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苦命老鴛鴦：一個光棍半輩子，一個守寡幾十年

故事 04-20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曦秋 | 禁止轉載

每到鎮上趕集的日子，菜市場的豬肉鋪子旁總會蹲著一位白鬍子老人。他皮膚黝黑，個頭不高，瘦骨嶙峋的手上握著一根扁擔。腳下，是他的兩竹籃子乾魚，大小不一，分類整齊。村裡的老一輩遇見他了，總會客套幾聲：「老曹，生意好啊……」

「好啊……」他笑著應答，風霜的臉上褶皺更深了。今天趕集的人並不多，大抵是天冷的緣故。旁邊賣豬肉的後生老早地就收了攤子，準備回家。曹大這邊，倒是沒啥動靜。只見他淡定地坐在扁擔上，呼著白氣，忠厚的眉目間笑容依稀可見。遠遠望去，真是像極了一座雕塑。

曹大今年七十五歲了，至今未婚。舊木屋裡家徒四壁，只有一條黃狗，名喚阿細，跟在他身邊四五年。

阿細是一隻忠犬，見誰都叫，唯獨對曹大溫柔擺尾。曹大明白，它這是感恩哩。五年前，它還是只小狗崽的時候，被主人遺棄在溪邊。眼看著就要被凍死，是曹大把它抱回來，用破棉絮為它做了個窩，頓頓白米飯，像照顧兒子一般。漸漸地，阿細便和他親昵起來。起初，因為阿細六個腳趾，總是被其他公狗欺負。曹大見狀，便撂起一根竹竿幫它的忙，嚇得那些公狗跑得飛快。自此以後，所有的狗見到曹大就怕，自然而然，也就沒有狗再欺負阿細了。

平日里，阿細總跟在曹大身邊，田野里、山坡上到處是他們的身影。曹大以前不怎麼愛笑，但自從阿細來了以後，他的笑容明顯比以前多了。那一聲聲的「阿細，阿細」，總會讓他倍感親切。就算一個人過得再怎麼艱難，也總有活下去的勇氣。

兒媳婦阿淑從自家端來一塊五花肉，一小瓶米酒，和一籠小籠包放在桌上。她沒啥好臉色，只是說「曹軍讓我拿來的」，接著便轉身走出了門檻。

曹大默默地將這些擺好，在桌子底下燒了些紙錢，點燃了香燭。今天是阿沁的忌日，上午，他已經在墳頭呆了幾個小時了。這會兒，他端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串珠子，碎碎叨叨地念著，眼睛一閉一閉。沒多久，待香燭燃盡，他的情緒才一點點地抽離。

他想起了很多人，不僅僅是阿沁，還有他的弟弟曹二，他也去世多年。曹二對他是感激和愧疚的，要是沒有他這個哥哥，那他就沒法有現在這個家庭。可惜的是，他和他的家庭拖了哥哥後腿，導致哥哥終生未娶。所以，曹二在臨終前，將自己的兒子曹軍過繼給哥哥，讓他替他盡孝。曹軍生性木訥，凡事全憑媳婦做主。媳婦一個眼色，就能讓他跨出去的半條腿給縮回來，其他方面更不用說了。這些事情，曹大其實心中都有數，只是有時候想起來，不免感到無奈和悲涼。

夜色漸漸襲來，冬夜愈發冷了。曹大收拾好祭品，在火爐旁烤起火來。炭火是燒柴剩下的，它們紅彤彤，外層泛白，像是要燃盡最後的生命。曹大盯著它們，總感覺那炭灰跟自己一般。不自覺間，他嘆了口氣，用寬大的手掌撫摸阿細的頭。阿細像個頑皮的小孩，蜷縮在曹大腳下，而頭，卻老是靠在他鞋子上面，弄都弄不走。沒多久，曹大就被這一幕感染了，不禁也笑出聲來。

深夜，冷風呼嘯，門外樹枝沙沙作響。曹大躺在被窩睡不著，他咳嗽得厲害，整座木屋裡都回蕩著這種聲音。阿細的眼睛睜了睜，從窩裡爬出來，抖了抖渾身的狗毛，快步跑到曹大床前。它用前爪使勁地戳被子，戳了幾下，見沒反應，便跳到床上，去舔他的臉。曹大哼哼幾聲，叫了聲阿細，它這才跳下去，然後慢慢趴在床底下。待感覺平緩了些，曹大拉開床頭開關，頓時，房間里充斥著鎢絲的橘黃。

披了件衣裳，曹大從床上坐起，伸手摸到了柜子上面的甘草片，馬上嚼了幾粒。在味蕾的刺激下，這會兒，他更睡不著了。他從棉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方紙和煙絲，沾了沾唾液。只聽見嗖的一聲，火柴划過，燃起了煙星，一股煙圈從眼前瀰漫開去。這短暫的麻痹期間，他的痛苦消失殆盡，朦朦朧朧里，阿沁彷彿還坐在門檻邊。她笑著說，曹大，看我給你補的這衣裳。

曹大樂呵呵地笑著，臉上感覺年輕了十歲。

想到阿沁，曹大是有些遺憾的。村裡沒人看好他們這對老鴛鴦：一個光棍半生，一個守寡幾十年。前半生他們沒什麼交集，但到了花甲之年，兩個孤獨老人卻有了相伴一生的打算。曹大窮，村裡人都知道，也正是這個原因，他這輩子才沒娶到媳婦。阿沁不在乎這些，她想要的，不過是餘生能有一個暖暖被窩說說心裡話的人。年輕的時候，她很能幹的，即使現在老了，一手好廚藝也很少有後輩能趕上。

然而，她還沒搬到曹大家，兒女們就下了狠話，若是出了這個門，從此就不再是李氏人。兩難抉擇下，她還是倔強地選擇了前者。兒女們感到臉上無光，怕村民們笑話，好幾天都沒在村裡活動。那時候，曹大勸過她，要是後悔還來得及。她卻天不怕地不怕，一聲不吭地把隨身帶的東西往木屋裡一撂，從此就住了下來。

曹大的生活有了明顯的改善。他開始閑不住了，把自己多年前捕魚的手藝又重拾了起來。他想著多裝點魚，然後拿到集市賣，用掙來的錢好好和阿沁過日子。阿沁也沒閑著，養了一大圈子雞鴨。空餘的時候，她將曹大捕的魚熏成魚乾，分好類，等到趕集日，便能賣個好價錢。那時候，曹大覺得日子過得好快，每一天都特別充實。這種幸福，是他這輩子從來沒有享受過的。

他跟阿沁說，什麼時候辦幾桌酒席，也算是娶你過門。

阿沁則是笑，我早就過門了，從我打算來這兒的第一天起。

曹大說，這可不行，我不能虧待你。待會兒我查查老黃曆，選個好日子，你看怎麼樣？

阿沁一邊收拾一邊說，就依你。那些親戚，能來的就來，不想來的，你也別太勉強。

曹大喜滋滋地應了聲「好」。

轉眼就到了十月。曹大忙得不可開交，他又是干木工，又是添傢具，總而言之，他希望辦酒那天，房子不漏，家中不空。阿沁怕他累著，一個勁地勸他注意點，同時也沒忘了殺幾隻雞燉補。曹大喝著雞湯，笑得都合不攏嘴。

沒多久，全村都知道了這件事。阿沁的兒子怒氣沖沖地跑過來指責道：「媽呀，你這丟臉就算了，你還打算大張旗鼓啦？你是要全村……哦不，全鎮都知道你要嫁人這件事嗎？算我求求你，放過我們這些後輩吧，我們還要抬頭做人的，求你了！」

阿沁看著眼前一口一口叫媽的兒子，眼淚不知怎地就溢了出來。她捂著胸口，淚眼婆娑地說：「兒啊，我就那麼讓你丟人嗎？」

「不止是丟人，以後你有何臉面去見我死去的父親！」

聽到這句，阿沁的臉色都變了。她指著眼前的兒子，一肚子想說的心事，在口裡含含糊糊幾遍之後，終究還是壓了回去。

從那以後，阿沁總是裝著心事。雖然她表面上若無其事，但曹大總是能聽到她的嘆息聲，有時候叫她幾遍，她才緩緩地回過神來。

距離辦酒越來越近的時候，曹大問她，阿沁，說句心裡話，這酒辦不辦的？（原題:《曹大無兒》，作者：曦秋。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