不罕見,這樣組合里的弟弟妹妹往往是乘著二胎政策的東風而來。中國進入獨生時代已近四十年,轟隆隆的綠鐵皮車裝載著典型的「2+1」式家庭,燃煤耗盡,氣喘吁吁地停靠在二十一世紀前葉的站台前。一隊青年人拎著包魚貫而出,站外的月台上,上演著一個個相逢的故事,這些歡合悲離,屬於獨生的末代,也屬於雙生的初代。

獨生末代

記者|文若琦張卓輝 賀昱昕 許曉蓓 王子萌

編輯|張煒鋮

飯桌上,碗筷杯勺乒乓作響,攪動著七月份的燥熱,一陣濕氣泛開。李嘉恆聽到母親的聲音傳來,我們跟你說個事。嘉恆說,你們是不是要懷二胎了?母親很鄭重地回答道,不是,已經懷上了,你要是不接受,我們就去打掉。嘉恆一愣,你們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

嘉恆的父母在2017年3月底時懷上二胎,但一直嚴嚴實實地瞞到了她高考志願填報完畢後的七月份,如此長時間的欺騙事實讓嘉恆如鯁在喉。「何必呢,在我考完之後就告訴我,對我沒有什麼影響。」

獨生家庭的小環境讓嘉恆感到自然舒坦,母親曾經懷過幾次孕,但是都打掉了。12歲之前,擁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在嘉恆心裡不失為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但隨著年齡漸漸增大,這樣的想法被她越來越深地掩埋了起來。

「我覺得獨生子女都不會想要家裡生二胎吧,社會上都說獨生子女自私,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落差到底有多大!」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對一個穩定了將近十八年的家庭來說,並非一件易事。父母和一胎子女所面臨的,不只是未來的不可預測,還有內部雙向的重新磨合。

寒假,李嘉恆回家過年,迎面看見母親挺著一個大大的肚子。翌日,母親被送往醫院,妹妹就在她到家後的第二天,緊跟著姐姐的步伐,來到了這個家庭。

這一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嘉恆獨自一人呆在客廳看電視。母親和尚未足月的妹妹留在房間里,因為孩子太小,不敢帶出來。至於父親在哪,她也不清楚。屏幕上五色斑斕的影像變得交雜模糊,嘉恆頭一偏,想起往年除夕夜,家裡其實還挺熱鬧的。

妹妹大了一點,一家人出門逛街,遇到小一輩的親戚,管嘉恆爸爸叫伯伯,管嘉恆叫阿姨。那天之後,她變得很抵觸和家裡人一同上街。「可能我以後出生的孩子也不會比她大幾歲」,嘉恆不想引起使自己心煩的誤會。

面對嘉恆固執的抵觸情緒,家人親戚板著指頭給她一條條講有個姊妹的好處,手足是一輩子的親人、以後你的娘家有個人、可以陪你散散心,再說,不是還能幫襯著照顧爸媽嗎?嘉恆聽完覺得有些好笑,爸媽60歲的時候,妹妹還剛剛成年,能照顧個啥?

妹妹出生後家庭重心的轉移,是嘉恆意料之中的事情。最貴的推車搬進門、最柔軟的紙巾一箱箱摞高,嘉恆覺得管束少了,自己挺開心,父母也過得挺開心。而後者,似乎才是最重要的。

剛開始父母對嘉恆說「你妹妹」的時候,她覺得怪不習慣的。妹妹哭了,她給妹妹唱兒歌,妹妹還是哭,嘉恆就抱起來唱,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妹妹眨眨眼,嘉恆伸出手,撓一撓。

回到北京後,嘉恆時不時地會想起妹妹,這個小生靈在她模糊的思緒里倒影出一張可愛的小臉。「就算我想她,也不能具體想些什麼,她在一個被子里,什麼也不能幹。」每當她伸出手,想要撓撓妹妹的眼睛,會突然覺得,自己心中那些積壓的過往,和這個小生命,並不相干。

顯然,遇到二胎問題時,父母親刻意沉默的不只嘉恆一個家庭,喬治現在回想起妹妹出生前的時光,發現怎麼也找不到父母正式告知已經懷上二胎的場景。

喬治是乒乓球體特生,高中時,學習訓練兩頭跑,忙得腳不沾地。關於二胎,父母從來沒有和她當面談過,對於預產期她也一無所知,判斷母親懷孕的標準只有兩條:第一,是姥姥源源不斷送到家裡來的母親愛吃的食物;第二,則是母親日漸隆起的肚子。

父母出現這樣的態度還要從喬治從前放過的一句狠話說起:「要是你們生二胎之後敢偏心,我就是坐牢也要把他殺了!」看著家裡越積越多的美食,喬治感到很鬱悶,覺得弟妹還沒出生,家裡人就已經不疼自己了。

偶爾想像起孩子出生後情景的喬治,只能感覺到胸膛里泛起止不住的恐慌,她快速地瀏覽有關二胎家庭的網頁,看到了很多「恐怖糟糕」的事情。聽家人說起自己出生時非常丑時,喬治說,要是他出生也丑的話,我立馬把他扔了。

高二的一天早晨,喬治在朦朧中被人叫醒,睜眼一看,站在自己床畔的竟然是姥爺。她問,我爸媽呢?姥爺輕描淡寫,你媽媽,去醫院生孩子了。

喬治一把推開母親病房大門的時候,正在給剛出生的弟弟換尿布的姥姥連聲叫起來,快關門快關門,不知道弟弟會感冒啊!喬治的火一下就蹭上來了,你們這就開始找事兒了是吧!

下一眼,喬治看到了那個胖胖的小娃娃,沒有吭聲了。「小孩子這種東西吧,除非是特別邪惡的人,真的真的……」談及第一次見到弟弟的場景,喬治說著說著就陷入了回憶,病房裡的自己正掏出手機偷拍弟弟的萌照。從那天起,小傢伙的影像就塞滿了喬治的手機相冊,成為她屏幕壁紙的常客。

喬治第一次見到弟弟時偷拍的照片

接下來的日子,喬治嘗到了坐冷板凳吃冷飯的滋味,姑姑每天只是來家裡陪她睡個覺,其餘生活一律自行解決。喬治開始感覺到「情況不大對」,氣呼呼地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喬治的母親剖腹產,按照醫囑需要在醫院住上一整周,但因為擔心訓練學習兩頭重的女兒心態不平衡,母親在弟弟出生後的第四天,就出院了。

每天喬治下了晚自習,回家後繼續在房間書桌上奮戰。偶爾一抬頭,發現四周安靜得不可思議,「我當時想這不應該啊,剛出生的小孩子不是很愛哭嗎?」事後喬治得知,她放學前,父母會盡全力把弟弟哄好,以免打攪到姐姐的學習。喬治甚至親耳聽到父親對母親說:「他要是還哭,就把他送回老家去!」

第一次抱弟弟,是母親耍的小伎倆,她裝模作樣的說,哎喲,你爸怎麼不在,你抱會兒吧!從母親手中接過弟弟,喬治一下子變得無所適從,從未體驗的奇妙「手感」將她釘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他太軟了,我真沒指望過小朋友會這麼軟,幾乎下一秒就要從我手裡掉下去。」

弟弟剛出生的時光,也是姐弟倆的「蜜月期」,喬治喝著給媽媽熬的雞湯,擺弄親戚給弟弟送來的自己「也覺得超好玩」的玩具,心裡偷偷樂。每天午休的間隙,是她和弟弟固定的「約會時間」。喬治吃過午飯打了個小盹兒後,母親會把弟弟從床上抱起來,和喬治玩上一會兒。「每天中午我看他那個困的呀,可我媽還是要讓他跟我玩,你知道為什麼嗎?」喬治露出一臉賴皮的笑,「因為要是中午玩不了,晚上我會把他從床上揍起來。」

高三下學期喬治去河北參加集訓,一天和同學購物的時候,接到了母親的電話,說弟弟有點兒小毛病,來北京做手術。喬治攥著手機,當場大哭了起來,她收拾好東西,馬上離開了訓練基地,趕到北京後,才跟父母打了個電話,叫他們告知醫院的地址。當晚,喬治在一間像「樓道」的賓館房間里湊合了一宿,醫院不許陪房,長長的走廊上,滿眼是家長們焦急等待的人頭。

弟弟手術後,喬治給弟弟買了個磁鐵,母親教弟弟玩兒,告訴他,這是姐姐給你的生日快樂磁鐵。從此,喬治給弟弟買東西一發而不可收拾,她自嘲說,簡直比談戀愛還貴。

因為出生在12月11號,喬治給弟弟取小名為「一一」。可家裡人嫌這名字太單薄,不夠「硬梆」,想給孩子取名為「鐵柱」或者「鎚子」。喬治一聽,又使出她撒潑的派頭:「你們誰敢改,我在家裡還有沒有地位!」轉過身,喬治抱起小一一,教他說話:

「來,跟我念,爸爸媽媽姐姐。」

羅德在得知父母要生二胎的時候,覺得多一個孩子不過淺淡一筆,自己反正是無所謂的。

幾個月後,羅德開始覺得母親的肚子太大,有些超過了正常的尺寸,問母親會不會是雙胞胎。檢查過後,母親叫家裡人定心,只有一個孩子而已,但醫院是不會說明性別的。家中的祖輩此時便閑不下來了,聚在羅德母親的肚子前猜測孩子是男是女,奶奶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樣:這肚子是尖的,十有八九是個男孩。

羅德的母親懷孕時,已經年過四十,身體機能大不如前,換胎十月艱辛非常。她告訴羅德:「以前我懷你的時候,還能騎自行車呢!現在我連路都走不動。」隨著月數的增加,母親子宮壓迫直腸和下腋靜脈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便秘和行走困難。

每日的便秘,是讓羅德母親最為惱火的一件事,所幸家裡做藥店買賣,開塞露等藥物是可以任意取用的。羅德經常聽到母親抱怨,上個廁所,就跟生個小孩一樣。他不失時機地打趣母親,要是生小孩真的像上廁所一樣,那還不好嗎?

懷孕的最後兩個月,醫生叮囑要多做運動,有益於胎兒健康。每次羅德回家,母親就攙著他的手,在家門口沿著馬路慢慢挪,短短五百米,要走上半個小時。羅德在自己的周記里感慨道:「我不在家時,老媽的背影,恐怕比朱自清先生的父親蹣跚許多。」

雖然隔著一層肚皮,羅德對於自己尚未降生的弟妹,早不是當初「無所謂」的洒脫了。但是因為要參加外地的數學競賽,他還是錯過了弟弟的出生,等羅德回到家時,弟弟已將近滿月。羅德的媽媽給班主任打來電話,想給大兒子請一天假參加滿月宴,卻被班主任以周考為由拒絕了。周末時,羅德直接翹掉了考試,回家給弟弟慶生。時至今日,羅德還覺得班主任那次「做得挺過分的」。

羅德家就在藥店後面,他覺得每日形形色色的客人,很能讓弟弟「長見識」。在他詳無不盡的日記中,早開始為弟弟的做了未來的打算:打籃球、打牌、物理、化學、數學、計算機編程,一件不漏。

羅德寫的奶哥日記

羅德希望弟弟以後能走和自己相仿的道路,儘早接觸理科競賽,至少能超過他這個「不算太厲害」的哥哥。說完規劃,羅德又接著補充道:「但是我絕對不會讓他去上補習班的!」

1980年計劃生育政策被確定為基本國策時,法律的如椽大筆避開了幾類人群,一部分聚居地的少數民族,就是受到優待的群體之一。

苦艾出生於新疆的一個維吾爾族家庭,從小就想有一個弟妹,看到其他家庭的兄弟姐妹出雙入對時,尤其想得厲害。母親懷孕後,她把消息告訴身邊的漢族獨生子女朋友,朋友卻對她說,天哪,我好心疼你啊。苦艾覺得莫名其妙,你有什麼好心疼我的!

初二那年,苦艾的爺爺和外公雙雙重病,死亡的黑霧籠住整個家庭。就在這時,苦艾的母親發現自己懷孕了,兩個老人不約而同地央求把這個孩子留下來。想到身邊的親人甚至自己終有一天要遠去,苦艾的媽媽覺得把孩子生下來,苦艾以後也不至於孤苦伶仃。「我妹妹,算是為了兩個老人才要的。」

這個新鮮的生命尚未降世,縮在溫暖的子宮裡,卻兩肩各扛了一筆重達幾十年的期望。苦艾的媽媽懷胎十月,帶著全家人,像是淌過一條掙扎而綿長的苦水河。

三個月時,苦艾的爺爺過世了;五個月時,外公住進了重症監護室。此時,苦艾媽媽肺部開始萎縮,最後發展到幾乎和死人的肺一樣,只剩下左肺的三分之一還在工作。全家人輾轉多地,最後終於找到了願意收治苦艾母親的醫院。

「我媽媽在懷我妹妹的最後三個月里,幾乎處於一種快要斷氣的狀態。」病榻上,母親臉色慘白,苦艾親眼看見食指粗細的輔助呼吸管插入母親的胸部。「你看,挺慘的吧?」成年後的苦艾談及往事時,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僥倖和安穩,「我家就是這樣一個悲慘的故事。」

那段兵荒馬亂的日子,在苦艾的腦海里留下亂麻一般的陰影。父親當時不讓她插足家裡的事情,怕她擔心。唯一帶給家庭慰藉的,就是對這個即將到來的新生命的期待,所有人將生的希望,押在了這個孩子身上,期待著他的出生,能打破死神封在門上的枷鎖。

苦艾妹妹出生時清亮的啼哭聲,驅散了苦艾家中的黑霧,外公和母親的病況都開始慢慢好轉,苦艾家這個「悲慘」的故事,在送走一位白髮人之後,總算有一個還算不壞的結局。

母親懷孕的時候,苦艾反而是翻查書籍資料最勤的一個人。母親睡前看書,苦艾會讓她聽自己挑選好的胎教音樂。「你能想像那個場景嗎?一個初二的學生強迫媽媽聽各種胎教音樂。」

出生後的妹妹沒有辜負苦艾的用心良苦,生得冰雪聰明。但苦艾很快發現妹妹過於活躍,很難在固定的事情上靜下心來。於是苦艾拖出自己的鋼琴,把四歲的妹妹按在琴凳上。

「學琴」是姐妹倆的一場拉鋸戰。苦艾給妹妹上課第一天,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教妹妹辨認琴鍵上的每個「哆」鍵,小丫頭面對眼前完全陌生的龐然大獸,終於戰戰兢兢地按姐姐的要求彈出了一個顫抖的「哆」,當苦艾進一步要求彈出「哆來咪」時,她再也不敢伸出手了。苦艾跳到旁邊的床上,氣得說不出話來。接下來的三天,苦艾抓住一切機會「敲打」妹妹,當她下一次從學校放寒假回家時,妹妹告訴她,再也不想學琴了。

面對妹妹的反應,苦艾非常內疚:「我突然想到,我都是個大學生了,還用這種強迫式的方法教她練琴。」進入大學後,兩地分隔,苦艾最終從妹妹的「教育實驗」里淡化出來:「我還是把這件事留給爸媽吧。」

苦艾就讀於元培學院,在面臨專業選擇時經常陷入迷茫的境地。「其實我是可以放任的,反正進了北大,總不會有多差。可我妹妹不一樣,她迷茫的時候是需要我的。」

苦艾的朋友圈

妹妹第一次講出漢語的那天,姐妹倆正在閑聊。苦艾問妹妹,你會說英語嗎?卻聽到一句漢語從小傢伙的嘴裡冒了出來:「我根本一點都不會呀。」那一天,苦艾反覆告訴身邊人,你看我妹妹連「根本」這樣的程度副詞都會用!她想起自己無數次關掉光頭強、擺出拼寫紙、拖出大琴凳,一幅幅「虎姐」惡相,都是值得的。

新媒體編輯|江明昱 牛璐瑤

責任編輯|張煒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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