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讀詩：浙江杭州詩人盧艷艷的詩

簡

介

盧艷艷

盧艷艷，女，70後，園林高級工程師，杭州市作協會員。浙江東陽人，居於杭州。作品散見於《詩潮》、《江南詩》、《浙江詩人》、《長江詩歌》等，著有詩集《飛花集》。

盧艷艷的詩（組詩二十首）

1.滑板少年

我趕不上他

那個滑板的少年

他身子單薄，腳步細碎

像風中的綠葉

被彈弓似的枝椏向前投射

也許是太瘦小，他拽不回自己

也許是太輕盈

他總能從勒住肩膀的書包中

顛出笑聲

午後陽光正好，彷彿春天正推著我

來到這新的人間。可我還是

趕不上他。看啊——

街頭一株光禿禿的紫薇

正藉著我起跳的體溫和脈搏

剝絲抽繭

2018.3.8

2.水仙花

愛上水中倒影，你要避開

一排打開的泄洪閘，和一條

因為湍急而渾濁的河流。

要愛緩坡和幽谷，

把清淺時光隱於山林。

你要背井離鄉，逃避神諭的應驗。

把納西塞斯誘入沼澤，

要愛淡雅，愛毒汁，

愛堅毅的花箭和鬱鬱而終的靈魂。

把瘠薄當作考驗意志來愛，

要在桃李畏寒的料峭里，

讓生命在杯水車薪中領略大海。

愛一株水仙，

要把死亡視為堅貞，愛它的香消玉殞，

把開敗的鱗莖埋進泥土，

愛它的冬去春來。

2018.4.1

3.地鐵

鳥鳴聲填滿鬱金香微翕的耳朵

薄薄的手掌，攏著一團火

路快要燃盡了

搖曳的枝頭，將最後一片晚霞挪走

蠕動的世界在隱匿中分娩

出口處像幾塊補丁，留在城市腹部

天暗下來，一扇黑色的門

打開燈火——

照見，多餘的人

被位置和方向挾持

從街頭到街尾，從天邊到地下

2018.3.27

4.隱形之詩

清晨六點多的牆壁

從半空鋪開

昨晚寫在上面的句子，隱形了

誰能給我一盞酒精燈

烤一烤

使之重新坦露在

尚未晾乾的白色紙片上

——像信心一樣薄

雙手摩挲著棕色字跡里，生出一叢

細小的刺

陽光變得狹隘

就著遮蔽的窗帘縫隙

擠進一絲光亮

你的不安

像站在弔橋上，俯瞰川流不息的江水

伸出去又收回來，反覆品嘗

檸檬汁的辛酸和驚慌

窗外有饒舌的鳥

心中有狂叫的貓

2018.3.19

5.春之秋

回到故地的不一定是故人

若干年後，你寄身的任一座廟宇

香火就是重溫

也許有幾滴倦鳥投林的雨

正為你而下

但不能保證是滋潤還是清洗，落在

火一樣燃燒的紅楓

散步時，記得路過紅色跑道

在無法側身而過的欄杆上

三色堇像昨天被裝進盒子，高懸頭頂

香樟葉子從常綠的桎梏里死去

蜷滿人行道的樣子

像秋天匍匐於心底

——百年榕樹下

幾盆茶梅和杜鵑擠在磚牆一角

開著春天盛大的花

2018.3.18

6.響亮的

橘紅色窗帘隔開時間

光線開始發芽——

睡意像鐘擺，被雨篷的嗚咽掩蓋

最響亮的，是春雨

奏出油菜花的華麗綻放

無聲來自燕子上下翻飛

來自紫雲英低矮的輪迴

爬山虎已枯萎於攀爬，白色外牆上

經脈裸露

江水渾濁於泥沙，高樓拔地而起

——都是眼中之物

江的盡頭是山，白雲虛繞

雨打在傘上是響亮的

掩蓋了萬千喧嘩

2018.3.16

7.遲開的花兒

霧起時，你在和自己較量

已過而立之年，遇一場大雨

暴漲後虛喘——

到底還有多少暗流涌動？

竹筏漂在江水上，驚醒兩岸石灘

蛇不為久違的雷聲蟄伏

你也不為僵滯的溫度遲疑

是滿目的色彩裹住花托和萼片

這個世界，陽光多得撒不完

而你只想飲盡杯中鴆酒

用瞬間盛開

抱緊一個陪你凋零的人

2018.3.20

8.近一點

幾隻鴿子在空中盤旋

留下遠去的低語

我試圖找出哪一聲，是為我而鳴

夕陽從江面緩緩退去

這時萬物都伸長手臂

準備領受，日漸成熟的歸期

我辨別不出，是誰給的恩典

黑暗中只覺自己

離遙遠，又近了一點

2018.3.23

9.在太子灣公園想到一條河流

草坪上，櫻花和鬱金香

每一次怒放，就讓一個春天失控

落下的花瓣用另一種土壤

呵護破城而出的火

——這無聲的燃燒

必讓我們抬起頭顱。或者蹲下來

成為輪迴的傳送者

像石灘上傾斜的樹榦

只用光禿禿的身軀坦陳——

一條河流的乾枯和暴漲

阡陌縱橫，一切彷彿在欣然抽穗

2018.3.24

10.仙客來

飽滿的臉龐開始塌陷——

太陽投以光，我澆以水

依然無法使它找回，內心的激情

昨日雨中帶來的落花

正從今日的水面消失

春風蕩漾，鳥聲悠揚，正午沒有陰影

只有葉片的斑紋如一把空鎖

在風中固守，年久失修的花園

屬於它的爐火即將熄滅，讚美是

驚鴻一瞥間，片刻消散的失蹤者

那耳邊殘存的淡淡煙火，將餵養

和埋葬泥土裡，失眠的球莖

2018.4.6

11.涼亭

登山途中

會看到四面來風的亭子，像只引頸翹盼的鶴

會看到一兩個拭汗的人，斜倚柱子，上面刻著

「某某某到此一游」

會看到一株梅花

清脆的鳥鳴，讓人想起十八里相送

下山途中

會看到台階一步步下沉，葉子在挽留的風裡翻轉

揮不去的塵煙，一邊飄蕩一邊消散

一個城市，地圖一樣平鋪直敘，坐在亭子里

隱約聽到多年前，滯於空谷的迴響

2018.4.15

12.蔓長春花

沿著江南大道，蔓長春花在綠葉中站立

細雨綿綿，紅綠燈次第閃爍

人們疾走在斑馬線上，似乎在躲避一場

即將到來的大雨，或趕赴一個非去不可的

目的地。可是風不停地吹著，吹熄了

桃花的火苗，我曾在同一個地方看到它們

絢爛，迷離。彷彿剛從夢中醒來

彷彿可以走很遠的路，也不會心生倦意

現在，我又一次途經這裡，暗沉的天空下

柳枝依然碧綠，蔓長春藍色的花朵

與我相逢在，桃花熄滅的四月里

2018.4.14

13.鼠麴草

草地上，它們頭頂太陽

努力燃燒

這些渺小的火把，照著心中

越來越多的亂石和沉結

這些鮮亮的黃，舉出收集一年的

香息和溝紋

無法填滿，也無所皈依

想去的地方已不知何時被風

刮到懸崖邊緣——

不是被採摘的手拎起，切碎，揉搓成圓形

就是用短促的生命周期

為大地點燃死而復活的春天

2018.4.12

14.日本鳶尾

牆角處無從遷徏的記憶

羽化後虛擬的飛行

四月輕吹一口氣，風便搖擺而來

帶給春日易碎的溫情

臉頰上宿命的斑點，滯留的寒症

喉部，隆起難以下咽的心事

葉子，是無柄之劍

遺落在某個古老戰場，無人認領

——燃燒吧，白日焰火

你藍色的虔誠，讓海岬變成帆影

2018.4.9

15.兩棵泡桐

你無從知曉這兩棵樹

是什麼時候開始站成彼此的

參照物。在池塘邊

既不前進也不後退，只是搖曳

——風來了又走

不同的鳥來了又走

它們同時抽枝，開花和落葉

並退到相同的沉默里

樹下坐過戀人，像兩棵樹的落花

——紫色和白色

飄入對方的軌跡和樹池

肩並肩，消失在路的盡頭

而更多的凋零則安靜地卧在

各自的樹蔭里——

像你在某個春天的傍晚

向池塘對面一扇緊閉的窗戶

揮了揮手

2018.3.28

16.紫玉蘭

紫玉蘭開始萎敗，在街邊

這是下沉的午後

陽光在每棵樹的立錐之地

逐漸堆積

腳下泥土更加鬆脆

高樓仍有陰影

但已變得清淺

紫玉蘭的花邊開始枯卷

一個下沉的午後，你在山上

我在街邊

倚著各自沉默的樹榦

直至將同一個夕陽攬入懷裡

2018.3.24

17.春分

白天，陽光寡淡

水也刺骨，房間像冷下去的爐灶

積滿灰塵

出門前，戴上口罩

穿上白色棉服，像一根刷白的樹榦

孤獨，笨拙，被風驅趕

夜裡，燈光刺透玻璃窗

倒退的高樓，躲在黑暗裡

列車像一條長蛇，向南快速爬行

身著薄衫的我

像冬日在剝絲抽繭，卻仍未拽出

瘦小的春天

2018.3.22

18.軌跡

醒來時，旅途過半

鐘錶停在你轉身離開的一刻

光線掉落，向上逃亡的人

各自在風雨中爬坡

入眠後，又一片天空來臨

月亮抵達窗檯，你重回夢境

太陽和月亮，我和你，像客機降落

在一個球面上，慢慢停止滑行

光點越來越近，在跑道兩側

閃爍著半睡半醒的地行線

2018.3.22

19.到站的感覺

快到站了

惺忪的城市在咣當聲中醒來

外面的黑暗

擠著車廂晃動的玻璃

椅背空蕩蕩的弧度里

溫度在消褪

兩側燈火微弱，閃爍著划過側臉

好像星空在飛奔

列車慢慢停止。脫軌的靈魂

還沒有回程

20.午夜二點

這時候大地變得像床榻一樣平坦

鐘擺緩慢，星辰俯首

白天里緊繃的身體，開始鬆動

像沙漏在晝夜之間不停滑離自己

——呼吸，體溫，以及在大海上

反覆無常的存在和消失

像船撞上了礁石，風暴席捲沙灘

黑夜翻滾著，被推到了懸崖絕壁

尚未形成露水的霧氣里，一條縫隙

沿著鐵軌，從千里之外，向凌晨逼近

江南讀詩：

盧艷艷的詩，寫的沉靜而美好。她的心始終是安靜的，有了對生活的提煉和發掘，她的詩句，有著特有的芬芳。她總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視角去觀察，或者去體會。她的詩，真誠、有力而恬靜。

詩錢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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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 @ 右手江南

編輯 @ 靜子

版式 @ 阿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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