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混沌的回憶里，那裡永遠有個敘利亞
經常有人問我最喜歡哪個國家或城市？敘利亞或大馬士革是我很樂意給的名字。去過的人，都會知道，這個目的地特別在哪？很多地方能給人那麼踏實的歷史感，但最難忘的還是敘利亞人。
最近，這個命運多舛的國家，又上了頭條新聞。我想起那些遇見的人和風景，估計都不一樣了，或許就在這時候，才能提醒你，文字或許是唯一能和時間拔河的東西。
過去出版旅遊指南的經驗，早已經不斷提醒我世間無常的道理。每兩三年，指南得更新一次。餐館或住宿搬走了倒閉了變味了，默默無聞變得名聲鵲起，接待的旅行者多了，服務可能也無法跟進，總之就是不一樣了。我不是感傷，只是看得清楚了，看得多了，也就無所謂。而一些地方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也不會一樣了。
大馬士革。和這個城市發生聯繫的名詞，似乎都是美好的，比如玫瑰。
我來這裡旅行的原因也是因為這名字，還沒出發和朋友說我要到大馬士革，自己就先興奮起來。輕輕的喚這名字，好像就能聽見那古老城牆的嘆息。清晨，走在迷宮一樣的老城區里，悠長沉重的誦經聲由遠古傳來，有一陣陣歷史的芬芳，在不起眼的木門石牆後收藏著一棟棟奧圖曼時代遺留下來的精美樓房。大馬士革是一個深藏不露、名符其實的名字。懂得收藏的城市，往往比錢財外露的城市更耐人尋味。
很少人不被大馬士革的歷史感所震撼，150年到過大馬士革的馬克吐溫說：就算你走進了遙遠而混沌不明的歷史，那裡也永遠有個大馬士革，她眺望著無數燦爛文明的枯骨，在死亡之前，也將再見證無數文明的隕落。年只是瞬間，十年間也只是無價值掠過的時間，她不用日月年的單位來計算時間，而是她所見證的王朝的興起和衰敗。
時間，特別是以人類壽命作為計算單位的時間，在大馬士革更顯得微不足道。
大馬士革的閱歷豐富，見證過無數文明的起落，經常被譽為全世界最古老並持續有人居住的城市，考古學家就在古城裡發現了5000多年前的陶瓷器皿。因為飽覽世事，它總有說不完的故事，它無需太過浮誇或世界之最的讚美，對它最有力的讚譽也是淡然卻自信的，傳說當先知默罕默德往聖城麥加途徑大馬士革時，在附近的山上眺望大馬士革，當地人盛情邀請他進城，他委婉的拒絕並回答道：我只想進天堂一次，在我去世的那一天。從此大馬士革有了一個天堂之城的別號和最為人傳頌的讚美。
滄桑的古城門和城牆能讓人輕易的感受到大馬士革厚重的年月，走入古城就宛如走進了阿拉丁的世界，小街窄巷縱橫交錯，是一處讓人能快樂迷路的所在，而你應當把手上的地圖和指南收起來，憑著自覺去迷路照風景。古城內是一個典型的中東大市集，分門別類的擺賣著各式各樣的商品。當地人不喜歡和陌生人談政治，在熱鬧的集市裡，他們更熱衷於做買賣，和遊客打交道。這座城市的興起也和生意有關，地處歐亞交界，大馬士革是絲路上的重鎮，貨品的交易聚斂了商賈和財富，古城裡處處是幾百年老的商旅客棧，一閉眼你似乎能聽見那悠長的駱駝鈴鐺，人群擦肩接踵卸貨上架的場面，攤販們熱情的招徠和吆喝，一張眼，你手上就多了一把開心果仁、一匹鮮艷的絲綢和幾句貼心的問候，每個攤販都想做你的生意，交易在幾杯熱茶和狡黠的談價還價中達成共識。
大馬士革人十分熱情，他們無時無刻都想和你握手、交談，甚至了解你的信仰從事什麼工作家裡有沒有年邁的父母和成婚了沒有，確實讓人有點招架不住。
大馬士革的皺紋不只殘留在博物館的展品或史書上的風光傳奇，而同時也縱橫於鮮活的生活氣息當中。古城內有不少的老字號，不少營業了幾百年之久，依舊是當地人經常光顧的店家，就是這些小攤小販，讓你對大馬士革刮目相看。
吃雪糕
先由甜點開始，讓古城的第一天有個甜蜜蜜的起點。Bakdash是一家創建於1890年的雪糕店，至今依舊為當地人供應輕易能令人上癮的Ema(敘利亞雪糕)和其他奶製品。雪糕店位於大馬士革的「香榭麗舍」Souk el Hamadiyé上，這條古城主幹道擠滿了各式店鋪、購物的當地人和閑晃的遊客。不用找了，Bakdash就是人潮最洶湧的那一家。店內永遠的人聲鼎沸，掛滿了當地名人的照片，足見其江湖地位。開放式的廚房，讓人能參觀到雪糕極具戲劇性的製作過程，師傅又舂又搓又揉的，手法類似擀麵條。敘利亞雪糕以全脂牛奶製成，奶味十足，加入乳香使其富有嚼勁而彈牙，配料中還有大馬士革玫瑰水，難怪濃郁的奶味中有甜甜的清香，最後大方的在雪糕裹上厚厚的開心果碎粒，才遞到客人手中。
這幾年敘利亞捲入內戰，我理所當然的以為，這家雪糕店應該不復存在了。後來上網查詢，它不止還在，而且生意越來越好。因為戰亂，大馬士革湧入了不少敘利亞其他地區的居民，為雪糕店帶來更多的客源。鄰國約旦收留了不少躲避戰爭的敘利亞人，老闆因此將生意擴展到約旦的安曼。
戰爭的苦澀和雪糕的甜蜜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人在絕望的時候，品嘗著甜滋滋的雪糕，不也是對厄運最有力的反擊嗎？這讓我想起張愛玲在香港淪陷期間，還和同學穿著漂亮的衣服，冒著危險，走好遠的路，就為了尋找一盤美味的雪糕。食物能慰藉人心，這是真的。
喝咖啡
Soukel Hamadiyé的盡頭是大馬士革的地標倭馬亞清真寺（Umayyad Mosque）。7世紀中，伊斯蘭教傳入敘利亞，倭馬亞清真寺就建造於一座教堂的原址上，寺內還保存著中世紀精美的馬賽克壁畫，亮燦燦的畫面，時間沒動過太多手腳。位於清真寺的東門al-Nawfara咖啡館擁有250年的歷史，是敘利亞最古老的咖啡館。天氣好的日子，你別想在咖啡館找到座位，其露天位置最佳，正對著川流不息的街道，是看人和被看的最佳據點。當地人喜歡喝帶有薄荷葉的紅茶或咖啡，悠然的抽著水煙，看世界流轉。服務員多是老頭，但服務態度十分好，總及時為客人添加燃燒水煙的火炭等等。咖啡館裝潢十分簡單，但其鬧哄哄的氛圍卻極具感染力。由古至今，這家咖啡館不止是男人們的交際場所，還是娛樂場所，每天晚上7點還會有碩果僅存的說書人坐在高椅上，用阿拉伯語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可惜我們探訪當天說書人請了病假。這些雖然都是上百年的老店，但它們都並沒有因此而坐地起價，普通人也消費得起，這才是所謂的為人民服務吧。
泡澡
可以不吃雪糕不泡咖啡館，但若錯過大馬士革的澡堂那就等於錯過了一次「重生「的機會。澡堂文化由羅馬人傳入中東，至今依舊深受當地人的歡迎。大馬士革古城內至少有五家著名的澡堂，大多都有超過800年的歷史，其中位於倭馬亞清真寺西側的Hammam az Zahariyya自12世紀開始營業，近來重新裝修，是大馬士革最乾淨也最漂亮的澡堂。
澡堂的接待廳富麗堂皇，挑高的天花板上懸掛著璀璨吊燈，位於當中的小水池體現了伊斯蘭建築的設計風格，輕盈的水很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四周儘是以地毯鋪成的舒適坐位。澡堂分不同時段供男女賓使用。
敘利亞浴和土耳其浴類似，但這裡相對不會那麼遊客化，因此服務也更為地道。洗澡採用的都是當地盛產的橄欖油肥皂，據說連埃及妖后等一眾名人也對敘利亞出產的橄欖油肥皂情有獨鍾。
我們選擇包括了洗澡、磨砂和按摩的全套服務。換上沙龍，讓服務員引入澡堂，先在桑拿房蒸20分鐘。隨後磨砂師傅讓我們躺在大理石地板上，並用厚紗布將身上的陳年死皮和污垢清除掉，無論是磨砂或是按摩，師傅都用力十足，當地人說這樣才能洗得乾淨，不能受力的遊客可要注意。澡堂也是當地人交際的地方，對遊客而言，更是結交當地人最好的方式。按摩完畢後可繼續留在澡堂內洗澡，或者到接待大堂閑聊，這時候服務員會用毛巾將客人由頭到腳包裹起來，並送上飲料等。每次由澡堂出來，都覺得自己像是新生的嬰兒，夜已深沉，萬籟俱寂，只剩下昏黃的街燈輕輕的撫摸著光滑的青石板路，一天將要結束，但對大馬士革來說，那又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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