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的扇子在誰家
2018年第3期（總第47期）
2002年的冬日，參加大陸首次赴台期刊展，有幸參觀了台北陽明山張學良曾經住過的「禪園」，期間還曾路過北投復興崗70號，曾經的張學良舊居，很想進去看一看，但當時此宅已經易主，只好遺憾地作罷。離開時，我竟回頭幾次，物是人非，月色依然，很讓人懷想起與將軍有關的滄桑歲月和前塵影事。
台北張學良舊居：禪園
作為千古功臣和民族英雄的張學良先生，同時也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在他的藏品中有許多知名書畫家的成扇，其中一柄清代乾隆年間伊秉綬的梅竹書法扇，曾陪伴將軍多年，是他的心愛之物。想來「禪園」期，少帥也會不時地搖著這把扇子，漫想他多彩的人生。1994年春天，這把扇子出現在蘇富比拍賣行在台北的公開拍賣會上。
張學良曾經收藏的清代伊秉綬梅竹扇
伊秉綬的梅竹扇在展廳里
有關張學良先生的藏品，是世人所關注的一件事。張先生曾是民國時期四大「公子收藏家」之一，其收藏之富之精，堪與張伯駒比肩。他的藏品在「九一八」之後大部分散失，其中在西安行轅的部分他輾轉帶到帶了台灣。在他移居夏威夷之前，許多藏品都分贈給了友人和圖書館等，還有一部分書畫精品後來進行了拍賣。拍賣的舉動，是張學良夫婦猶豫再三，在眾親友力勸下才進行的。照張先生歷來的做法，似也要捐出去。當初他的這種想法，曾遭到家人的堅決反對。據說為首的是他的侄女(五弟學森之女)張閭芳，她當時正受委託負責管理張學良在台灣的舊居。她竭力主張將這批文物交拍賣行處理，因為將軍夫婦晚年定居夏威夷，開支很大，在這種情況下，將文物古董出手換成養老基金，是合乎情理的。
伊秉綬小像
張學良舊居文物拍賣會，於1994年4月10日由蘇富比拍賣行舉辦，場面十分熱烈，轟動了文物收藏界，光那本藏品圖錄就成了人們競相爭要的重要文獻。我曾在台北的一家書店裡買到了這本圖錄，書中所載件件都是珍貴的藝術精品。這批珍品，大多為早年張先生從瀋陽和北平帶出去的，許多是他自己出錢購自琉璃廠榮寶齋等有名的古玩店，其中有明代畫家徐渭的《葡萄圖》，陳洪綬的《蓮花鴛鴦圖》，清代鄭板橋、石濤和任伯年等名家的真跡。拍賣會上競價激烈，最為引人注目的是絹本宋代謝元的《折枝碧桃圖卷》和張大千的四幅作品。《折枝碧桃圖卷》（據當年"湖社」老會員晏少翔先生對我說，他年輕的時候曾見過這幅作品，是溥心畲先生的舊藏。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張學良先生在北京時曾同溥先生過從甚密，此件作品當是那時溥先生讓於張學良先生的）標價即已達300萬(台幣)，最後竟以1500萬元的高價成交。張大千親贈張學良的畫作《湖山輕舟》、《秋聲圖》和《水竹幽居》等，分別以950萬、350萬和250萬之高價拍出。行家們認為，物以人貴，張將軍收藏的文物，因其知名度而身價百倍，從中亦可看出將軍的人格魅力。最後，所有藏品一拍而光，總成交金額新台幣一億兩千多萬元，摺合當時匯率，約等於三千二百多萬元人民幣，其中近半數書畫都超過預估價好幾倍成交。當時台灣和歐美、日本及東南亞經濟景氣，富貴的收藏家很多，張學良這樣的人物放出來的藏品品質又有保證，競投熱誠自不待言。伊秉綬的成扇在拍賣會上曾有多人關注，因為與其他拍品還有不同之處，這件藝術品畢竟是將軍經常手執和把玩的。最終此扇以五十一萬新台幣拍出，摺合人民幣約十萬多元。拍到這柄扇子的人神秘離開，業內人士從此認為再很難見到張將軍的扇子了。
伊秉綬為徐渭仁題匾
然而事情僅過了七年，伊秉綬的梅竹書法成扇卻在2001北京翰海中國古代書畫拍賣會上出現了，被列為第765號藏品，預估價人民幣二至三萬元。這一年是漢卿將軍百歲誕辰，人們據此認為，這件將軍用過的扇子在北京會拍出好價錢。同時認為台灣這幾年的經濟不景氣，如同風雨中的芭蕉葉，市道差了，生意失敗的人多了，變賣舊藏品應急的人也多了，因此這柄扇子才得以出現在北京的拍賣會上，否則可能這柄扇子世人都不可能再見。
伊秉綬山水之一
伊秉綬山水之二
扇子的作者伊秉綬（1754—1815），字祖似，號墨卿、晚號默庵，福建汀州寧化人，世稱伊汀州。乾隆五十四年進士，授刑部主事，遷員外郎，曾任惠州知府，揚州太守等官。他為官清廉，勤政愛民，《蕪城懷舊錄》譽之：「揚州太守代有名賢，清乾嘉時，汀州伊墨卿太守為最著，風流文采，惠政及民，與歐陽永叔、蘇東坡先後媲美，鄉人士稱道不衰，奉祀之賢祠載酒堂。」伊秉綬出生於書香門第，曾拜著名書家劉墉為師，文采映耀一時。但最為後人稱道的則是他的書法藝術，尤擅隸書，筆力勁健、沉著，氣勢雄渾，名操大江南北，與北方著名書法家鄧石如並稱為"南伊北鄧」，當時人以能得到伊書招牌為榮，視為珍寶。「伊體」隸書在北京與閩、浙、湘、粵廣為流傳，馳譽後世。他偶以餘墨畫水木雲巒，不泥成法，簡淡古秀，所作墨梅疏竹也帶金石氣。
伊秉綬隸書三言聯
伊秉綬隸書七言聯
伊秉綬的字偶然還會碰到，但畫作流播絕少。他曾應朋友之求常畫墨梅，可惜傳世的也不多。因此張學良先生所藏的這柄梅竹成扇則成為收藏家追求的珍品，而且這柄扇子難得的是一面書法一面繪畫，品相也佳。畫是疏疏淡淡的山石梅竹，題「墨卿」漂亮的隸書，鈐「東閣梅花」朱文印；字是行書，寫給「顯齋三兄正梅花舊句」，鈐「墨卿」和「柘湖」兩枚印章。四股大扇，棕竹大骨刻山水，和尚頭，品相完美，還配了楠木盒，貼籤條楷書「伊墨卿畫歲寒三友書題梅詩」。尤其是扇的另一面那首七絕詠梅詩讓人喜歡：「生性禁寒又占春，小橋流水悟前因。一枝乍放雪初霽，不負月明能幾人？」
書房裡的董橋
在北京翰海中國古代書畫拍賣會，同樣，這柄扇子也讓多人看好，連日本藏家都派人到北京來競投。拍賣那天，起初幾口價錢都舉牌子的人半途知難而退，最後剩了一位現場的中國人和日本的電話代理人。先是在場的中國人喊價，當人們期待日本人的電話喊價時，忽然，日本藏家代理人的手機斷了線，東京藏家沒法繼續隔洋出價。在拍賣師的三次價位確認後，最終這位中國人以台北拍賣成交價三分之一不到的低價拿到了張學良先生的這件珍藏，然後也是飄然離席，將軍的扇子再一次易主。
董橋書房裡的溥心畬書畫
古玩字畫講究流傳有序，然而許多珍品一入私家有時會幾代再難面世，甚至序而無傳，在時光之水的岸邊，不負月明能幾人？北京拍賣會後，一段時間裡收藏界都在詢問：張學良的扇子在誰家？
訪台期間，我也曾向收藏界人士這樣打聽過，回答都是不得而知。2002年春天，在離開台灣的華航飛機里，從同伴手中的《聯合報》上，我看到了這樣一篇文章：《張學良的扇子在我家》，作者董橋。
附記：2002年之後，董橋曾於2010年的嘉德秋拍中舉辦專場：舊時明月——一個文人的翰墨因緣，所拍書畫中沒有伊秉綬的這柄梅竹扇；2011年，同樣的嘉德秋拍，有董橋的又一個專場：舊時月色——一個文人的案頭清供，也沒有這柄扇子。這說明，張學良所藏伊秉綬梅竹扇今天仍在董橋家。
「舊王孫」往期要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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