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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研究兼論楚系漆紗冠

原標題: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研究兼論楚系漆紗冠


通過對江蘇盱眙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殘片的科學分析,可以得知該漆紗殘片內部的使用材料為桑蠶絲,其外再髹大漆;編織結構為典型經編纂組結構;其表面可裝飾紅色硃砂礦物顏料。楚、漢這一類漆紗冠情況概基本如此。同時,結合以往考古材料和文獻記載,可以推測漆紗冠這一形制,或起源於楚國,並沿用至漢及後世。


由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主持發掘的江蘇盱眙大雲山漢墓是一座西漢早中期的諸侯王墓葬,墓主人為江都王劉非,陵園由主墓、陪葬墓、車馬坑、兵器坑及城牆、司馬道等部分組成,規模宏大,建制完整,被評為「201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其出土的大量精美珍貴文物,更是令學界嘆為觀止。


在諸侯王主墓迴廊上發現陪葬有鐵質髹漆鎧甲多套,是不可多得的保存完整、形制高級的漢代甲胄遺存,在送交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進行實驗室考古過程中,在其中一套鎧甲的鐵質甲胄位置清理出一小塊漆紗遺存。工作人員對其提取檢測並進行了一系列綜合研究。


一、基本情況

漆紗殘片遺存,出土時摺疊成一團,與泥土混雜一處。經小心清理揭展後,得到漆紗遺存面積約20平方厘米(圖一)。



圖一 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殘片及細照


漆紗整體呈亮黑色,質較硬,局部表面粘有紅色物質。孔洞呈方形或菱形,編製規整,均勻精巧。編織線投影寬度較均勻,約為0.28~0.42 毫米,經緯向密度均約為10根/厘米。


二、分析檢測


1、組織結構:在顯微鏡下可見,漆紗內為編織物外部髹漆,其編織組織結構為經編織物的組帶形式(或可稱纂組結構)。具體為,兩組編織經線約呈垂直方向編織(為方便理解暫稱為經向編織線和緯向編織線)每根編織線均由2 股線合股組成,其經緯向線相互交穿絞合,即在此組織點2股經向編織線捻合合股後夾於2股分股的緯向編織線中,之後經緯向編織線2股間分別相絞,於下一個組織點則呈現為2股捻合合股的緯向線夾於2股分股的經向線中,由此往複循環(圖二)。這種編織方式的優點為網格的可形變基數大,便於後續整形。



圖二 漆紗組織結構示意圖


2、鑒別:對漆紗碎塊進行提取檢測,其外層包裹物經傅里葉紅外光譜檢測,成分為大漆。漆紗內部織物纖維早已朽蝕不見,只有通過對漆紗殘片整體包埋切片,觀察其橫截面上纖維朽蝕後留下的孔洞形態而推測。在掃描電鏡下清晰可見,其單根纖維橫截面呈邊角圓潤的三角形(圖三),對照標準纖維圖譜可知,其內部主體纖維為桑蠶絲。


圖三 漆紗橫截面切片掃描電鏡照片



圖四 漆紗殘片X射線電子能譜及元素分析表


3、表面粘染物分析:漆紗出土時局部表面粘有一層紅色物質,略成粉末狀,分布不太均勻,且固著性差,很容易散落。對這種紅色物質提取,經X射線電子能譜分析可知,其中存在較高的汞元素(圖四);檢測漆紗表面無明顯紅色物處,知亦有汞元素存在。結合相應資料,可知其表面原紅色物質為硫化汞即硃砂。硃砂作為一種易得的礦物染料,在我國古代早期使用較為普遍。


4、由顯微鏡觀察可知表面髹漆是在編織定型後再進行的,也就是說先用柔軟的絲線編織整理成所需形狀,而後再髹漆定型,髹漆後其形狀即固定。


5、漆紗殘片恰好殘留較粗的幾根編織物位於原器物邊緣,發現時其尚保存著原本曲折的形狀,可能是對紗布起到支撐塑形作用。其具體屬性尚不明確。


三、分析研究


漆紗又稱為「纚」或「縰」,其結構為內部由絲、麻等物編織,再於表面髹漆而成,是古代一種較高級的材質。《釋名·釋首飾》:「纚以韜發者也,以纚為之,因以為名。」


由於漆紗的有機質材料屬性,不易保存,歷來考古出土者並不多。有學者研究漆紗的保存「耐水解老化能力較差,在絲織物之下」,所以即使在有紡織品發現的墓葬中亦不易見到。目前考古出土的漆紗製品,主要器形為冠(註:考古另發現有外部髹漆的絲、麻編織履,此處暫不討論)。


表一 考古發現漢及以前漆紗情況表


已發現可知的早期(漢及以前)漆紗情況見表一。


大雲山漢墓出土的這塊漆紗殘片,由於發現於鐵質鎧甲的胄處,且同出有或起支撐作用的邊緣,筆者推測其性質也是冠或與冠有關。對比以往出土漆紗情況,結合此次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殘片的檢測結果,可獲得以下幾點對古代漆紗及漆紗冠的深入認識。


1.使用材料


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殘片,經包埋切片檢測,知其內部編織物為蠶絲纖維,與常見漆紗內部所用纖維種類一致。是否可推知,內部用蠶絲編織作主體,外部髹大漆,為古代漆紗製作的常見方式。考古也見有麻纖維織物外髹漆的遺存發現,這種情況主要用於製作鞋履,如湖北江陵馬山一號楚墓出土的麻鞋「表層用麻布,髹黑漆」,這種情況屬於普通麻布上髹漆,與編織物不同,應另外討論。使用麻纖維製作漆纚的,目前僅見於廣西羅泊灣漢墓,暫為孤例。


2.結構



圖五 長沙楚墓中發現的編織組帶


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殘片內部編織物是一種經編織物,或可稱為「組」式織物。這種結構的編織方式極為複雜,其織物具有輕薄、美觀、伸縮性強的特點。考古發現這種編織方式主要用於帶子,如印綬、冠纓、甲胄系帶、鞋帶等,質地一般為蠶絲纖維。在湖北荊門包山楚墓、長沙楚墓、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河北滿城漢墓、北京丰台大葆台漢墓等遺址都曾發現過(圖五)。如滿城漢墓「發現用絲縷編製的窄幅織物……它可能是用於結連玉璧和束緊玉鞋的。該織物作網狀組織,拉伸時網眼能變成菱形」。根據文獻記載,《說文·系部》:「組,綬屬也,其小者以為冠纓。」《儀禮·士喪禮》:「夏葛屨,冬白屨,皆繶緇絇純組綦,繫於踵。」《禮記·內則》:「偪屨,著綦。」鄭玄註:「綦,履系也。」可知這種編織物在古代被稱為「組」或「綦」。


而纂組織物外再髹漆,便成了漆紗。顯微觀察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殘片清晰可見,漆皮僅分布於漆紗表面,其纖維間並不見,可知髹漆是在內部編織定型後再進行的。即先用柔軟的絲線編織纂組並整理成器物所需形狀。根據纂組的特點,髹漆前其經緯線的交織點是可以相對移動的,即通過抻拉改變每四個結點間菱形對角線的長度,從而可達到織物形狀的變化。而後用大漆封固表面,將經緯線間的結點固定,即可保持一定的立體效果。正是因為漆紗這種獨特的可塑形特性,這種材料常被用來製作漆紗冠(考古發現的漆紗材料也有內部僅為平紋組織紗而其外髹漆的例子,但為數極少)。

漆紗冠的製作方法,長沙馬王堆二、三號墓考古報告中認為:「當織物編好後,將此織物斜覆在冠子的模型上,碾壓出初具輪廓的帽型,再加嵌帽框的固定線,然後在經緯線上反覆地塗刷生漆,這種碾壓出的弧形放射線更加固定牢實。


3.表面紅色裝飾物


大雲山漢墓漆紗殘片出土時表面局部粘有紅色粉狀物質,牢固性較弱,輕觸則無。經X射線電子能譜檢測分析知其中含有大量汞元素,推測該紅色物質為礦物染料硃砂。因同時對殘片表面無明顯紅色物覆蓋處檢測亦顯示有較強汞元素存在,可知原紅色顏料覆蓋區域應比殘存面積更大。


殘片除紅色顏料覆蓋外,整體表現為亮黑色,具有漆器的天然光澤。這是目前考古已發現的漆紗遺物的普遍顏色,也是東周至漢代出土漆器的常見顏色。個別漆紗遺物顯示為棕黑色的情況,推測應是大漆在氧化後褪色而形成的。


以往考古發現中,也有漆紗表面還施有紅色顏料的例子,如甘肅武威磨咀子漢墓M62出土漆紗冠,「冠表面殘存紅色顆粒狀顏料殘跡」,從顏料呈顆粒狀分析,疑也是礦物染料硃砂。



圖六 大雲山前室發現之紅色漆紗殘片


還有,根據南京博物院編寫的《長毋相忘:讀盱眙大雲山江都王陵》一書記載,大雲山漢墓主墓中除迴廊甲胄箱發現此漆紗外,其前室也有漆紗遺迹出土,從發表的圖片可見,彼處漆紗的面積更大,根據該書對同出「桃葉形金飾片」的描述,「此類金飾片與紅色絲織品共出一處,出土時部分金飾片背面尚留有大量紅色漆紗殘片」(圖六),雖未發表紅色漆紗的具體報告,亦可以作為一例討論。


另有一處新近材料,中國社科院考古所2013年在山東臨淄齊故城遺址發現一處漆紗遺迹,漆紗表面整體覆蓋紅色,顏色保存極為鮮艷。


圖七  臨淄齊故城發現之漆紗(表面紅色)


後世使用的漆紗冠應多為黑色,因有所謂的「烏紗帽」之稱。而考古發現的早期絕大多數漆紗也都是黑色的,那麼這三例表面塗朱的個案,雖然不能排除是埋葬時在墓葬中粘染上的可能性,但是至少可以帶給人們這樣一個啟示:或許這種漆紗織物表面原本是可以作紅色裝飾的。特別是齊故城的材料,從照片可顯見紅色物只存在於漆紗表面(圖七),其所附著的泥土中並未見,且漆紗孔洞內也並未見紅色,或可推測礦物顏料硃砂在髹飾時便已混合於大漆中。



圖八 漆紗冠形象


1.馬王堆三號墓出土漆紗冠 2.甘肅磨咀子漢墓出土漆紗冠 3.洛陽八里台漢墓壁畫


另外的佐證可從實物與壁畫中描繪形象的比較中獲得。考古發現出土於馬王堆三號墓中的漆紗冠(北162-1),由於存放在油彩漆奩中,得以很好的保存(圖八︰1);其與磨咀子漢墓M62出土的漆紗質所謂「短耳屋形冠」(圖八︰2),形制略同;而1916—1924 年間於河南洛陽八里台出土,現藏於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的一副西漢晚期的壁畫中一人所戴之帽,其形制又與二者十分相似。從壁畫可清楚看出,冠為硃紅色。雖無法肯定壁畫中人物頭戴之冠材質一定為漆紗,但或可作為這種形制漆紗冠可能有紅色的旁證(圖八︰3)。


對於紅色漆紗考古並不多見的現象,概是由於硃砂屬於礦物顏料,其裝飾時需借用膠類物質粘合,而在埋藏過程中隨著古代動物或植物膠類漸漸分解消逝,硃砂也就漸漸脫離漆紗表面混合於周圍泥土中了。這一推測能否被證實,需要等待日後更多的考古發現。


4.支撐物


大雲山漢墓漆紗殘片出土時,其附近另同出了幾根略粗的細繩狀物,表面亦髹黑漆,並形成一定的彎曲形狀,筆者推測它們的作用可能為漆紗的邊緣支撐物。支撐物的屬性目前尚不明。


《後漢書·輿服志》在談到「長冠」時有「促漆纚為之……以竹為裹」的記載,似乎提示了東漢時某種漆紗冠,是以竹圈彎折製成冠形作為邊緣支撐的。

這種說法在磨咀子漢墓出土漆紗冠上得到了很好的實證。磨咀子漢墓M62 出土「短耳屋形冠」即「邊緣裹竹圈」。其M49墓主男屍頭戴的「漆纚菱孔紋的冠」,也是「周圍一圈裹細竹筋,頭頂另設一竹圈架,上搭纚片一條,像是漢代的進賢冠」。這說明歷史上至少曾有兩種不同的「以竹為裹」的漆紗冠類型存在。


《後漢書·輿服志》亦載「法冠,一曰柱後。高五寸,以纚為展筩,鐵柱卷,執法者服之」。目前,雖尚未有帶「鐵柱卷」的漆纚出土,但湖北雲夢睡虎地秦墓曾出土過一件「絲帽」(M11︰71),帽上穿纏有鐵絲,「鐵絲按帽子形制所需而彎曲」。或者可以說隨著時期、地域、式樣的變化,漆紗冠是曾有多種不同支撐物存在的。


5.源流研究


用漆紗做的冠具有其他材質無法比擬的優點:絲織物髹漆定型後變得硬挺,可達到所需立體效果;且相對於別的材質,漆紗輕薄,既不會有沉重感,又通風透氣,不會使頭部潮熱。



圖九  東漢畫像石中所見漆紗冠



圖一〇  魏晉壁畫中所見漆紗冠


所以這種材質在後世依然被廣泛使用。《隋書·禮儀志》有:「弁……此通用烏漆紗而為之」,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服器·襆頭》:「襆頭,朝服也,北周武帝始用漆紗制之,至唐又有紗帽之制,逮今用之。」李時珍的考據顯然有誤,這種漆紗冠至遲在兩漢魏晉已非常流行,考古發現漢代畫像石(圖九)及魏晉時期的壁畫(圖一〇)中均可見有很多漆紗冠的形象。


從考古發現看,早期出土這種漆紗冠的主要是東周的楚國和漢代的墓葬,或可推知這種漆紗冠大概首先由楚國發明並使用,而被漢代延續並推廣。


圖一一 漆畫及帛畫上的楚式高冠


「冠」在中國服飾史上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歷代王朝均把制定冠服制度作為安邦興國的大事。《禮記·冠義》有:「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而東周時楚國冠服的特點即為「鮮冠組纓,縫衣博袍」,「組纓」的說法在包山楚墓竹簡中也有見到。而楚冠具體形制如何呢?必是「冠切雲之崔嵬」。在考古發現的楚國漆畫中有很多描繪楚人戴冠的形象(圖一一),其所配之冠均是高聳而形制奇特,大概只有這樣的冠,才能配合畫中婀娜起舞的飄逸效果。


楚文化一向是以精妙、奇幻的特點示人的。考古發現的楚國漆器、青銅器、紡織品等無不體現出楚文化這種神秘又獨特的氣質;而色彩艷麗、製作精巧又造型多變的衣冠,恰好能作為楚文化的最佳詮釋。


這種高聳的形制奇特的冠式,非一種延展性好、輕薄且容易塑形的材質而不可得。纂組結構,即具有「延展性好可形變能力強」的特點,《楚辭·招魂》中即有「纂組綺縞,結琦璜些」,推知纂組這種複雜的編織工藝,也可能產生於善於奇思妙想的楚人。大概為達到輕薄且容易塑形的效果,楚人又在纂組上髹漆,從而產生了漆紗冠。對這種神奇材料的發明,令人不得不佩服楚人的想像力和智慧。從楚國出土漆畫等形象看,那種冠有很多種形制,或高聳或鵲尾,可惜考古尚沒有發現完整的例子。漢代流行的漆纚冠,應是從楚系的漆紗冠流傳而來,漢文化根本上是沿襲了楚文化的風格,二者一脈相承。


根據考古發現,楚、漢文化都出土過紗質冠。長沙楚墓、雲夢睡虎地秦墓和江陵鳳凰山漢墓,均有紗冠出土。冠分別由「黃褐色紗」、「加捻組復絲編織」或「冠面和冠里由兩種不同經緯密度的紗縫合成」。尚沒有證據證明紗冠與漆紗冠產生的先後順序,是否楚人在已有的紗冠外又加髹漆從而發明了漆紗冠,還需考古材料證明。

本文通過對盱眙大雲山漢墓出土漆紗殘片的科學分析,對其成分、結構、製作工藝、裝飾物性質等方面有了清晰的了解;並推導出對楚、漢這一類漆紗冠的一系列綜合認識。結合以往考古材料和文獻記載,筆者推測:漆紗冠這一形制,可能起源於楚國,並沿用至漢及後世。大雲山漢墓出土的漆紗殘片為研究古代科技史、服飾史以及物質文化等多方面提供了珍貴的實物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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