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濃:蚝鄉行
蚝鄉行(組章)
墨未濃[山東泰安]
在蚝鄉,愛上一顆牡蠣
好吧,讓我懷著安魂之心,從一個海挪到另一個海。讓我在溫潤的風裡迎迓一汪澄澈的水域,把曾經的碎片拋擲在那片死水之中。
我是尾隨著一條河而來,那條河算不上寬闊,卻一直跳躍著、歌唱著、揮舞著對我的期盼之情;我是追逐著一顆牡蠣而來,在河海的交匯處,在島嶼的岩石上,你牢牢地攀附在濤聲依舊的海礁上。其實,你就是一塊壁壘森嚴的礁石,不管海水多麼傲嬌,你幾乎紋絲不動地鑲嵌在那裡。
並非是我挑剔,那一天看到你亮晶晶地在裸露的岩石上向這邊微笑,我頓然升起一絲鄙夷。這麼多年在人世間的行走,我越來越靠近內心的沉默和灰暗。
其實你應該更加冷峻或者淡然,就像此刻,你合上了你的蚌體,把你的肉緊緊地抱在你的懷裡。時間的定海神針插在哪裡?流水在大海里向哪一個方向拍擊?目光掠過的海面上停駐著多少個日夜的期冀?——這一些都不再是問題,問題是你對待問題的態度上實在是有問題。
說完這些我不再對你指手畫腳,我不過是一個匆匆而過的行者,對你來說,能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在蚝鄉,我實在是愛上了你——愛上了一顆牡蠣。
沙井蚝殼牆裡的生蚝在蠕動
哎,我真的不想再多說了,說多了會傷害身體。你說你們怎麼那麼不知廉恥,把自己的裸體懸掛起來,讓這個世界目瞪口呆?
我真的想找一個地縫立馬鑽進去,把我的眼球摳出來,扔到波濤洶湧的大海里。可是,我的肋骨在隱隱作痛,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每一次出行,支撐我站起來的肋骨都要被抽掉一根。這一次,我真怕釜底抽薪,已經所剩無幾的肋骨會不會被抽得精光?如果是那樣,我還能憑什麼立起我的血肉之軀?
罷了罷了,抽掉就抽掉吧。
世事的風在不停地刮,這一刻在海邊狂風大作,那一刻會不會進入我的身體,席捲我日益衰弱的器官和生命之翼?不想那麼多了,不想那麼多了。我暫且用一塊棉花堵住我引禍之唇,用一記耳光懲罰我罪孽深重的原罪之心。呵呵,原來呀,原來呀——我一直追逐著的那些事物都在我的內心,這一次我逮住了自認為重要的一些要害,把我的歸宿之旅延展成了一幕滑稽而玄幻的風言風語。
一切都逃不過現實的牆壁,譬如這滿牆的蚝殼,它們存在著,而且博得了滿世界的讚譽。看著它們在那裡簇擁著、寂寞著,忽然我眼前一黑,一陣海風掀起了巨浪,我聽到了一種細細的聲音,像在嗚咽,像在嘯叫……滿牆的蚝殼彙集成了浩浩蕩蕩的大軍,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在海上田園飲酒至醉
因為一顆牡蠣,那一夜我醉了。醉得不知今夕何夕,醉得找不到了自己的嘴巴。有消息說,那一夜海風把我抱在了她的床上。
那一夜我做了一個夢,不,是一個一個的夢。我夢到一顆牡蠣鑽到了我的鼻孔里,我夢到了另一顆牡蠣鑽到了我另一個鼻孔里……那一夜我呼吸急促,我一直翕張著的嘴是在呻吟還是在吟誦?
醒來時我頓足悔恨,我怎麼會醉成這個樣子?我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左腮,左腮一動不動;我用另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右腮,右腮一動不動。我懷疑我是不是已經沒有了知覺?是什麼輕而易舉地讓我爛醉如泥?
我還沒有睜開眼,一陣海浪的嘯聲自遠而近擊打在我中耳炎多年的雙耳之上。我摸了摸耳朵,沒有海水,海水還在很遠的岸邊拍打著翅膀。我也許醉得很久了,竟然沒有躲開一顆椰子生硬的降落。當我收攏起我的醉態,陽光已經悄悄地在觸摸我的身體。我羞于海風的吻和花香的刺鼻,這一刻,我似乎想躲避什麼,可是,哪裡去躲呢?
迎著海風,尋找遺失的腳印
嘩啦啦地一聲來了,嘩啦啦地一聲去了。海就這麼任性,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我害怕潮漲潮落。我命里對水有一種恐懼。
海岸線總是一種不可遏止的誘惑,這麼多年來,我已經漸漸地卸下了身體里和身體外的多餘之物,慢慢地把海的澎湃之情摁在了毫無生機的文字里。我越來越嚮往一種遲鈍之境和孤寂之域,所有閃光的都那麼刺眼,海風一陣什麼都沒有了。
那些潮濕的、乾燥的、變形的、模糊的腳印,被太陽炙烤著,冒出了一縷縷的青煙。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從這裡走過去,重疊了所有的足跡。眯眼的要麼是風景,要麼是細軟之沙。使你清醒的、給你明目的不是別的,是眼淚。
我越來越害怕潮起潮落。這迅疾變化的落差像臨著萬丈懸崖,一縱身,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海風去了還回來,那些遺失的腳印,都被海水帶到了大洋的彼岸。
【作者簡介】
墨未濃,原名劉勇,70後。山西農業大學信息學院創意寫作學院教師,魯迅文學院第31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出版詩集《絕戀》《在水之湄》,曾獲《人民文學》評論獎等多種獎項,作品入選多種選本。系中國煤礦作協會員、山東省作協會員、山西省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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