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變成了一個廢柴

我姥爺去世那一年我上初四，一個被所有人告訴我努力就有回報就能考上重點高中的年紀。我對此深信不疑，那樣的年紀里，衣食無憂，父母對自己也好，人骨子裡都是樂觀多過悲觀的。

所以我在姥爺去世那天早上還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穿著他的中山裝走到我床邊來看我，我特別驚喜，夢裡已知這是夢，依舊驚喜，「等我醒來估計我姥爺就已經出院回家了」，我快樂的想。

當時誰也沒告訴過我60多歲的老人腦梗之後根本不會康復了，只會一天比一天惡化。甚至不知道誰提出了一個餿主意，為了不影響到我中考，不向我透露一點姥爺的病情。姥爺最開始生病的時候，我父母之中一個去陪護，另一個就在家陪我，忽然到了某一天，父母幾乎都不在家裡了。我卻毫無知覺，不知道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在做了那個快樂的夢之後，我快樂的吃了早飯，快樂的把這件事情講給我奶奶聽，快樂的到學校和班主任閑聊。快樂到忘了觀察我奶奶當時的臉色，快樂到沒有去深究班主任為什麼要對我說「萬一你姥爺有個三長兩短，你可要堅強，得保護你媽媽。」我感謝他惦記著我媽媽，她和我媽媽關係很好，知道我媽媽把父親看的比生命還重要。但聽了這句話還是在心裡吐槽：老師情商也太低了，哪兒有這麼說話的。

然後那個下午，我媽突然來學校接我了，我坐在車上問，媽媽我們現在去哪兒？

我媽說我們回姥姥家看看姥爺。

我說為什麼不是醫院？

我媽說因為好多了，就不在醫院治了。

說完這句我媽幾乎已經是在抽泣了。而我，天真樂觀還是腦子進水找不到一個準確形容詞的我，還以為她這是開心的眼淚。

這麼想著想著，我突然說，媽媽我餓了，我一會兒先不去姥姥家，我要買一個泡麵吃。我媽說別了，先看看姥爺再吃。我想了想，不太開心但也勉強答應了。

車開到我姥姥家樓下，我大舅在樓下等我，他握住我的手說，堅強點。我笑著說好的好的，最多上樓就是看到我姥爺瘦了唄，他生病之後整個人瘦到脫相，但我也看習慣了，這有什麼好堅強的，大舅太誇張。我想。

我開心的走上了樓，家裡來了一堆人，有幾個長得特像我姥爺的老頭坐在床邊說話，我猛一看還以為我姥爺真的好啦，都能自己坐著了，早上的夢真的太靈了。後來知道那是我姥爺的兩個弟弟，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

我繼續喊著「姥爺」「姥爺」，滿屋的找，那個小小的三室一廳，坐滿了人，怎麼就是找不到他呢。然後，我媽，從後面拽我衣服讓我回頭，

「你姥爺在這兒呢」

我回過頭，他的遺像擺在客廳里，對著我微笑。

時隔多年再想起這事兒，我依然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一切都那麼不可思議，所以有時候不要怪一些女生看不清自己男朋友有多渣了，人要是鐵了心不去相信某件事發生的時候能瞎成什麼樣，看我就知道了。從早到晚，每一個人都在給我暗示，而我就是看不見，聽不到。

太神了。

這麼多年了，我已經不想念我姥爺了，完全不想念了。但寫下這一篇我還是哭了，我想起了當年面對生死時候的憤怒，不解，迷惑。我當時想跑，想喊，想和全世界打一架，想問為什麼！為什麼！沒有答案。我連問題是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說這件事有改變我什麼，那大概是我心中清楚的意識到，我再也沒辦法積極的去生活了。我甚至認為，廢柴一點，把日子過的無聊一點，時間就會慢下來。我就可以好好的享受這人生。第一？不重要，不爭了。重點中學？whatever。

很多年過去了，如今的我已經成了一個浪費時間專業戶，像自殘一樣，有時候無聊到身體都在報警，警告我在這樣無聊下去可能會生病，然後精神卻依舊在禁錮我，它總是在我想要行動起來做點什麼的時候提醒我：活的太過清醒就會感覺日子過得飛快，你不害怕嗎？

我怕，怕死了，怕多年前那一場憤怒再次席捲而來，怕人生再有如同那一次的頓悟。

所以我像現在這樣，即時活的無比廢柴但心安。

如果生命只是一場無起止的重複該多好。

或者只是一個fucking joke，比如那個被帶回姥姥家的下午，沒有人來握著我的手說要堅強，我走上了熟悉樓梯，推開熟悉的房門，我姥爺突然康復如初的跳出來對我說「surprise~」

都會說英語了，奪厲害。

（一個後記：後來參加完葬禮回到學校，我把我玩了很久的俄羅斯方塊機摔了，我當時玩的時候會對自己說，這一關一定要贏，贏了我姥爺就會康復。結果呢?努力果然沒有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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