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私底下和普通男孩沒什麼兩樣」

最新 04-21

董飛：20歲拜師梅蘭芳親傳弟子李毓芳，學習男旦表演。入行一年，他與日本國寶級歌舞伎坂東玉三郎合演中日版《牡丹亭》，場場爆滿，一票難求。

名人面對面

面對|董飛

「搭這個班，你就得重新做人」

董飛成長在陝西安康的一個普通工薪家庭，父母喜愛戲曲文化，他耳濡目染，很小就喜歡上家鄉的漢劇，但並沒有選擇向專業發展。在北京上大學時，董飛有了更多時間，他加入了學校的京劇社團，重新撿起了對戲曲的喜愛，開始學戲。跟其他受過專業培訓，從小就刻苦練功的專業戲曲演員相比，董飛的起步太晚了。

董飛：像我參加這個演出之前，也拿過一些獎，但是你畢竟還只是一個戲曲愛好者，或者是算是一個業餘的從業人員，但你要真正成為一個專業的演員的話，你像到劇團裡邊，你的一切都是不夠的，你的手眼身法步，你和專業的演員一比，那差距太大了。有一句老話，戲曲的老話叫「搭班如投胎」，就說你，搭這個班，你就得重新做人，從頭學起。

2007年，日本國寶級歌舞伎大師坂東玉三郎來到中國，希望能與中國演員一起，合演一部中日版的《牡丹亭》。蘇州崑劇院院長蔡少華希望借著這個機會，恢復在舞台上缺席70年的崑劇男旦，他將院里最好的女旦「雪藏」，想找幾位新人從頭培養。而當時正二十歲出頭，還在讀研究生的董飛被選中了。

董飛：當時應該算是有一個秘密的海選吧。通過很多的途徑去尋找這樣的男旦，這樣的人才，像我就是通過北京這邊的老師，推薦到當時劇組的所在地蘇州，據我所知吧，當時有七八位這樣的候選人，直到演出公演前的一個月，我才知道自己確定能加入這個演出。這個過程還是比較艱辛，對我自己來說。

董飛與坂東玉三郎

被選中參加公演之後，董飛留在了蘇州崑劇院，開始了連續幾個月的高強度集訓。半年之後，他如願登上了日本京都南座劇場的舞台。同一個劇場，同樣的劇目，演出連續20天場場爆滿，大獲成功。而董飛也走入了戲迷們的視線。沒有家族的傳承，沒有紮實的訓練，在梨園這個論資排輩的傳統圈子裡，他是十足的新人。

董飛：我覺得還蠻適應的，論資排輩，講究出身，我覺得這非常有道理，很多朋友覺得一講論資排輩就覺得好像是自己要被受打壓，其實不是，論資排輩呢，是為了讓你更明白自己的份量，每一個時代都有戲曲演員在往裡面融匯自己的智慧與心血，你要理解它，你就得看前輩的表演。比如說老師們在一些細節地方的處理，唱腔的處理，表演的處理，就是他們所保留所創造的那些東西，這往往是戲曲裡邊口傳心授的部分最珍貴的地方，所以這種論資排輩其實不是一個被動的，一種逼迫式的，而是你進入到這個行業之後，所形成的一種主動的，一種內在的尊敬。

「我們私底下和普通男孩子沒什麼不一樣」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作為梨園新人，董飛一入行，就選擇了看起來最難走的一條路——男旦。想在表演中男扮女裝，男唱女腔，男旦演員不僅要在練功中比女性付出更多的努力，更要保持相貌秀氣，體形勻稱，同時還要能唱出旦角的假聲。

董飛：以前會有不理解，會認為你不可以演小生嗎，為什麼要演旦角，確實是會有這樣的疑問，但是我覺得我自身跨越這個內心的障礙還是比較順利。戲曲因為他程式化程度很高，這種四功五法，能夠輔助你準確地去表達一個人物，這就和你內心那種單純的女性體驗完全不一樣。不是現實女性直接的複製，是一種藝術的提升，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用男性演員的身體去完成一個整體的藝術創造。

這種性別的導錯和類似於異裝癖這樣的就完全就不一樣，我們和私底下一些普通的男孩子沒有什麼不一樣，我們也會去看電影，也會打籃球，偶爾也會打打手機遊戲啊。

恩師教授董飛13年分文不取從沒挨過打

相處一天，董飛的話總是輕柔的，不急不躁，緩緩道來。唯有提到他的老師，他的語速會不自覺地變快，情緒也有些激動。

董飛：我的老師李毓芳老師，她教了我13年，沒有收過我一分學費，你說她圖什麼？就是把我從二外那個學校裡面找到家裡去教的，最初還騙我說到家裡去吃飯，後來就慢慢開始教我戲。我常常問她說你為什麼這麼辛苦啊？您再輕鬆一點，別那麼累不行嗎？你教戲多累啊。她說她的老師梅蘭芳先生就是這樣做的。

董飛與老師李毓芳

有的朋友就問我說，都看電影裡面說那京劇演員小時候挨打，你挨過打嗎？我說我真沒挨過打。實話實說，我真的沒有挨過打，因為我們老師他們生怕我不幹這個了，生怕我覺得這行太苦或者怎麼樣就不幹了，他們起初都是連哄帶騙地把我哄到這個行業裡面來，就是讓我好好學，鼓勵我。包括讓我得那麼多獎，你說那個獎真的是因為我當時的藝術就那麼好能得一等獎？不是，那是老師們的鼓勵，他們可能看到，這個苗子不錯，人條件很好，希望你能夠堅持干這個行業，能進入這個圈子裡來，所以才給你獎。

這個東西就是在我們日復一日的這種耳傳心授當中，相處當中。為什麼要珍藏這些老師送給我的東西，就是對自己的一種激勵，相信自己在未來如果遇到更大的困惑和更多的誘惑的時候，能夠不被現實所左右，能夠堅持自己的夢想。

「男旦藝術像恐龍化石」

縱觀歷史，中國戲曲前百年的輝煌幾乎全部由男性創造。直到上世紀50年代末，以梅蘭芳為代表的男旦藝術家依然眾星捧月一般受人推崇。然而之後的時間裡，男旦藝術又以梅蘭芳作為分水嶺，逐漸從最高點走向低谷，甚至一度行將滅絕。直至今日，中國男旦雖沒有絕跡於舞台，但前景也並不樂觀。

董飛：我認為，男旦藝術是恐龍化石，曾經恐龍很多，突然間恐龍就沒有了，也只能是通過看化石去想像當年恐龍的那個英姿，那麼男旦藝術也是一樣的。曾經男旦很多，從業者非常的壯大，那突然一下男旦就都沒有了，那麼現在零零星星，像我們冒出來這幾個男旦呢，就像恐龍化石，但是恐龍化石和真正的恐龍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近幾年，活躍在舞台上的京劇男旦，以梅蘭芳第三代嫡傳弟子胡文閣為首，不曾斷代，但崑曲男旦卻在董飛之前的70年中未曾出現。有人將董飛看做崑曲的希望，稱他為「國內崑曲男旦復興第一人」。

董飛：我覺得倒挺好，特怕他說我什麼唯一的，最後的，我特怕說這個，如果這個藝術真的成了唯一的或者最後的，那麼被歷史淘汰也就是應該的了，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最後，而希望自己成為一個開始，能夠有更多的年輕人，更多的戲曲男旦，更多的從業者能夠加入進來，壯大這個隊伍，使這個行業成為一個被大家所更加的接受所認可，認知度更高的一個行業。這是我的期待。

所有堅持和努力一定會被看到的

在拍攝這一天，董飛提了一個很大的袋子，裡面裝滿了一摞摞宣傳手冊、獲獎證書和演出紀念品。即便是一張簡單的工作證，他都細心地保留了下來。回顧著自己這10年來的經歷，我們看到了他對每一次舞台的珍惜，但即便如此，仍舊有很多戲迷形容他的演出是「票友下海」。

董飛：可能迄今為止，我覺得自己都不一定完全被大家所接受，因為一開始沒有得到非常好的基本功訓練，又獲取了那麼大的舞台，在表演上離觀眾的期待肯定是有差距的，這個我自己完全是清晰的，完全知道。即便我自己現在看自己08年的錄像也覺得，啊，太差勁了，要是當時再給我多一兩年的時間，哪怕是半年，我可能會比當時發揮得要更好。但是我倒是一直堅持自己努力的方向，從我首演到現在已經十年了，我所做的堅持和努力，我相信會被別人看到。